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呦鹿鸣》天行有道

18、承认

　　沈岐按下心中的疑惑，若无其事的向小荣道：“种起来吧！”

　　小荣捏着鼻子走过去，颤颤巍巍的将那株碧草从小鹿嘴里取下来——天哪，这东西真是难闻！可是恭王殿下的吩咐她又不敢不听，只得苦着脸寻了个花盆出来，撒了一把土，一股脑将折耳根插进去。

　　她插得当然不怎么标准，幸好折耳根自己会活动。他悄悄在土壤里伸展根脉，将整个身躯牢牢地固定住。

　　阿呦屁颠屁颠的叼着木瓢过来，这是还要她浇水的意思。小荣姑娘一咬牙，罢了，索性横着心将浇水这项工作包揽下来。她离得远远的，几乎是闭着眼施工，至于会不会将折耳根给淹死，就不是她所操心的范畴了。

　　小荣姑娘做这些事的时候，阿呦始终在一旁认真的看着，那模样比他吃饭时还用心。

　　至于沈岐，他则是一眼不眨的盯着阿呦。盯得小鹿心里慌慌的，不知如何是好。

　　这以后折耳根便在恭王府定居下来了，他在这府里没个朋友，只有阿呦常去看他——小荣姑娘害怕这难闻的品种，除了一天浇一遍水之外，轻易不肯靠近。但是这也方便了阿呦，他和折耳根说话时就不必担心有人偷听了——当然凡人也是听不到的。

　　沈岐见他动不动就跑去看那株小草，除了奇怪便只剩下醋意，因为从前阿呦一心扑在他身上，现在倒多出一棵草来分宠了。但是嫉妒归嫉妒，沈岐并未想到将这株草销毁，他模模糊糊觉得这株草同他是有什么关联的。

　　他料想的不错，阿呦这样悉心的照料折耳根，也是为了早点获取他一片绿叶，用来托梦给沈岐——他实在也等得不耐烦了。

　　阿呦闲来无事，也曾把宫中的逸闻说与他听，包括那胖厨娘曾经垂涎他肉的故事。折耳根忍不住咋舌，“真的！还有人想吃你？”

　　这在他是不敢想象的事，毕竟由于折耳根自身所带的气味，连鸟兽虫鱼轻易都不接近他呢！

　　忽见小荣姑娘蝎蝎螫螫的踱了过来，手里提着一个长嘴的喷水壶，原来又到了浇水的时候。

　　阿呦下意识的跳开一步，免得水花溅到自己身上。

　　小荣姑娘闭着眼开始浇水，她对这东西的厌恶一时半会还无法消除。

　　路过的徐嬷嬷却笑道：“荣姑娘，你别看这鱼腥草气味难闻，焯一焯好吃着呢，还能利水消肿。”

　　小荣姑娘信以为真，“真的吗？”她近来有点水肿，正愁难以解决。

　　享受甘霖沐浴的折耳根不禁打了个寒噤，想不到他也会有被人吃的风险，果然人类世界太过危险。

　　折耳根暗暗决定，他也要加紧修行，尽快化成人形，脱离这吃草不吐骨头的地方。当然，最好还是带着阿呦一起走——折耳根可是很讲道义的。

　　因了这强劲的动力，折耳根以奇迹般的速度复苏回来。阿呦耐心的在一旁守株待兔，待他第一片叶子由黄变绿时，阿呦就巴巴的上前，用蹄子轻轻碰了碰他的茎干，“我能把它摘下来吗？”

　　他指的是那片叶子。

　　“摘吧。”折耳根以大义凛然的口吻说道。

　　他看得出来，报恩是阿呦的执念，倘若不圆了这个执念，阿呦是不会放心离去的。

　　阿呦小心翼翼的将叶片摘下，宝贝似的藏在怀里，这才一路小跑着向沈岐的房间奔去。他得赶在沈岐回来以前将叶片埋进香炉里。

　　过程进行得很顺利，阿呦飞快的将叶子塞进去，又飞快的将炉盖盖上。他知道沈岐有用檀香助眠的习惯，这些都不是问题，问题是等沈岐知道一切后他该说什么，做什么。

　　阿呦蓦地想起，就算沈岐救过他一家三口的性命，可他也用自己的力量保护过沈岐两回，这样是不是就算扯平了？他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阿呦苦思不出结果，只好趴在地上假寐起来，今晚他必须时刻警醒，现在不妨先养足精神。

