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今夜醒来》向小舜

39、第 39 章

　　后来的事情是，这位总工程师不断打电话来要这笔钱，他也认识蒲某人，知道蒲某人在他们公司是个什么职位，他可能认为是晓宇吞了这笔钱，要晓宇把蒲某人的电话号码发给他，而晓宇却没有这样做，他又要他们公司大老板何总的电话，晓宇也没有给他，他就没再纠缠晓宇了。晓宇都不知道为什么就不满足他这些要求，但他就是没有满足他这些要求。没过多久，他就给晓宇发过来他们矿上需要做的风门的图纸，晓宇没在意这个事情，没过几天，负责这一片业务的业务员小李就给晓宇打电话来问他的情况，还说他已经向他们公司下了订单，而且数额不小，几十上百万元的货。晓宇感觉到这才是那个可以让蒲某人暴露甚至于扳倒蒲某人的机会到来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要的就是这样的机会，他等的就是这样的机会，在这一瞬间，他也看到了他是多么需要扳倒蒲某人，多么想要扳倒蒲某人，哪怕是为出一口恶气也需要这样做。晓宇永远也忘记不了当时的这种心情，还忘记不了，他以他是为“哥们”着想的口气，既隐晦又明确地告诉了小李蒲某人“吃”了这个人的一笔领导的返点的事，这笔钱还不是个小数目，说如果不处理好这件事情，这单业务是做不成的，但是，也要保护我们的同事和领导，要保护蒲总，知道都不能让蒲总知道，也许最好办法是找何总，如实给何总汇报这件事，让何总来解决这个事情，当然，这只是他个人的建议，至于到底怎么做，还是你自己拿办法吧。小李后来没有承认他如实把情况向何总汇报了，声称他什么也没有对何总说，但是，分析整个情况，事实应该是，至少可能是，小李没有对晓宇说实话，对何总说了实话。这件事的三个月之后，就传出来了蒲某人将被开除的谣言，只是从蒲某人的表现来看，看不出他有自己将被开除的预感。在没多久后的年底总结会上，何总讲话，说着其他的事情，却突然说到有人利用职权和公司的信任私吞公司的钱的事，虽没有指名道姓，却用语毒辣，锋芒毕露，来势凶猛，让蒲某人坐不住，但是，到末了，却宣布蒲某人因为劳苦功高和身体健康状况不佳，不再担任销售总监这样累人的职务，晋升为公司副总经理，从此什么事也不用干，好好休息，保养身体。这其实就是这家公司开除一个人的方式。这也让晓宇眼睁睁地见识了这种私人企业的残酷，就这样杀人不眨眼，也这样杀人不见血。当然，蒲某人被开，原因应该是很复杂的，但是，大老板相信他私吞了公司的款项，而且可能还不少，是重要原因。蒲某人就这样失势了，临离开公司时还到晓宇这边来过，在晓宇面前一下子没有了以前那种气势了，那般可怜和自惭形秽的样子都让晓宇不忍了，只是他知道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你总是遇到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又会把你怎样消耗，叫你最后也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哎，也许人家也经历了和你同样一个过程，或自以为经历的是那样一个过程。说到底，也许大家都是半斤八两啊！晓宇请他吃饭，算是给他饯行，还租了一辆车把他送去了机场，晓宇做这些事都不是在做秀，而是真心的，蒲某人不知是不是自知有愧，说以后在哪儿遇见了，晓宇连招呼都不会和他打一个，晓宇惊呼这怎么可能，简直太小看我张晓宇了。晓宇说这话更是真心的。怎么会呢？他怎么会有记恨呢？不会有记恨，也不会看不起，不会。然而，晓宇不可能看不出来，蒲某人临离开公司时还过来一趟，是有目的的，那就是还要把他的亲信熊某安排到这边来。山西市场完全塌了，但晓宇这边还是一块肥肉，蒲某人始终惦记着。虽然蒲某人失去了大老板的信任，熊某却赢得了大老板的信任，大老板不但同意了将熊某安排过来，还讲明了熊某是晓宇和老罗两个人的领导，大事情必须经过熊某。对熊某晓宇了解不多，只知道他总是在受蒲某人和大老板的夸奖，蒲石和大老板总是在说要不是他，山西市场由老陈摆起的几百万元货款就一分钱也收不回来。而通过熊某成了他的顶头上司后这一两月的接触，他的初步印象是，这个熊某是远比蒲某人厉害的角色，蒲某人比起他来那是真是素质高多了，境界高多了，完全是两个档次两个层次啊，但他能怎样呢？他只有选择迎接啊！不，只有选择迎战啊！在这“大世界”，在这样一个世界，在这人的世界，他还能怎样呢？不过，客观上也因为熊某比蒲某人某些方面厉害多了，才使得老罗这个也许比谁都厉害的角色暴露出了他的原形。都是一个比一个厉害的角色，都是一匹匹狼。在这“大世界”、“外边的世界”混就是在虎狼世界求生存。
