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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虽然晓宇也是一位教师,但对学校这个地方,晓宇是从内心深处不喜欢的。孩子在这所学校上学,他很少来这儿,就因这个。但他没有想到,这次来这儿,第一次面对面接触孩子的老师,受到的却是这样的羞辱。很显然,非常显然,对小雨和她好朋友之间喝酒的那个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位老师是完全清楚的,他绝对不是在对事情不清楚或不完全清楚的情况下对小雨做出这个判断的,但是,同样很显然,非常显然,他又相信整个事情就是他判断的这个样子,不是也是。对我们的“老师”们的这种思维逻辑,他太熟悉了,熟悉到了痛苦的地步,当年他深受其害。像小雨这位好朋友,就因为她的学习成绩那么好,那是定了要考好大学的,定了要给她的老师们带来巨大的荣誉,在这个老师眼中她就是神或天使了,而那学习成绩差考不上大学的就是魔鬼了。想当年,那学习什么的,对于他张晓宇比这个女同学可能都还要轻松一千倍,他是个天才,真正的天才,他天生就是读书的料,而且是读出那种大结果、大成就的料,所有的老师、所有的同学,没有谁不说他是天才、是神童,没有谁不说不管他从事那一个领域的研究,他都能取得一流的成就,他的天才是公认的,他也知道他们这些说法是最客观公正的。但是,整个学校,整个社会,都弥漫着和小雨这个老师完全一样的思维逻辑。在这种思维逻辑中它不仅这样看待所谓的差等生和优等生,还如此自然和必然地把天才、真正的天才也看成一种魔鬼,甚至于是比差等生所是的那种魔鬼还可怕的魔鬼。真的天才是什么?就是有大创造能力和大独立能力的人,独立的人格、独立的立场、独立的思想,不能不承认,晓宇还真不能不承认,虽然只看他个人、他本身,他完全算不上什么,但是,和他周围的人一比,他还真是这样一个人。小雨这个老师的这种思维逻辑,那就当然地也必然地会视真正的创造力为恶魔了,就像它也会当然地也必然地视他们所说的差等生为魔鬼,优等生为天使。这个东西显然是错的,是一种堕落。如果它只是个别人的,这没有什么,但是,它却如此普遍,深入进几乎所有人的骨髓,成了一种整体的社会氛围,对于任何一个人都成了你要么就顺从它、适应它,也用这种思维逻辑来对待一切、看待一切,要么就灭亡。这就是必须反抗的了,他义不容辞。他就是因为进行这种他认为义不容辞的反抗才不要说考上所谓好大学成国家栋梁之材了,还灰溜溜回家当了农民,弄成今天这个样子。想不到这一切会落到他的孩子头上,想不到他会再一次遭受这个东西,而且其伤害力要比当年超过一千倍,因为这针对的是他的孩子。时间已经过去几十年,这方面,社会没进步,人没进步。他就这样心急火燎地赶往学校来领受这样一顿羞辱,又领受一顿整个世界给他的羞辱,但他却始终在这个老师面前毕恭毕敬,他怕得罪他,他还没有放弃对他女儿的希望,他必须忍气吞声。他领着孩子从她这个老师的办公室里出来后,这一对父女,一个是“差等生”,一个是“穷鬼”,他的滋味无法形容。他突然觉得世界就是但丁笔下那个著名的漏斗形的世界,再不是别的什么了,而他和他的女儿,因为一个是“穷鬼”一个是“差等生”就在这个漏斗形世界最底里的那一层,在这一层上面还有十七层,住在这十七里的人,不管是哪一层的,都总是多么方便、自然,多么心安理得、理直气壮,多么得意洋洋地把他们的垃圾向最底下这一层扔下来,把他们的口水向最底下的这一层吐下来,把他们的屎尿向最底下的这一层倾倒下来,不说他了,就是刚刚成年的女儿,也已经快被这些来自整个世界和社会、来自所有人的污秽给埋了。他知道,他当然知道,就算他女儿是个“差等生”,他却不是一个“穷鬼”,他不是有钱的就是当官的,今天,那个老师敢!他敢!事情就这么简单。但是,什么都是没有用的,因为这就是现实。