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呦鹿鸣》天行有道

34、暴露

　　王府里是清净了，院子里的气氛却有些郁郁不乐。凭空让一个脏物不堪的道士闯进来，还一顿乱搅和，虽说只拔走了一株小草，到底让人觉得晦气。

　　阿呦更是惴惴难安，不断的拿眼睛偷瞄小荣姑娘，待仆婢们散去，他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小荣姐姐，你是不是早就……”

　　当初阿呦还是鹿身时，便由小荣亲自照料，朝夕相处间，岂会连一点固有的习惯都记不清楚——譬如一样的爱吃红豆饼，有时候还颇好黏人。

　　但，最初也只是猜疑而已，直到今日清清楚楚看见陆呦的惶惑，小荣心底才惊雷般的震了一下：原来这等玄异的事情是真正存在的。

　　但是知道又怎么样呢？传扬出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思及此处，小荣拍拍他的肩膀，故作轻松的道：“说什么呢？你我都是这府里的人，互相周全也是应该的。”

　　她虽然没有明说，但阿呦却福至心灵的懂得了她的意思：大家心知肚明就好，用不着说穿。

　　他感激的目送小荣远去的背影，却没有发现小荣眼中出现的一抹隐忧：原来两人竟有这段纠葛，怪不得恭王殿下与这小鹿精纠缠不断，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但是这件事最后又该如何收场呢？

　　至少小荣从她读过的传奇故事里知道，人与妖从来是没有好下场的。

　　晚上沈岐回来，阿呦的心情便有些喜忧参半，喜的是心胸磊落了些，从此不用刻意瞒着小荣姑娘；忧的是折耳根被人捉去，不知是死是活。

　　他将破道人闯门之事一径告诉沈岐。

　　沈岐听后固然恼怒，但是人已去，不知从何处找寻，只能徒劳的安慰阿呦，“你放心，本王会遣人细细查访，务必要得知那人下落，既然那人相貌如此奇异，不管流落何处，总会被人发觉的。”

　　但也正因那人身怀异术，他若是有意藏匿行踪，恐怕谁也寻访不到他。

　　沈岐于是默然，半晌，才又打起精神劝道：“据你所说，你那好友是自愿随他离去的，既如此，他又怎会自涉险境？想必另有自保之法，咱们许是庸人自扰罢了。”

　　也只好这样想了，不过阿呦心口总有点闷闷的，或许折耳根另有些秘密的过往，只是从来不曾对阿呦说起，这让阿呦有一种受骗上当的错觉。

　　他稍稍踮起脚尖，吻了吻沈岐的额角——这也是从书上学到的，问他道：“陛下的病好些了么？”

　　近来宫中倒是纷传，说正因那头白鹿不见之故，才使得皇帝龙体抱恙，难以转圜。沈岐听了只觉好笑，任谁也想不到小白鹿就在他府里呢——不过也须防备有心人知觉，万一发现阿呦的身份，甚至将其上交给内务府，那就倒霉透顶了。

　　要是有一日能离了这偌大的京城该有多好……沈岐微微叹息，抚摸着阿呦的头顶柔声说道：“你不用担心，朝政之事与咱们是不相干的。”

　　小妖怪眨巴眨巴眼，眼睛格外明亮，“倘若陛下垂危，太子殿下得势，势必会清算兄弟，你会不会死？”

　　沈岐没想到阿呦会看得这样透彻，或许正因他置身事外的缘故，皇权富贵于他如浮云——他在意的只是沈岐的安危。

　　沈岐对此深深感动，他抓起阿呦的手，郑重而又动情的道：“我不会离开你的。”

　　哪怕是为了与小妖怪多待些时日，他也愿好好珍惜这条性命。

　　阿呦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今夜二人都有些累了，便暂且搁置了那双修之法。不过阿呦偎在沈岐怀里，还是将那经书上传授的吐纳之谜细细研习了一通，小肚子一伸一缩的动着，引得他背后的沈岐心跳也忽快忽慢，好容易才按捺住身下勃发的冲动——这简直是一种折磨。

