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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阿东他们给晓宇留足了面子,阿明和他爹就不是这样了。晓宇想不明白除了就因为他们也出了钱、他也不得不接受他们出的钱外他们还可能因为什么不给他一点面子。什么都齐备了,第二天小雨就要去学校报到了,阿明却突然节外生枝,说整个事情就是一个骗局,连阿东都被人骗了,这个名是绝对不能去报的。阿明实际上还暗示阿东就是这个骗局的主谋。阿明的话那就有一言九鼎的力量,因为他是“成功人士”,他要没有这样准确的判断能力,他也不会有今天了,不配在社会上被人们视为“成功人士”了。他声称他在社会上闯荡这么多年可没有白闯荡,而晓宇则虽年纪一大把了却几十年与世无争、与世隔绝、闭门造车,一接触社会就只有当别人下饭菜的份。历来就是像晓宇这样的人一接触社会就成了别人的下饭菜,他敢断定晓宇这次一定会成为别人的下饭菜。于是,他们立即就把事情决定了,连阿秀都倒向他们一边了,立即要阿东去找那位大学校长把钱还回来,还回来的钱该还给谁还该谁,小雨的事情另想办法,一切交给阿明去办。晓宇急了,因为他知道事情是怎么回事,更清楚把小雨的事情交给阿明去办那将会是一个什么结果,但是,他没钱没势,他只是他们眼中的“下饭菜”,人微言轻,他们完全不听他的解释,结果是,他老爹对他咆哮,叫他马上滚,他住的、穿的都不是他自己挣的,是他这个当老爹的,现在他这个当老爹的要把这些全部收回来,他滚出去被人坑被人骗讨口要饭是死是活没人管!不幸的是,他住的的确是他老爹的,他住的房子是他老爹修的,他挣的钱都买成了那些无用的书一分钱也没有用于他的住房上,甚至于也几乎没有用于他的穿着上,他穿的衣服也多半是他老爹的和他哥阿明的,他拣他们的旧衣服穿,阿秀离开他,和他身上穿的衣服总不是他自己花钱买的而是他爹的和他哥的有莫大关系,尽管本质上阿秀是因为他穷才离开他的,或者说才和他的夫妻关系名存实亡。他是拣阿明和他老爹不穿的旧衣服穿,但他也的确从来没有觉得这掉了他的价,这有辱他的尊严,他还为自己因此省了一笔开支而高兴,他也不是因为他们是他的老爹或老哥才这样,这些衣服来自他老爹和亲哥或是来自其他任何人都是完全一样的。但是,没有想到,他不过是拣他们的旧衣服穿,他们也把自己当成了施舍者而他是受施者,甚至于都让人感到有了他们是他的救世主或红太阳的味道了,他们有权力管他的事,全权管他的事,还有权力对他这样独断专行,他对他们不听从也得听从,要听从也得听从,他们说行那就是行、说不行那就是不行。他老爹要他滚,要他把他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滚,他也终于暴发了,真的把身上的衣服脱了精光,光着身子跑下了楼,跑到大街上去了,阿秀和小雨追出来把他弄到一个招待所内才避免了更多的人来围观他。但是,他不怕丢这么大的丑,也是为了他们能够妥协,他必须依靠他们,必须他们的妥协。为了自己,他不会这么做,但是,为了孩子,他就要这么做了。他这么做了,也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就是在他老爹面前,他亲哥面前,甚至于在他女儿面前,更不用说在阿秀面前,他也没有退路了,就是这两年诸多事情让他一再意识到的那种没有退路,他不怕脱个精光在大街上跑这样的丑他只能丢一次,不能丢二次。
      他们也正如他所愿的妥协了,条件是小雨去报名全程由阿明跟着和盯着,只要发现事情的确是骗局就立即终止一切。这搞不好也会坏事,但他只有接受这个条件,只有承认阿明和他老爹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整个在报名的过程中,阿明也真的如贼似的全程跟着和盯着,几次都声称他已经发现了整个事情的确是骗局,必须马上终止一切,晓宇只能以谦卑、恭顺、忍让为外衣坚守和坚持,使事情不至于坏在阿明这么一个人手里。报名时,小雨没有入学通知书,但学校的电脑里有她的名字,只不过她被录取在这所学校的一个不那么吃香的系里,这个系的录取分数线就在二专线以下。