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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 49 章 ...

  •   不过,今夜,这个被我称之为“最后的晚上”的晚上,带给我真正困扰的,是我这次行动最难过的一个坎的,不是“白色女神”和“墙上黑神”,而是另一个幻象。它完全是另一类幻象,是我从来没有遇到过的,可以说,它是在综合以前所有幻象的特征的基础上发生了质的飞跃而产生的一种幻象。“白色女神”和“墙上黑神”这类幻象我和它们打交道已经有很久了,只不过在今夜它们最简单、清晰、确定和稳定。这种新类型的幻象只有一个。和其他幻象一样,这个幻象也经历了从无到有不断演化经过一次次质的飞跃而终于成型、成为了它自己的过程。最初是我的一个“自己”垂首站立在那里,身负全世界的罪恶的样子,它在哭泣,为全世界的罪恶而忏悔地哭泣,对它来说,这些罪恶都是它的罪恶,它们因为是世界的、存在本身的罪恶而是它自己的罪恶,完全是、绝对是。当然,到这时,它仍然是和“白色女神”、“墙上黑神”一样普通的幻象,并无特殊性,只是它的样子是个人样子,而且和我的样子相同。我经常看到我“自己”的幻象,今夜与以前见到的“自己”相比,也只不过是更简单、清晰而已。它就像放映在那堵墙上的电影,这堵墙我看不见了,只见它在那里表演,我鼓起勇气上前去摸了一下那堵墙,墙硬硬地还在,就完全和电影放映在银幕上,银幕看不见了却仍然在一样。它如身负全世界的罪恶,在为全世界的罪恶而忏悔样子,也不能说有什么特殊含义,因为我自己本身就是这样过来的,我就是因为震惊于充满世界的罪恶和苦难而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且不管我是否担起了世界的罪恶、我所作所为可笑之极、我不过是一个神经病而已等等,我也始终就为担起世界的罪恶才那样活着并有这次的行动的,这次的行动本身就可以说是对世界的罪恶的忏悔。今夜弄出了这么多很显然标志着我要么离只为上帝掌握着的秘密非常近了简直唾手可得,要么就是我正在走向死亡或最后的疯狂的幻象仍然不回头,不逃到大人们那里去请求原谅,也是因为我要担起世界的罪恶,对世界的罪恶有一个彻底的忏悔。
      这个幻象不停地变化和演化着。我看到幻象中“自己”在哭泣中渐渐变成了它脚下的一滩“泪水”,当“泪水”成了自成形状黑黑的一块时,我这个“自己”就完全消失了,消失得那样干净和彻底,在它完全消失时,我再一次听见了如神一般深沉博大的包围着我的寂静。没有神,这种寂静就是神。
      当自成一块黑黑的“泪水”完全成型时,它就流动起来,朝我流动而来。它激起了我的那种恐惧,那种它就是最后来吞噬我和带走我的东西的恐惧。神就是神,它一定会不断在激起你这种恐惧,尽管你很清楚它不过是幻象而已。我没有在意它。在世人面前,我已经是一块岩石了,成了沉默、镇定、不为一切所动的化身,在这些“鬼神事物”面前,我也是如此。但是,这团流动的“泪水”流动到墙角跟前时竟然穿透墙壁进入到了圈房里来了,就是说,这事情就和电影里的一个人物他竟然从银幕上走下来到了观看电影的人中间成了和观众一样的有血有肉的真实的人完全一样。这个东西虽然没有直接到我面前来将我吞噬和带走,但它最后形成了黑黑的一堆,其黑,黑得就像把宇宙中所有黑暗都凝于它一身,其形状,是一个完美绝伦的半球体,将我这一夜的劳动果实——一大堆被称之为“干粪”的东西完全罩在了它里面。
      这个黑东西底部有两张饭桌大小,高度及我的颈部。我得面对问题是,这个黑东西除了如我们通常所说的现实之物那样占据了现实世界的一个空间位置,占据了那块地面,罩住了那堆干粪,使那块地面和那堆干粪眼睁睁地从我面前消失了、看不见了外,还整个没有在灯光中作为一个现实之物应该有必然有不可能没有的影子,这还不算不什么,而是那堆干粪原来好端端投射在那些地方的应该有必然有不可能没有的影子也没有了,全没有了。自此,它的这些特征始终是稳定不变的,它也始终在这个位置上,尽管它一刻也没有停止其演进,但是,演进的只是在越来越纯粹、越来越美。我就这样因为我的叛逆、我的任性、我的执着,可以说还有我的视死如归、无惧与全世界为敌,而来到了这样一个结果面前——它是死亡?是疯狂?是上帝或真理对我的最后的考验?是那个最后、最高的秘密终于现身了,只不过原来它什么也不是,只是我唯有回到大人们那里去,接受他们的一切条件,哪怕是变成他们所说的那种“狗”?
