《呦呦鹿鸣》天行有道

35、表亲

　　月白软袍，青布短褂，整个人干干净净，清清爽爽。这不就是之前在景阳公主寿宴上见过的小厮吗？

　　阿呦有点窘，没想到和这位小姐又对上面了，上次闹出那般乌龙，还是在吃醉了酒的情况下——酒也是这位小姐强灌的。

　　他屈身施了一礼，“郡主。”

　　“你怎么在这儿？”常玉下意识问道。

　　这话阿呦就不懂了，不在这里他还能在哪儿？他摸了摸耳朵，有些憨气的说道：“是恭王殿下命我打扫书房的。”

　　常玉只觉得脑子里蒙蒙的，眼前的一切看起来理所当然，却又充斥着一股不合常理的怪诞感。

　　不，不对，沈岐好洁，这些东西向来不许别人插手，何况是他至为爱惜的字画，怎会对小厮这般容让抬举？

　　这小厮……常玉注视着他的脸，圆和讨喜的脸庞，黑汪汪湿漉漉的大眼睛，以及花瓣一样微微透出点粉色的嘴唇。

　　她蓦地想起那日宴会上的经过，明明是想用酒迫小厮说出真话，结果小厮借口出恭，便再没了人影，后来倒是九皇子抱着一只醉醺醺的小鹿出来，连向来冷漠的沈岐也帮着打圆场……是鹿！

　　再想到从母亲和德妃娘娘那里听到的事，恭王殿下捕到白鹿带回宫中，说是祥瑞，还机缘巧合的救了他两回，后来众位皇子开了府出去，恭王殿下却病倒了，说要鹿肉做药引，从此白鹿便再杳无踪迹。

　　一切的一切，似乎串联成一条长长的线索。常玉目光灼灼，绕着阿呦的身子盘旋，看得小白鹿有些紧张。

　　末了，她肯定的道：“你不是人！”

　　这要是小荣听见了，一定会迅速地反驳回去，“你才不是人呢！”

　　阿呦并不懂得什么难听不难听的，何况常玉看起来也不像在骂人，他只是战战兢兢地望着对面，“郡主您是什么意思？”

　　常玉迅速地向屋外瞥了一眼，还好，没有哪个丫鬟婆子胆敢偷听，她遂迅速地揪起阿呦衣领来到里间，“你随我来。”

　　*

　　经过一番秘密的审问，常玉终于肯定了自己的猜想，阿呦果然就是那只象征祥瑞的白鹿——阿呦并不擅长撒谎掩饰，常玉毕竟是在高门大院里长大的，勾心斗角之事虽然不喜，多少懂得一些。

　　她三言两句就把小白鹿的真话给套出来了，不过听完之后，面上却并不见对于妖物的惧怕，反倒有些欣然自喜。

　　“这么说，你懂得法术啰？”常玉目光闪闪的问道。

　　这个问题可怎么回答呢……阿呦呆呆萌萌看着她，点了点头，“会一点。”

　　一点是多少？常玉眸光一转，殷切的问道：“你会上天入地吗？”

　　这怎么可能，阿呦连忙摇头。

　　“那是能呼风唤雨？”常玉犹不肯死心，“再不然，就是能用妖法伤人，夺人心智？”

　　她到底把妖怪想得有多厉害啊。阿呦颇觉汗颜，想他修为已久，顶多也就能隐个身，稍稍搬运些小东西而已——这还是有时限与条件的。

　　常玉不免感到失望，要是阿呦的本事再大一点，或许就能请他帮忙实现自己的愿望了，如今看来为时尚早。

　　她是瞒着家里悄悄来恭王府的，未免景阳公主知道，现在也是时候回去了。她提着裙子准备起身，忽然想起什么，叮嘱阿呦道：“今天我来的事，你别告诉恭王殿下。”

　　阿呦没问为什么，只是愣怔的看着她，“瞒不住的。”

　　也对，今日平宁郡主赫赫前来，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就算他不说，那起子下人也管不住嘴。常玉皱了皱眉，横心道：“也罢，他们要说便说去吧。我得知你身份的事，你可千万别告诉表哥。”

　　阿呦忙不迭地点头。

　　他嘴里答应得痛快，不过沈岐回来一试，他就竹筒子倒豆子一般什么都说了。

　　沈岐不悦的抿唇，“她还想干什么，还想用此事来威胁本王不成？”

　　“我觉得，郡主小姐或许不是这个意思。”阿呦推心置腹的道，他是真的直觉这位常姑娘不是坏人——她要真不安好心，回去之后立刻就能叫个道士过来，到时阿呦保准难逃一死。

　　沈岐见他这样卫护那人，心里莫名涌起些醋意，他在阿呦后颈的软肉捏了一把，质问道：“你为什么帮她说话，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别人明明是冲着你来的，倒会倒打一耙。阿呦腹诽着，被沈岐拎在手里，他不得不求饶，“没有，没有，我对殿下您一片赤忱，日月可鉴……”