　　他是被一阵抚摸弄醒的。

　　阿呦睁开眼，果然就看到沈岐一双长腿立在眼前。屋内亮着昏黄的烛光，可知时候已很晚了。

　　“我把你吵醒了？”沈岐有些抱歉，本想过过手瘾，没想到反打扰别人安睡。他摸摸阿呦的头，“睡吧。”

　　但是阿呦现在哪里还想睡呢？他咬着沈岐的裤腿往床上拖，意思是要他尽快入睡。

　　沈岐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没想到这小鹿倒挺性急。罢了，不妨答应他这一回。

　　沈岐正要宽衣往床上躺，阿呦猛地想起还未点香，又拽着沈岐一只木屐，往香炉桌上蹭。

　　小白鹿今晚这样反常，沈岐不禁起了疑虑，他轻轻蹲下身，与阿呦大眼瞪小眼的对视。

　　小白鹿心怀叵测的低下头。

　　虽然猜到阿呦的目的不单纯，但谅他没有害自己之心，沈岐也就听从他的意见，将香炉里的香灰点燃，这才打了个呵欠阖上眼。

　　阿呦先是装睡，估摸着沈岐差不多睡熟了，他才悄悄睁开眸子，踱到床边，悉心观察沈岐的一举一动。

　　沈岐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自己化身为头戴斗笠的猎户，适逢雷雨大作，天地一片阴冥，他急切的从山上往回赶。眼前忽有三只毛色雪白的动物瑟缩着越过，那最小的一只，毛色尤为纯净，几乎不带半点杂色。他先还以为那是几只狐狸，想起狐妖素有躲避天雷之说，可走近了才知，原来三只都是鹿。鹿向来与人为善，且象征着福泽恩报，沈岐一念恻隐，将他们救回家中躲雨，还将干粮与他们分食。那最小的一只胆量颇小，一定要他把食物放在手心里，才敢怯生生的走过来，它望着人的时候不像一只动物，而像一个初通灵智的孩童……

　　沈岐猛地睁开眼，脊背上已密密的都是冷汗。这算不上是个噩梦，怪就怪在太过真切，好像他曾亲身经历过这一切。

　　但那是不可能的。

　　沈岐蓦然看向床边的阿呦，小白鹿正以水汪汪黑亮亮的眸子看着他，目光中满是坦然与笃定，似乎告诉他一切都是真的，未曾有假。

　　沈岐掀开被褥下床，轻轻将阿呦圆滚滚的身子举起，正视着他问道：“我曾救过你？”

　　小白鹿拼命点头。

　　“可我还是不懂，你能不能说得更直白一些？”沈岐直率的问道。他要亲耳从阿呦口中听到，这样他才能确定这一切。

　　小白鹿有些为难，这叫他如何是好？

　　沈岐试图诱导他，“你不是能化成人吗？那你就先变成人，再说与我听。”

　　不得不说，沈岐也是有自己的私心的。一则他想确定两回所见的人影是否阿呦所化；二则，他也想看看阿呦以人类的面目出现会是什么模样，毕竟阿呦在他面前总是保持鹿形，而沈岐想以人类的方式与他好好“相处”一番。

　　阿呦犹豫了一下，还是渐渐运起灵力，好让自己化出人形。在宫外他的法力未曾受到禁制，要化形是不难的，他需要克服的只是那一点点羞耻心，不过，恩公看起来一脸正直，想来无须太过介怀吧？

　　淡淡的光晕笼罩下，原先的小白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形纤细的圆脸少年，浑身的肌肤好像雪堆玉砌一般，光滑润泽。更难得的是，他几乎是一-丝不挂的。

　　独有那双水润的黑瞳还和原先一模一样，阿呦懵懵懂懂的看着对面的沈岐，一点也不知道把该遮掩的地方遮掩一下。

　　太天真也是一种诱惑。沈岐清楚的听到自己喉间咕咽了一下，与此同时，两道温润的液体也从鼻间下来。

　　完了，他冰清玉洁的形象注定要毁在这孩子面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