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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 5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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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把这个黑东西这样看了几分钟——应该只有几分钟,我因为一种恐惧而只这样观看了几分钟,很显然,如果我再这样看下去,我是真的会被它带走和吞噬的,那带走就是带走,吞噬就是吞噬,我这是在观上帝的景象,也是在与死神进行游戏,不可能还有什么谈得上是观上帝的景象,只有我这才是在观上帝的景象,也不可能有什么谈得上与死神进行游戏,只有我这才是在与死神进行游戏,不管在什么我们自以为上帝或死神在其中现身了或有所现身的行为中都完全没有上帝和死神的影子,我们以为有那是我们的幻觉或臆想而已,只有我这时候才是上帝和死神现身于其中了。从这样观看的状态中出来后,我不怀疑,我观看的就是上帝大脑或心脏里的景观,在这几分钟内我就是这个景观,摆在我面前这个黑东西就是上帝的大脑或心脏,或者是女神的头颅、心脏或□□,或者是存在的核心和轴心,万事万物都依靠它而存在、运转、变迁,而它则什么也不依靠,它绝对自靠自主。在一生的反思中,我觉得在这几分钟内,也包括在整个我面对这个黑东西与它周旋的时间内,整个事情与我们的□□和爱情经验是相通相似的,可以这样说,我们每个人都是一块岩石,无限冰冷、坚硬的岩石,天地有多大、宇宙有多大,这块岩石就有多大,而在我们最炽烈、深沉、欢乐、陶醉、登峰造极的□□和爱情经验中,也只不过是这块岩石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一小块被熔化了,熔化成了火与光,熔化成了虚无,□□和爱情经验就是熔化作为这种岩石的我们,我们作为这岩石的熔化就是进入到了□□和爱情的经验之中,而在对这个黑东西的观看和倾听之中,就是我作为这样一块岩石的整个的熔化,全部熔化成了火与光,全部熔化成了虚无。除了□□和爱情,一切让我们真经验欢乐为何物的经验,如创造经验等,也是熔化作为这种岩石的我们,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天地有多大、无数的天地有多大、宇宙有多大、无数的宇宙有多大,我们作为这种岩石就有多大,但是,我们一生全部的活动都只限于这块岩石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一小部分,我们在整个天地、无数的天地、整个的宇宙、无数的宇宙面前有多渺小,我们的这一部分就有多么有限和渺小,而我们的一切活动之所以能够叫做活动,我们的生活、劳动、创造、爱、恨、思考等等之所以称得上生活、劳动、创造、爱、恨、思考,只在于我们作为这样的岩石熔化成火与光,最后熔化为虚无的程度,□□、爱情、创造、创建、对众生的悲悯、对罪责的承担等之所以是更高级的活动,也仅在于把作为这种岩石的我们熔化为火与光,最后熔化为虚无的程度更高、范围更大,而如果没有如我今夜对这样一个黑东西的经验一样的经验,那么,我们不管经历怎样的□□和爱情,有过怎样的创造、创建经验,都只不过是熔化了作为这样一块岩石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一小块,只有如我今夜对这个黑东西的经见、经历、经验才是将我作为和整个天地、无数的天地、整个的宇宙、无数的宇宙一样大小的岩石整个熔化成了火与光,最纯粹的火与光,最后熔化成了虚无。
不过,虽然事情就是这样,我看到的这一切却仅仅限于这个黑东西的表面。黑东西的表面与“欢乐女神”一样,是没有厚度的,我看到的这一切就是发生在它这个完全没有厚度的表面上的,它们没有一样超出了这个没有厚度的表面,但是它们就是有这样壮观,它们什么也不是,就是壮观本身,只有它们才是壮观本身。黑东西还有一个里面。一切取决于我的念头,只要我动要看看它里面的念头,它的表面就会好像一扇门打开那样徐徐退去,就像女神撩开她的头发而把她的脸显露出来一样,里面显现在我面前了。里面的景观与表面的景观大为不同,但本质是一样的,同样是一个字:美。表面是些无形无状似乎个个都是无限小的点的化身的极微,而里面则是无数和“欢乐女神”、“墙上黑神”一样辉煌壮观的有形有状的景象,个个独一无二,个个都是宇宙王者的气象,个个都是上帝的挥毫,就好像我对黑东西表面的观看实际上是一种倾听,倾听上帝的音乐演奏,而对黑东西里面的观看则是看上帝的绘画艺术,我们不相信上帝的存在是完全正确的,因为,如果你面对过这样一个黑东西,观看和倾听过它,你就知道了,上帝如果存在,并且真的是那样全知全能,它的创造只可能是这样创造,创造出这个黑东西一样的创造,不可能创造天地万物你我他那样的东西,如果它创造出天地万物你我他那样的东西,它就没有进行过任何创造。