他锥心蚀骨地感觉到,第一次锥心蚀骨地感觉到,他错了,他这一生都错了,他这一生都是多么虚妄和错误,什么都没有,只有现实,而现实它就是这么个现实,什么都是没有用的,因为现实它就是这么个现实。在那个老师的办公室里,当他终于明白了这个老师找他来到底要说什么的时候,他看了一眼站在他旁边的女儿。她是善良的,也是单纯的,但是,他在这时候的她脸上看到的一种神色使得在这一瞬间就可能注定了他未来的路,他已经四十岁的人,但必在不惑之年发生重大的人生转折。不过,这时候,他仍然没有想到不是靠他自己和他女儿的力量来改变一切。一切是必须改变的,这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没有任何为自己辩护开脱的理由了,但他仍然没有去想依靠别人而不是自己。要依靠别人就要去求人,依靠谁那都是要求谁的,而他是不可能想到去求人的,尽管为了生存,他其实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求过人了,膝盖早已经变软了,至少远不像他还是个在校学生那样硬了。所以,虽然领受了一顿羞辱却也完全知道了他女儿的学习成绩和整个学习状况,但他还是没有放弃希望,还是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女儿个人身上了。他只有如此。他绝对不能放弃。他没办法啊,要不是在这世界里你就不能是“差等生”或“穷鬼”,那样的书不读也罢,那样的学校不进也罢。
      但是,女儿的学习成绩还是怎么也不见长进。那些当年他父亲、老师和世人对他讲的大道理,他大部分都不知多少遍对她讲了,但没有效果。还突然听说她在学校谈起恋爱来了。他不是个保守的父亲,她都已经那么大了,谈一点恋爱也无妨,但是这会影响学习啊,影响了学习、影响了考大学,这事情就大了。一天,她爷爷奶奶给他打电话来,说是昨天晚上她一夜未归,肯定是跟那个男生去了。自从他被通知去和她的班主任谈了那次话以后,她不住校了,也是不准她住校了,就是为了把她管住,不能再让她晚上出去了。再说了,现在社会上都是啥样子啊,一个小女中学生,深更半夜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在外面。必须把她管住了,不管她有多少理由。但这一次,她一夜不归,电话也关机了,怎么也打不通。晓宇一听到这个就如飞箭般地赶进城去了。进了城,她都还没有回来,电话还是打不通。只有等,先等一会再看看。没等多一会儿,她回来了,看那样子,想都没想到自己已经闯了多大祸了。看见她了,他的心落下肚去了,邪火却一下子窜起来了,拖过一个晾衣竿就劈头盖脸地打她,他什么都忘记了,他已经疯了。他是一点也没有手下留情。打了,她也解释了,他也认识到其实还是冤枉她了,根本就不该这样打她,而且就算她做了那样的错事,也不该这样打她。她奶奶把她的衣服揭起来给他看,他才看到他把她打得多惨。那是真的触目惊心。也就在这一瞬间,他知道自己错了,那不是一般的错了,那伤都在女儿身上,但是,真正错误的是他自己,真正失败的是他自己,真正有罪的是他自己。这件事情虽然就这么过去了,他却总是想起自己那样打她,挨过打的她那极度委屈的模样,她奶奶把她衣服揭起来让他看都把她打成啥样了。他不愿意去想这些,却总是会无端地想起来。而一想起来,他就会心发抖,甚至身发抖。他为什么那样打她?他为什么并没有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不能说已经把事情弄清楚了,就那样打她?没有这多些年生活让他积累起来的怨气在里面吗?而他应该把他的怨气发泄在他女儿身上吗?他这些怨气又是怎么积累起来的?他用那么大的力气打她,他为什么就没有想到不但会打伤她,还有可能打出个三长两短来吗?人的生命那样脆弱,他像那样打她,没这个可能吗?他对她寄予那样的希望,除了是为了她个人好,就没有自私的成分吗,而自私的成分不就是想她能够为他争点面子,好让世人不要那么看不起他这个“穷鬼”和“失败者”,而只要人们因为她而不敢小看他,他就可以继续当他的“穷鬼”和“失败者”吗?