　　道士先前遗下的一锭银子，阿呦虽不稀罕，还是命人称了称，足足有二两多，抵得上几个丫头的月钱总和了。

　　阿呦见她们看得眼馋心热，反正拿着也是白拿，因宽宏大量的分发下去，“我不缺银子使，姐姐们拿去买盏茶吃吧！”

　　众人连声道谢。

　　小荣得知后却悄悄的告诫他，“你这样出手阔绰，她们也不会感激你的，说不定还打量着你好欺负，以后变着法子找你讨要银钱，你应付得过来？钱财不可外露的道理你懂不懂啊！”

　　阿呦睁着一双无辜的小鹿眼，“不会的，几位姐姐对我很好，她们不是那样的人。”

　　看样子是真不懂人情世故，小荣觑了他一眼。众人都知这位小郎是恭王跟前的红人，明面上自然不敢造次，背地里却诸多毁谤，什么卖屁股的、只会凭身子上位等等，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世人本性大抵如此，区别只在有的人善于隐瞒心事，有的人却张扬跋扈无所顾忌。

　　小荣隐隐的倒有点佩服起他来，不懂也有不懂的好处，至于不会真为此生气——真生了气，气伤的也是自己的身子，白白便宜了别人。

　　只不过，将来正头王妃进了府，阿呦该如何容身，倒很值得商榷了。他这样的性子，显然是不够人算计的，小荣倒替他愁呀！京中纷传的那位平宁郡主脾气又是一等一的不好惹，万一得罪了她，伸伸手指头就能将小白鹿捏死。

　　说曹操曹操到，正在小荣忧心今后的权柄分配时，平宁郡主常玉却亲自到恭王府来了。

　　她是以恭王表妹的身份过来探亲、或者说视察的。

　　小荣正在厨房烙饼，接到消息忙拍了拍围腰上的面粉，亲自到院门口迎接。

　　常玉上上下下打量她几遍，见她不过中人之姿，只稍稍堪称清秀而已，因轻藐的问道：“你便是小荣？”

　　小荣一惊，这才记起自己也在平宁郡主忌惮的名单上，忙低下头，恭恭敬敬的说道：“婢子正是。”

　　看来她平平无奇的容貌颇令常玉放心，常玉摆摆手，道：“你去忙你的吧。”便径自带着侍女向沈岐的书房走去。

　　看来已经有人告诉她府里大概的布置，常玉的动作才能这般流畅熟稔。

　　不用伺候这位高贵的郡主娘娘当然是好事一桩，不过小荣随即便记起，陆呦还在书房呢！

　　她忙屈步上前，急急陪笑道：“郡主，书房杂乱，不若由婢子先行收拾一番，您先到花厅饮会儿茶可好？”

　　以阿呦如今的身份，万万不能让他与这位未来的王妃产生冲突呀！

　　须知常玉也不是傻子，见她遮遮掩掩的，愈发意识到其中有鬼，顿然喝道：“大胆，岂敢拦住本郡主的去路？你若再行擅作主张，我便命人回了表哥，将你发卖出去，看你吃不吃教训！”

　　小荣倒抽一口凉气，腿脚也发软了，只得蔫头巴脑的闪到一边。

　　她还真没底气与平宁郡主抗衡。

　　常玉面上露出得意，迈着大步向西苑走去，穿过几道亭阁，便看到了沈岐的书房，坐落在几棵红枫树间，分外的幽静宁谧。

　　常玉以手做嘘，示意几个丫鬟婆子噤声，威胁她们道：“我自个儿进去瞅瞅，你们可别闹出动静来。”

　　轻轻推开门帘，便见到一个清俊的人影只顾着收拾桌上案卷，似乎打算在沈岐回来之前，将一切整顿好。

　　奇怪，她记得沈岐性子颇为孤僻，像书房这种地方更不许外人踏足的，难不成是鬼？

　　常玉瞳孔收紧，大着胆子往前一步，谁知不小心撞着了墙上挂着的一幅字画，卷轴落地，发出脆然声响。

　　那人恰巧转过脸来，常玉一见其面目，顿时骇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