      这个黑东西从出现到形成到它的巅峰状态,我终究没有逃走而是一直观察它、思考它、把握它,还对它做了种种实验,直到我相信自己已经弄明白了它,知道了它是谁、从哪里来、往何处去,这整个过程虽也就一两个小时的时间,却足以写一部史诗,也只有一部史诗才能把它写出来。当初,我顺从了哥哥阿明的善举,和他进了那幢出版大楼,在这幢大楼里我只做成了一件事,就是和一位老学者聊几句他的学术命名为“超个体合一”的话题,我手里提着自己的一部书稿,这部书稿就是写我“最后的晚上”的书,就是写这天晚上我面对这个黑东西的史诗。不过,这个黑东西看起来神秘古怪,我最后相信自己已完全理解了它和把握住了它,不因为别的,还是因为它的“美”,它是“美本身”。我认为所有幻象都可以视为“美本身”。我所谓“美本身”的意思是,这类东西,如果从它们是什么现实之物、由什么构成方面说,不过是虚无,或者说最多也就是幻象而已,而幻象则不过是幻象。但是,作为美,它们却是真实的。我说它们作为美是真实的,并不是说它们具有物质性现实之物的那种实在性。其实,我早就发现美是一种超越我们通常所说的实在不实在的东西,美是主观的,是幻象,却又不能说它是虚假的、不真实的。比方说,落日之美,你不可能证明它的实在性,落日是实在的,它的美却是幻觉。我遭遇的这类幻象,它们是纯粹的幻象,但是,作为美,却只有它们才担得起被称之为“鬼神”,因为它们实实在在的有那么美。
      这个黑东西的美首先就来自于它无法言喻的生动。不需要怎么认真看它,就可以看到它是由无数的极微组成的,极微的数目之多让你感觉到比黄河长江的沙子还要多,比全世界、全宇宙的事物的总和还要多,比整个宇宙的分子、原子、电子的数目还要多,如果有无数的宇宙存在,就比无数宇宙的事物,无数宇宙的分子、原子、电子的数目的总和还要多。但是,我直接遭遇到的就是,每一个极微我都看见了,而且看清看全看透了。我直接遭遇的就是同时入眼的有无数的极微,每一个我都看清看全看透了,而每一个极微都是一张无限生动完美且独一无二的活的脸。人是有脸的,也是活的,但是,在这些脸面前,就不能不说它们是神的的脸,而人的脸却只不过是人的脸而已,但是,人的脸却必须得到如对神一般的敬畏和尊重,因为,遭遇了这些脸,你就知道了,人的脸的那点点生动与活正是几粒火星,而这些脸的生动与活,则是整个火海,每一张脸都是一整个火海、一整个太阳,如我这样近距离观看这些脸,就是拥抱整个太阳、吞下整个火海。与这些脸对视,就是一种最炽烈的爱情的对视,而就算世界上最炽烈、深沉、真挚的爱情对视,罗密欧与朱丽叶的那种正因为有了它他们就不可能不选择壮烈的殉情的对视,也不过是拥抱一小团火,而这种对视,即使只是和一个极微的一瞬间对视,也是拥抱整个的太阳、拥抱无数的太阳,吞下整个的火海、吞下无数的火海。这似乎太夸张了,但是,事情就是这样。一个人如果不是已完全定住了,一切都动不了他了,他也没有什么可动的了,虽然他目前看起来还好好的,但实际上他已经什么都不剩了,他连最后一滴血和最后一粒电子都毫不在意在交出去了,是绝对不可能和这样的美对视一眼的。只有超越上帝的上帝,还有虚无才能与这样的美对视,而这不因为别的,只因为它有那么美,它除了有那么美、是那么美外什么也不是。说是超越上帝的上帝,是说,如果存在着人格化的上帝,它与这样的美对视,它也要么什么都没有看见,只看见眼前是一堆干粪而已,要么就还什么也没有看见只是因为意识到可能看见什么而灰飞烟灭了,而这一切只因为这个美它有那样美。美本身就有这样的力量。我早就认识到了美的力量,那种毒害一切的力量、毁灭一切的力量。
      有一会儿时间,我以一种本能的打坐的姿势正对着黑东西坐着观看,在这一会儿时间里,不用说,我获得了终极之眼,那是上帝之眼都不可与之相提并论的,或者说只有这才是真正的上帝之眼,凭此终极之眼、上帝之眼,我看到了比黄河里的沙子还要多的国家、民族的兴衰荣辱;比黄河、长江、恒河、尼罗河、亚马逊河、密西西比河的沙子还要多的家庭的生成、组合、破碎、消亡;比全世界所有河流的沙子还要多的人的喜怒哀乐、生老病死;比太阳系的分子、原子、电子的数目还要多的生命的诞生、成长、兴盛、衰老和死亡;比大麦哲伦星系、小麦哲伦星系、仙女座星系、狮子座星系、大熊座星系、阿贝尔星系、鲸鱼座星系、仙后座星系、玉夫座星系、人马座星系、船底座星系、宝瓶座星系、巴纳德星系、天炉座星系、六分仪座、印