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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 5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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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几十年“神灯照耀”的生活就是“人民的声音”、“国家的声音”和“真正自己的声音”互相水火不容在我身上战斗将我践踏将我蹂躏将我撕裂的几十年。这太清楚了。就像两个声音一个它就是“人民的声音”、“国家的声音”,一个它就是“真正自己的声音”或者说“天使的声音”一样清楚。同样的清楚的还有,很显然,在童年时代,我可能真的如他们所说是疯狂的、堕落的,“人#民的公#敌”只能是我这样的人,但是,我的大脑却整个是属于自己的,我是真正在用自己的大脑思考,如果说如“最后的晚上”和“最后的七天七夜”,还有对世界、人生、存在竟有那样一种理解之类只是我的疯狂、堕#落、邪恶有多严重或在逃避现实、逃避人生的沉沦上走得有多远的证明,它却恰恰只有完全用自己的大脑思考和真正的我行我素、特立独行才有可能。到处都听得有人在喊“用自己的大脑思考和指挥自己的行动”的口号,但是,很少用人知道真的完全用自己的大脑指挥自己的行动那会是什么样的结果,那些取得了世所公认的伟大成就的大科学家、大艺术家都没有一个人是真正完全用自己的大脑思考,他们的成就刚出来时世人无不视之为妖#魔#鬼#怪,但即使如此,他们有那样的成就只不过是因为他们较一般人更多的在用自己的大脑思考而已。完全用自己的大脑思考和指挥自己的行动,多半只会弄出如我的“最后的晚上”和“最后的七天七夜”那样疯#狂的结果。而在这几十年“神灯照耀”的岁月里,我的大脑是分裂成了上下两半的,上头那一半占了我的大脑的大半,它完全为“人民的声音”、“国家的声音”占据,我只能用下面那一小半进行思考。这太分明太清楚了。下面那一小半能进行的思考是极其有限的,经常需要上面那一大半的参与和合作才能思考出一个结果,但是,只要一需要上面那一大半的参与合作,就是从来都不会有所变化的“人民的声音”、“国家的声音”的响起,需要越强烈这种声音就越猛烈,直到忍无可忍只有放弃。最后,不得不无奈地承认,上面那一大半什么也不是,而是已经完全腐烂了,完全不能用它进行思考了,如果我要用它进行思考,那就是戳我身上的一大块烂肉,我越是要用它进行思考,也就是在越加猛地戳我身上那一大块烂肉,所谓“人民的声音”、“国家的声音”的响起,无非我必然感觉到的疼痛,“人民的声音”和“国家的声音”的猛烈、越来越猛烈、直到无法忍受只有放弃,就是这种疼痛猛烈、越来越猛烈、直到无法忍受,怎么样都可以、干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要这样疼了。比方说,那一回,我面对村支委和镇政府对交不起或不交摊派款的几个村民的批斗和拷打,最后没有选择如“真正自己的声音”所召唤和命令的,而是逃走了,一大原因就是忍受不了这种疼痛。