而他有理由把这样自私的东西放在她身上让她来承担吗?他这一生就打过她这一次,但也就是这一次,过了好些年,她都参加工作了,谈对象了,结婚了,结了婚有了孩子了,也看不出当初这顿打在她心灵上留下了阴影,他们父女的关系很好,他都仍然会无端地想起这件事,想起女儿身上他打出的伤痕的颜色,想起这种颜色就想起地狱的颜色,想起地狱的颜色就心上有颤抖,真不知道如何办才好。事实是,那次打了她之后在第一次回想起她身上这种伤痕的颜色时,他就已经做出了最后的决定了,不能再那样教她逼她了,失败的不是她而是他自己,错误的不是她而是他自己,该承担责任的不是她而是他自己,她的事情,他来搞定。他不过是在把他个人的失意、挫败、压抑、怨气,他里面那些肮脏、黑暗、污浊的东西倾倒向她,就像住在那个漏斗世界里第一层到第十七层的人们把他们的全部污秽都倒向第十八层一样。如她那个班主任,是个什么人呢?是个什么东西呢?都在把什么加之于他教的学生呢?而他,对他女儿做的这一切,和那个人对他的学生做的一切,又有什么区别呢?是的,他已经没有选择,没有退路了。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想到了他用一生时间积蓄起来的资源。这就是他几个现在都发达了,不是在当官就是已经成大款的好友。当然,他并不是有意识有目的地积蓄起了这个资源,他也从没有想到过把这个当作资源来利用,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形成的,现在,就现在,为他女儿的事情,他必须把这个当成资源来利用了。他甚至于还想到了,如果他这几个终身的挚友不能帮他,他就去找那个中学和他为一些小事闹过矛盾而今已经当上他们县劳动局局长的同学,他不是相信,而是知道,如果去找这位同学,这位同学对这个举手之劳的事情是一定会帮他的。虽然事实是还没等他开口,他几个如今都功成名就的好友就出手了,但他们这样,也不能不说是强烈地感觉到了他无法说出口的对他们的一种企盼。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为了他的孩子至少不是生活在那阴暗潮湿的地底下而是在可以晒到阳光的地面上所经历的那番曲折。连在外打工几年没有回来的阿秀也回来了一趟,阿秀在外打几年了也还是那种血汗工厂里的女工,他们的孩子小雨是她唯一的希望,全部的希望。希望总在他人身上,生活的实现总在遥遥无期的未来,幸福是存在的但绝对不在眼下,现在时刻则总是看不到尽头在哪里的沉重、失望和煎熬,这是可怕的,但是,阿秀和所有像阿秀这样的人们就是这样活着的。阿东凭借他一生的官场生活积累起来的人脉,把什么事情都给小雨弄好了,只等小雨除了学费外拿出五万元给那位大学校长就可以入学了。六万元当然是晓宇拿不出来的,这对他就是一个天文数字的天文数字,他不但拿不出这个六万元,连小雨的学费也拿不出来,他一分钱也拿不出来,他除了一个人外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拿不出来。阿秀也没有钱,她说了,这几万元钱就是晓宇的事情,她只能小雨上大学后出一部分生活费。但是,他们已经安排好了,阿东出一万,阿程出三万,晓宇另一位在军队供职已经官至团级干部的好友阿安出一万,剩下的晓宇他父亲出一万和阿明出一万。这样,包括小雨的学费和部分生活费也有了。为了给晓宇留点面子,阿东他们都说这钱是借给晓宇的,只是不定晓宇还的期限,但实际上他们就安了心不会让晓宇还这些钱了,他们就为彻底地帮他一把,这也是他们根据他们的经济和家庭情况把你出多少我出多少分配得那么均匀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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