阿明又嚷开了,老爹的电话也打过来了,咆哮马上领着小雨滚回去,立即找阿东把钱要回来。真是太好笑了,谁有权力命令他“滚”回去?但是,他们觉得他们还就有这样的权力。到底是什么把他弄到这般田地。他知道和人是难于打交道的,即使是和亲人们。他相信,即使是亲人间的爱和帮助,也通常是因为他们想要控制你。有可能,控制他人的欲望就是人的本性啊!看世界权力的崇山峻岭,人只能活在权力的崇山峻岭的夹缝之中,还需要什么来证明人的这一本性啊!但是,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他们现在有本钱控制他啊。他仍然只有以谦卑、忍让的外表来坚守和坚持。也许,再迟几分钟,他就放弃了,也就把小雨已经到手的前程毁了。就在他求阿明再等几分钟而阿明耐着一千个性子、阿明甚至于为此还看了表,严正、决绝地声明了只能给他几分钟的这几分钟时间内,那个晓宇连他的面都没有见过但钱已经到手的大学校长把电话打到报名处来了,点名要把小雨读的系调成护士系。原来,那个大学校长,这所学校的一把手,玩的就是先把人录取进他学校的低分系,再合理合法地、当然也是不合理不合法地调到高分系,晓宇花那么多钱就为他的孩子能够读这个系。负责报名的是一位中年女性,接了校长的电话后大发牢骚,越说火气越大,末了都可算是在大发雷霆了,老半天了也不肯给晓宇办,声称这是违纪违规,这是腐败,连教育和大学都腐败成这样了,报名这两天,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接到这样的电话了,她不希望接到这样的电话,她害怕接到这样的电话,她恶心接到这样的电话。看来,这位女性身在其中却并未完全习惯这些东西。晓宇也感觉到自己笼罩在一种阴暗的、不光彩的、不那么自然的、陌生怪邪的东西里面,他是平生第一次如此之深地置身在这种东西里面和被这种东西困住了、套牢了。他还本能地想到了,这位中年妇女一定把他看成一个什么东西了,她要是知道他的过去,知道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还真不知有什么感想。但是,他同时又觉得这一切是那么的自然,就没有比这一切更自然和正常的了,甚至于就没有比这一切更合理合法的了,如果说有理和法的存在的话。他知道,认识他的所有人都认为他这一生这么不自然、这么磕磕碰碰,到末了连孩子的学费也交不起,就只不过是因为他不接受这种东西为现实和生活的正常、自然、合理合法,而他要正常、自然、合理合法地活着。但这一次他是真的觉得这一切就是这么自然和正常的,也是这么合理合法的,他的身份变了,说变了就变了,已经站到了一个不同的位置上来了,在这个位置受到的恰恰是认同、羡慕、神往、被人高看而非其他。他已经在得不到这些东西的那个人们眼中的垃圾坑里活得太久了,他的感觉是站到这个位置上来,就是一下子从阴暗潮湿不见天日的地下说站到阳光普照的地面上来就站到阳光普照的地面上来了,他全身都一下子光亮了。这真的是一个奇迹啊!而且是如此之自然,如此之顺利,原来人生可以这样自然和顺利,原来人生本来就可以如此自然顺利不费吹灰之力啊。只是他要和自己过不去才延宕了这么久。他耐心地,其实是不无得意洋洋和感觉到在场的人都在高看他、羡慕他地等中年妇女骂够了,装出一副谦卑的样子轻声问道:“大姐,你什么时候给我办呢?”“大姐”叫道:“我当然要给你办!我没说不给你办!我这就给你办!”他是故意这样的,就为了在场的人都羡慕他,他感觉到这羡慕是多么令他舒服啊,他也是平生第一次知道了这种羡慕会这样令人舒服。是的,这种舒服是别扭的、不自然的,还可以说你终究会发现它整个是虚妄,像这类东西都是虚妄,和生命的真实、生命的自然并不相融,他要是没有切肤入骨的这类经验也不会居然大半辈子都那样活着;但是,他也不得不想,也许本来就只有这样的东西,真实、自然、现实本来就是这样的也只可能是这样的,现实本身就是与人不相融的,而除了现实本身外就什么也没有了,所以,他觉得它和人本身不相融、和生命的真实与自然不相融,其实才有可能是虚妄的。