不过,必须说,一方面,并不是“人民的声音”和“国家的声音”就意味着谬误,“真正自己的声音”就意味着真理,前者无疑有很多是应该听的、有道理的,它的邪恶性只是因为它过于强大而你对仅仅表现为要服从也得服从、不服从也得服从的绝对强权意志,就像希#特#勒,绝对不可能是希#特#勒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都是错的,但是,希#特#勒却绝对是邪恶的,因为他视他个人的意志为一切,全世界、全人类都是他达到目的的炮灰,谁不当炮灰就应当被消灭。另一方面,“人民的声音”和“国家的声音”是作为人这种个体存在者身上的那种封闭性经验或者说个人性经验必然会有的,在我身上达到了这种程度,只不过它过度了而已,而我似乎总是能够听到的“真正自己的声音”则来自那种也必然存在于我身上的开放性经验或者说超个人经验,我们注定是这两种经验的战场,也许在我想象的那种于上帝的光明深处将自己完全化为虚无之后,这两种经验就可以和解了,被一种更高的经验统一起来了,但是,也许,对于大多数人,没有拖着整个的自己,包括自己的肉身到那上帝的光明中一游,就只有作这两种经验、两种声音的活战场而备受折磨。
在事后的反思中,我觉得也很明白的是,正因为我身上有这样一种斗争,它们还酷烈到了那样的一种程度,双方谁也没将对方最终战胜,才使久已没有遭遇“鬼神事物”的我在三十六岁左右的那两年,突然又有了这样的经历,远比不上当年“最后的晚上”和“最后的七天七夜”,却也非常震撼,而且,它们是作为成年人的我经历的,更有其不可替代的意义。其实,这时候,我已经对当年对“鬼神事物”的遭遇,包括“最后的晚上”和“最后的七天七夜”在理论上的思考已经有一个结果了,却对当年是否真有过对“鬼神事物”的遭遇、是否真有过“最后的晚上”和“最后的七天七夜”,它们是不是仅是我的臆想怀疑起来。突然有了这样的经历,似乎就是为提醒我当年的那些遭遇都是实实在在的。一个经历是,作为一名民办教师,有一天,我奉命去镇上开会,路遇我们村里的张春燕,一位孩子一岁大楚楚动人、光华四射、据传闻神经不太正常从懂事以来到现在已几次跳堰塘企图自杀的二十岁少妇,只有她一个人,没有她的丈夫,也没有她的孩子,面带微笑,目视前方,她没有和我打招呼的意思,我也没有和她打招呼的意思,不知为什么,就在我们就要擦肩而过,也即彼此再走一步就彼此都看不到对方了或只有回头才能看到对方的时候,我看了她一眼,这一看,我在她眼睛里看到了非凡的东西,那不是别的什么,就是神、上帝、天堂……首先,那是一种集千亿太阳的明亮之和也达不到的亮度,我得说它还就是无限的亮度、绝对的光明,我立即升起的感觉是,她的一双眼睛没了,是真没了,整个被这种亮度替代,不,她整个人里面什么都没了,她只剩下比纸还薄的一层皮肤,还维持着原来的样子,她的五腑六脏、全部的骨骼、肌肉、血液都没有了,完全被这种亮度和光明取代了,我的目光在和这种亮度和光明接触的那一瞬间,我无疑是丧失了自我、丧失了一切,我成了无数个我,在这种亮度和光明中无处不在了,这种亮度和光明局限于她的体内,但是,这种亮度和光明的每一处、每一点都无边无际、无穷无尽,又每一处、每一点都无限的独特、深远和壮丽,往每一处、每一点看去,看到的都是无数的世界、无数的宇宙、无数的神、无数的天使、无数的上帝,个个绝对独一无二,个个无限的鲜活、生动、灿烂辉煌,在没见到这种独特、深远和壮丽之前你不会知道什么是独特、深远和壮丽,在没有见到这种生动活泼、灿烂辉煌之前你不会知道什么是生动活泼、灿烂辉煌,在没有见到这种世界、宇宙、天使和上帝之前你不会知道什么是世界、宇宙、天使和上帝,如果这种亮度和光明不在张春燕体内,而是倾泻到外面来了,整个人类、整个宇宙、万事万物,如果有无数的宇宙那就有无数的宇宙,如果有上帝和天堂的存在那就有上帝和天堂,如果地狱和魔鬼的存在那就有地狱和魔鬼,全都会于一瞬间荡然无存灰飞烟灭,化为从来和永远的虚无,只有这亮度和光明的绝对在场,只有这真正的上帝的绝对在场、在每一处每一点都是绝对和永恒的在场。