　　可是从哪里学来的浑话，大约又是照着话本子念的吧，沈岐扑哧一笑，将他松开。

　　阿呦却从后面抱着他的肩膀，非常诚恳的道：“沈岐，咱们来练功夫吧。”

　　耳畔气息微热，沈岐俊脸又是微红。说也奇怪，每每提到做这种事，小妖怪往往异常的积极主动，他反而躲躲闪闪如新娘子一般，到底谁在上谁在下啊？

　　这样也好，至少免去了许多不必要的周折。不过一想到小妖怪缠着他只为修炼成人，没有其他更庞杂一点的企图，沈岐心内便有些微的失望：究竟要到什么时候，阿呦才能明白，自己对他的态度其实很不一般呢？

　　其实他根本不在乎什么报不报恩的，他所求的，只要小妖怪能长长久久留在他身边就好。如此，就于愿足矣。

　　在那之后，常玉时常瞒着家中偷偷来到恭王府寻阿呦说话，阿呦都不晓得她是如何躲过公主府众多耳目的，这女孩子虽懂点三脚猫的功夫，看起来并不高明呀！

　　他更奇怪常玉为何总是缠着他，明明他只是一个身份微贱的下人而已。

　　常玉似乎认准他会某种高深莫测的法术，只是不肯在自己面前表露出来，便时而感慨道：“倘若哪一日我也能飞天遁地就好了，那样就可以离了这劳什子京城，看谁还敢来管我！”

　　阿呦无言以对，但是他也隐隐察觉到，常玉似乎并不希望她作为郡主的身份，原来身处锦绣膏粱之中也有许多不自由么？阿呦从前也听人说起过，有些世家公子不求上进，一味的沉迷炼丹修道，不知是求长生还是求超脱，但是对他而言，只要有充足的红豆饼吃，晚上还能和沈岐并挨着一起睡，如此他就觉得很满足了。

　　转眼已是年关，宫中惯例要举办丰足的家宴，沈岐决定带上阿呦前去。

　　虽然他现在人身已相当稳固，不必担心露出原形，不过一想到要面见德妃娘娘，阿呦还是有些害怕。虽然张德妃性子温和，但若知晓他的身份，未必会容许他继续陪伴沈岐身边。

　　沈岐握紧他的手，温声说道：“放宽心，一切都有我呢！”

　　既然是迟早要面对的事，沈岐也已经想开了，无论张德妃是否能够接受，他都决意与这位养母开诚布公的谈一次。这是为了阿呦好，更是为了他自己。

　　午后下起了密密的小雪，虽然积的不多，但漫天盖地皆是白点，格外有阴冷的感觉，让人只想躲在暖炉边烤火。

　　彼时阿呦正揣着一个烘山芋在廊下吃着，又怕烫嘴，手里都捏不稳，忽然瞥见白茫茫的雪地中，一个身穿银红衣裳的女子疾步走来。

　　原来是平宁郡主。

　　常玉一见到他，立刻扑到他怀中，哀哀的痛哭起来。说也奇怪，她对旁人都不见得能这样敞开心扉，偏偏对陆呦这个小妖怪却能放得心，或许是下意识的觉得他能保守秘密。

　　阿呦手足无措的看着她，不晓得该将她推开还是怎么着，他的衣裳都快被哭湿了哩。

　　身旁的一阵轻咳打断了她的啜泣，常玉抬起头，就见沈岐板着严厉的一张脸，“你怎么又来了？”

　　常玉往恭王府跑的次数实在太勤，偶尔撞上沈岐在家，两人难免对上。不过沈岐也拿她毫无办法，还不是得好吃好喝的招待着，不过常玉一来就专好黏着阿呦，沈岐看在眼里，难免恨得心中痒痒。

　　常玉撇了撇嘴，“表哥你不愿意我来吗？咱们可是亲戚呢。”

　　说也奇怪，自从断绝婚事的念想，她对待沈岐这位表哥的态度反倒自然多了，或许是潜意识里终于明白，她对于沈岐本就意思泛泛。只不过旁人说得多了，也便当了真。

　　沈岐拎起阿呦的衣领，提着他远离常玉数尺，这才没好气的说道：“论起来，姑母可比你我亲得多呢，她若知道你私自跑来我这里，保准不会饶了你。”

　　尤其在景阳公主已经认准两家结亲的前提下，更不会让女儿放任自流，在婚前还败坏名誉。

　　他不提还好，一提，常玉的眼泪便如断线珠子似的下来，对面的两个人都跟见鬼一般的看着她，“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