上帝是唯一的艺术家,它也正因为是唯一的艺术家而是上帝,而艺术就是艺术,它不是别的。在对黑东西里面的观看中,我看到了那堆干粪,还有干粪附近地面上那些散落的小干粪团、几小块土和几根稻草。不过,我看到它们都转化成了上帝的挥毫,转化成了上帝的火与光,作为这种火与光,我们人世间的火与光在它们面前的粗糙比岩石在火与光面前的粗糙都要超过无数倍,无数倍就是无数倍——它们就是全都成了只有天国之物才会有的熠熠生辉,就是这种熠熠生辉本身。我相信,黑东西里面的景象就是在宇宙之外静静地坐在上帝头顶的孩子神观看到的宇宙之外的景象、真正上帝的国的景象。
我一生都在尝试着用语言描述这个黑东西,描述出它的美,我为它写了整整一部书,整部书可以说就为企图多少写出它的美。到头来,我不得不承认,我所有的描述都是失败的。语言不仅没法描述它的美,而且,怎么描述它都是对它的亵渎,而这不因为什么,只因为它有那么美,是那么美。它的美是绝对的,在它面前,世间一切都是虚无。还得特别强调,按普通人的思维习惯总是丢弃不了的就算一切都消失了但它们也不会消失的那些东西,如时空、规律之类(还有多少人设想这种永恒不灭的东西该叫做“物质”),在这个黑东西的美面前也照样是虚无。有“绝对不同”者,有绝对、无限、永恒地超越世间一切者,这个黑东西就是这样的。一群可爱的人设想出一种有鼻子有眼睛的上帝并跪拜匍匐在它面前,另一群更可爱的人坐宇宙飞船飞到太空中没有见到这个上帝就说上帝是愚妄的幻想。他们真的是太可爱了,在这些方面都是些永远也长不大的婴儿。只有如我这样才是见真正的上帝,只有如我这样才是真正行走在见上帝的途中。形式可以不同,但实质必须是一样的,也必然是一样的。我面前这个黑东西就是上帝的一个容颜,或一个飞吻、一声大笑,或一滴血、一滴泪。或对上帝做心电图、脑电图之类就会让你见到这样一个黑东西。或如果你和女神相知相爱并交欢,就是这个黑东西,它就是你和女神相知相爱交欢的高潮状态。在这样的地方,我只是在形容的意义上使用上帝和女神这样的词。虽说只是在形容,却是如果真有神存在、上帝存在,它们站在这个黑东西这样的东西面前,还什么都没有看见就已经飞灰飞烟灭了,要不,也脱胎换骨了、重生了,不能再说它们是神是上帝了,它们已经失去了名号,无法称谓了,就全如同它们已经不存在了、成了虚无了。神如此、上帝如此,任何人、任何存在者,都如此。我们特别迷信群体的力量。全人类,如果有无数的人类,那就是无数的人类,如果有无数的神和上帝,那就是无数的神和上帝,如果还有魔鬼和无数的魔鬼,那就还有魔鬼和无数的魔鬼,它们集合起来并团结得那可真的是“万众一心”,站在这个黑东西面前,也瞬间就要么灰飞烟灭要么就成了永恒虚无了。不,更可能的是无论神、上帝还是人,还是无论什么,它们都不会遇到这个黑东西一样的,而这只因为它们内心对这类东西本能的恐惧,这种恐惧是绝对的、无限的。何以如此,只因为这类东西,它有这么美,是这么美,它们是“美本身”。
和这个黑东西的对峙,与这个黑东西的较量,对这个黑东西的沉思,可能也就一两个钟头,但是,在这两个钟头内对只能说它是“美本身”、是作为绝对的奇迹绝对的美的经验,对上帝和它的国的经验之丰富多样、应有尽有、无奇不有,用一部史诗也无法写出它的万一,用多少部史诗也无法写出它的万一。不过,我终极的目的还是为理解这个黑东西。我受到神秘然而也是神圣的命令和召唤,就和当年受到来自高观山上那个幻象的命令和召唤一样,或者说它就是当年来自高观山那个幻象的命令和召唤的延续:走进这个黑东西,端坐于其中,接受它全部的风暴和力量,全部的审判。这就使我更得理解它了。它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和它对峙的这一两个钟头内,不管我经验了什么,忽而在“宇宙之外”的盛景中,忽而在“上帝的国”中,忽而在“造物主的大脑”里,这始终也是我真正关注的问题。“宇宙之外”、“上帝的国”、“造物主的练字房”、“神主的心脏”等等,并不是我要的这种理解,它只是在形容,只是诗句,而非理性的理解。这个“最后的晚上”之后,我终其一生也在寻求这种理解。我终其一生自以为寻求到的理解,并没有超越在这个“最后的晚上”得到的,有可能,这个“最后的晚上”从各方面讲都是我人生的巅峰之一,而在理解和把握能力、动脑的能力、理性逻辑的思考能力等等方面,则是唯一的巅峰,没有之二。只不过,终其一生最后有时候自认为已经得到了它的理解,是建立在对古今中外的经典的阅读和研究等等行为的基础之上的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