第安座星系、唧筒座星系的分子、原子、电子的数目总和还要多的星系和星球产生、形成、发展、壮大、衰落和消亡,还有曾经、现在、将来生存于所有这些星系和星球上面的人类、神类、鬼类、畜类、虫类全部的生活与生存,那全部的□□与繁衍,全部的竞争与争斗,全部的辛酸和磨难,全部的破坏与创造,全部的可怜与伟大,全部的欢笑与美丽,全部的丑陋与卑贱,全部的黑暗与堕落,全部的罪恶与苦难;比所有星系的所有分子、原子、电子的数目还要多的人类、神类、畜类、虫类,比整个宇宙的分子、原子、电子的数目还要多的人类、神类、畜类、虫类,比所有星系的所有分子、原子、电子的数目的总和还要多无数倍的人类、神类、畜类、虫类,比整个宇宙的分子、原子、电子的数目的总和的无数倍还要多的人类、神类、畜类、虫类的全部的生活与劳动,全部的争斗、争战、战争,全部的损害、破坏、毁灭,全部的创建、建设、创造,全部的聪明、才智与智慧,全部的迷信、盲目与愚蠢,全部的狡猾、阴谋、算计、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全部的善良与美好,全部的残忍与暴虐,全部的血与泪……我真的就看到了这么多,并且把它们都看清、看全、看透彻了?当然不是。就和我在许多地方使用上帝一词一样,这些不是对我所看到的记叙,而是对我所所看到的的形容,作为这种形容,它的意思是说,就算我看到了这么多,把它们都看清、看全、看透彻了,也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认识,只有如我这种看,才是真正的看,也才真正看到了这么多、这么丰富,将这么多这么丰富的真正的看清、看全、看透了,而在这种看清、看全、看透中所看到的无非是惊天地泣鬼神的美,全是这样的美。
      假定我是整个宇宙中所有有过、现有、将有的人类、神类、畜类、虫类,如果有无数的宇宙的存在,那就假定我是无数宇宙中有过、现有和将有的人类、神类、畜类和虫类,作为这样多的人类、神类、畜类和虫类,作为这样多的人类、神类、畜类、虫类中的每一个,一生所经见、经历、经验的总和,也不及我这样面对着这个黑东西的那么几分钟之内所经见、经历、经验的多,更不及其复杂多样,至于如果从美丽、深邃、惊心动魄方面说则不得不说,作为这样多的人类、神类、畜类、虫类经见、经历、经验的这一切,在我这几分钟经见、经历、经验的面前只不过是虚无,只意味着无聊与空洞的代名词,而我这几分钟之内的才谈得上是真正的经见、经历、经验,在每一刹那中都是经见、经历和经验了无数绝对的奇迹、绝对的美,每一个奇迹、每一个美都是无限简单、深远和壮丽,是一整个世界和整个宇宙,都必须把它形容为神,没有什么是神,只有我面前这个黑东西才是神,它就是无数的神灵的生灭不已,而把它形容为神和神灵,那是在说,神、神灵在这里只是形容词,如果真的有人格化的神、神灵的存在,它们在这只不过是被形容为神和神灵的黑东西面前,也什么都不是了,而且它们也会把自己是什么忘记得一干二净了,上帝忘记了它是上帝了,撒旦也忘记了它是撒旦了,那是真忘记了,一切的生老病死、荣辱兴衰都完全、绝对、彻底动不了它们了,只会永恒地沉醉在对这个黑东西的美的欣赏之中,对于上帝和撒旦是如此,对于人类、畜类、虫类也是如此,它们在这个黑东西面前,也会永恒性的忘记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往何处去,那是真忘记了,干净、彻底、绝对的忘记了,比它们从来就没有存在过还忘记得干净、彻底和绝对,如果它们照样经见、经历、经验着喜怒哀乐、生老病死,这些东西对于它们也什么都不是了,虚无而已,只会沉醉在对这个黑东西的欣赏之中,而这个黑东西之所以有如此的力量,只不过是因为它是这样美,有这样美,它就是比同样穷形尽相地展现着它们的“白色女神”或“欢乐女神”,还有“墙上黑神”进一步的“美本身”的化身,“欢乐女神”和“墙上黑神”是在灯下梳妆的女神投射在墙上身影,我拐过了那个必须拐过的地方,拐过了这个地方我就看到她了,看到的灯下梳妆中的女神本人了,这个黑东西就是在灯下梳妆的女神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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