      小雨就这样顺利地以和录取分数线相差一百多分的差距进入了大学校园,顺利地、没有任何磕碰地念到了大学毕业,还以优秀的成绩拿到了毕业证。好的大学是念了,但是,好的,让人羡慕,最起码也要让他们村里的人羡慕的工作呢?阿东他们也已经给他安排好了。小雨这时候居然有两个选择,两个都可称之为“好工作”的选择。一个是进入某军区总医院当护士,在军队供职的阿安帮忙,阿安就是大名鼎鼎的第三军医大学的高材生,他的同学在这个军区总医院的要害部门供职、大权在握的有好多个;一个是进入他们县的县人民医院成为所谓“编制内”的医务人员。小雨自己选择了后者。进入县人民医院当护士,除了各科成绩过关、几证俱全外,还得给二十万元。这是一县人民人所共知的。晓宇从所有人口里都能听到二十万元这个价码,但从来没有听说过谁说过这二十万元到底是给谁了,他知道听不到有人这样说,是因为这钱到底给谁了这样幼稚的问题根本就不会有人提出来。所以,对于晓宇这样的小老百姓来说,不管自己的孩子多么优秀,要当一个县人民医院的编制内护士,那都只能是投射给天上的彩云的幻想。但是,他没有想到,一切仍然是那么正常、自然、顺利,比小雨上大学还正常、自然、顺利,还让人感觉合情、合理、合法,合一切。一切竟然是阿秀这样一个最多只能在血汗工厂里当女工,普通的、底层的、想都不敢想自己的孩子也能就不费吹灰之力成为“编制内”的人的功劳。她娘家邻居的一女子,和她一起玩到大的儿时伙伴,只不过成年后各自的人生道路截然不同,人家现在已经是我县副县长夫人了,也多年没有交往了,在哪儿碰见了,阿秀不变的反应是躲着走,躲不了也就是打声招呼,还是人家先招呼她。是阿东的妻子,毕竟是官太太,说其实这个“关系”是可以用的,一用保准灵。晓宇拍案叫绝,立即求阿秀做这个事情。副县长夫人的电话号码很快就通过“关系”搞到了。阿秀腼腆,怎么也打不出这个电话,但还是给副县长夫人发了个短信。三日后副县长夫人电话打过来了,还道歉说过了这几天才回电话是因为她不会看短信,也不会拨电话,要她身边的人帮她看短信和拨电话。你看这副县长夫人当的,是真就不会做看短信、拨电话这么简单的事吗,这样简单的事都不会做当得上副县长夫人吗?换成从前,晓宇不知会有什么样的感叹了,更不知会怎样穷经皓首地思考、探索这样的现象的“答案”,还有那“答案的答案”、“答案的答案的答案”了,但这一次他没有这样了。副县长夫人给阿秀的答复是,这个忙她是无论如何也要帮的,放一百个心吧,而且对于她也是小事一桩,举手之劳的事情,打个电话的事情。副县长夫人也果然仅仅给县医院某副院长打了个电话,小雨就顺利地进入县人民医院成了“编制内”医务人员了,一分钱也没有花。当然,试是考了的,有两千多人参考,只录取八十个,而且这么一次性录取几十名要好几年才有一回,小雨也是赶上了。晓宇没有陪小雨去参考。他能想象那两千多人竞争八十个名额的场面有多壮观,多震撼人,但是,又有多少人想得到就这八十个名额其实已经有那么多被“内定”了呢?当然,不用说多少人都想到了,所有人都知道一切真相。这些事情没有一个不是公开的秘密。小雨考了试后在晓宇招待大家的宴会上,小雨对大家说,事情太怪了,入考场时把一考室所有考生的手机都没收了,就没没收她和另外三个考生的手机,还把她们四个人编排到最后一排,考第一场试倒没什么,答得很顺利,考第二场试她就一题也答不出来了,用手机在网上搜答案,题题都能在网上搜答案一搜一个准,她第二场考试拿满分没问题,就她们坐在最后一排的几个女生在用手机搜答案,看得出来也只有她们四个这场试才考得最好,奇怪的是,她们在用手机搜答案时监考老师都装着没看见,她还怕他们发现了把她赶出考场呢。她这样说,引来的是大伙儿一遍笑声。对于晓宇来说,小雨的事情是他人生的一个分水岭。从此以后,他不站到阳光世界中来也站到阳光世界中来了,不再在那阴暗潮湿的地底下了;他不走出他那个“神灯”照耀的空间也走出他的“神灯”照耀的空间了,还把“神灯”照耀的空间抛弃和砸碎了,至少是他得展望另建了,而不是像从前那样倾力地喝护它,定期回到它里面去居住,去体验做一个“人”的感觉。一切如此自然、正常、顺利、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完成的代价是这个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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