然而,虽然这一比一秒钟的一秒钟都还要短的一瞬间,我是到这个光明中一游了,却又仅仅是和这种光明接触了一下而已,就和我在大海边不小心脚踩到了水湿了一只鞋一样,要张春燕才真正整个人在这光明这大海之中,完全葬身于这光明这大海之中,她已经毁灭了,永远毁灭和化为虚无了,这光明和大海就是这个虚无本身,她就是这光明和大海,无处不是她,无处不全是她,无处不既是作为永恒的虚无的她又是无边无际无穷无尽至善至美绝对永恒的她。只是这么接触了一下,湿了一只鞋,却如踩着了魔鬼之汤踏到了冥河之水地跳开了,再不敢了。这是必然的,因为这光明和大海就有这么可怕,对于任何人就有这么可怕。尽管只是比一秒钟的一秒钟还要短的一瞬间,我的生命也于这一瞬间颠倒,我早已是沉睡的和固化的,沉睡和固化成了岩石,成了一具干枯的尸体,整个是什么样的沉沦、堕#落、腐朽啊,这一瞬间,这块岩石和僵尸一下子被粉碎了,但是,生命也被激活了、释放出来了,正是一股圣灵的风吹进了已经冰冷的尸体,尸体绝对奇迹般地有了生命的特征了,死人复活了。我没法描述这一瞬间之后的我的状态,我只能说它就是绝对奇迹,只有这才是绝对奇迹,就算我是一具本已经冰冷甚至腐烂的尸体而不知怎么的就有了生命的体征甚至整个复活了,我完全恢复如初如死前的我了,也谈不上是什么奇迹,就和世上任何事情一样无趣无聊,世人都把这种死人复活视为奇迹,他们是多么空虚可怜啊,不知道真的奇迹是什么、真正的死人复活是什么。我也于这一瞬间之后如得上帝启示般的看到了张春燕必在两个月内死于极其惨烈的自杀。没有什么是上帝启示,只有这样的才是上帝的启示,而只要是上帝的启示,它就是绝对简单明白和毋庸置疑的。她已经进入了那种绝对光明之中,然而,她依然对绝对光明有致命的恐惧,这就是对绝对虚无的恐惧,只有进入绝对光明的最深处才是进入绝对的虚无之中,才是自己就是这种绝对的虚无本身了。但她也已经无法返回人间做一个人们眼中的正常人了。所以,她将选择惨烈的自我毁灭。在张春燕这个事情之前,我还有过一次经历,和张春燕的事情是完全一样的,不同的只是形式而已。他们的悲剧就是他们走进了上帝的光明和黑暗,就是我童年时代远远望见了并没有走进去的那上帝的光明与黑暗,却仍然没有完全放弃自己,或者说仍然无法做到完全放弃自己,我们谁都本来就没有什么可放弃的,本来就是永恒的虚无而已,但是,恰恰如此,又没有比这种无需放弃的放弃更艰难的了,他们仍有对上帝的虚无致命的恐惧,但他们又返不回人间来了,因为,他们已经在上帝的光明和黑暗中走得有那样远了,返回来他们将做脱胎换骨的人,做这样的人就意味着他们会成为社会、众人眼中的异己分子、疯子、傻子、怪物、危险人物、颠#覆者等等,因为作为这样的脱胎换骨者,他们必然地意识到他人的罪恶就是他们的罪恶、他人的苦难就是他们的苦难,而且完全是、绝对是,并且还会为此无视一切地承担责任,比方说,换了我是这种脱胎换骨者,面对我五岁那年发生在高观山那个事件就会真像上#帝的烈火命令的那样去做了、面对被蔑称为“钉子户”和“难缠户”的村民因交不起摊派受地方官的拷打的时候也真的会如“天使的声音”所命命令的那样做了,这样做的结果只会导致整个世界,那叫做社会、众人、国家的等等,对你成为比上帝的刀山火海还可怕的刀山火海,而这也是他们不敢的、做不到的,所以他们选择了毁灭,或者说,他们只有选择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