　　蒲某人走了，公司里好多人都说蒲某人是被他搞走的，蒲某人最终成了他的手下败将，他坚决否认有这回事情，他的否认是真诚的，他也真的相信蒲某人的离去与他无关，就像公司曾经有几次给他派过来所谓助手一样，他们都没有干几天就离开了，公司的人全都说他们是被他赶走的，他也坚决否认，他的否认也是真诚的，他也是真的相信他们的离去与他无关。但是扪心自问，他敢说真与他无关吗？他和这些人就没有斗争和争斗吗？他敢说与这些人从未较量过，他从未对他们玩过手段、耍过阴谋，这些人的失势与他这些阴谋手段无关吗？就算他现在胜利者的位置只是因为他幸运而已，完全与他做了什么没做什么无关，但是，要是在下一次中他没这么幸运，他成了失败者，他承受得了那后果吗，他会不提早做打算，会没有提早的打算吗，他会不深思熟虑、深谋远虑，他敢不深思熟虑、深谋远虑吗？对他都近乎相信了他是一个讲诚信讲游戏规则和有合作精神的老罗，他就没有这样吗？没有这样，老罗的那些事情会败露吗，老罗会被请出公司吗？对现在当上了他的顶头上司的熊某，他不是也在日思夜想如何应付这样一个人，就像对那些“客户”一样，也像当初对来势汹汹的蒲某人等人一样吗？而他敢不这样吗？他不这样，可以放心和轻松地过他的每一天吗？他不敢想象这何日是个头，他到这“大世界”里来仅仅五年，但他已经厌倦透了，但他又敢不就这样走下去吗？他敢不这样一路“杀”下去，手段手尽，办法用尽，既让自己遍体鳞伤，也让无数的他人受伤吗？
　　他不可能忘记，刚到这家公司，公司第一次大宴公司里的全体职工（除了在车间干活的工人外。几年下来，他的感觉是，这些工人全被算成了公司里的另一类人，二等人。好像是这些在一线干繁重体力活的工人，在哪儿他们都是边缘人，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另一类人，二等人），他喝得酩酊大醉。他就是这次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是老陈把他送回去的，他心里始终记着应该感激老陈。身体上的原因，他已多年不喝酒了，更没有喝醉过。这一次他却喝醉了。除了出来混，喝酒似乎就是必修的功课外，他还为了借助酒劲做一件事。给他们的大老板看相算命，断言他们的大老板从今年起，会连续走三年的大红运，仅这个厂来说，每年的产值都会翻几番，未来三年内这个厂会让大老板收获几千万。他借助酒劲，成了一个狂士，活脱脱一个行走江湖的“大师”样，虽是一个乞丐样，但那是有异能的异士，给这个算命、给那个看相，说出似乎是斩钉截铁、一言九鼎般的对未来的断言，就好像他是上天派来的使者，在宣告对这一群人的判决书，他们的未来就是对判决毫厘不爽的执行。他这不过是对在场的人催眠，他们所有人的骨子里都是迷信算命、看相这种玩意儿的，他们都就那么回事，而且算命看相是老祖宗给他们传下来的，他们的血液里就流着这样的血，所以，只要你会表演，就能够把他们“催”得迷迷糊糊、晕晕乎乎，把他们变成你手中的木偶。其实，所有人、任何人的骨子里都流着非理性的、黑暗的血，原则上，对任何人都可以把他“催”得迷迷糊糊、晕晕乎乎，把他们变成你手中的木偶，这不需要他们的血管里一定要流的有迷信算命看相这类东西的血。他是研究人的，思考和探索包括人在内的“真相、真理、真谛”的，对人的这点点弱点他还不知道吗？只要你会这类把戏，不要说一群人了，就是亿万之众，也不要说普通人了，就是那似乎无比“高、大、上”的，也可以把他们玩于你的掌股之间。当然不是你在任何条件下都可以做到这个，但是，只要外部条件具备，你对任何人都可以做到这个。说到底，不是人本身，而是外部条件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人一定要生活在一个外部条件良好的世界里，一定要为自己创造这样一个外部环境。这种事情在人类历史上可多了，说人类为这种事情付出了数千万甚至于是数亿生命的代价都不为过，说是人类早就进入了理性文明的时代，但是，就是在目前的地球上，也可以说依然有亿万之众处在这种被催眠的状态中，这些人可能还就在他身边，天知道，说不定他自己就是其中一员。人不能这样活着，他认定了人不能这样活着。所以，人类的这种事情曾让他如在火狱里，为了索解它们，他也多少年如生活在火狱里，那真正探索“真理、真相、真谛”的有识之士的真知灼见，只要它们存在，他就是下火狱里去也要去见识一番，他终于多少有一套自己的看法和观点了，那就是以他多年生活在火狱中，也生活在那种为众人不屑的穷困潦倒中为代价得到的。只是他得到这些可不为了自己也来用一用，看自己能“催眠”多少人，怎样玩他们，如果他这样做了，也会恶心自己一辈子。这一次，他却得试一下了。他没办法。他认为他是真的没办法。但是，催眠这些人不是他的目的。借着自己的酒劲，也借着在场的所有人的酒劲，让在场的人都有点晕晕乎乎了，他就冲他的大老板去了。他真正的目标就在他的大老板身上。最后，他竟对何总做了什么呢？据事后别人对他的描述，他端着酒杯走到何总跟前，硬要和何总连喝三杯，说何总要走三年大红运，他张晓宇，还有在座各位，必然跟着沾光，这酒不喝不行。说是他把手都摸到了何总的脸上去了，说哪儿哪儿生得到位、有福相，再加上整体观之，他走三年大红运赚几千万是小意思。他声称对相术之类他是有一点研究的。酒醒之后，对这些事情，他都已经没有清晰完整的记忆了，但他知道他们可都没有说假话，说不定他对何总都还有更过分的举动，那就是大家都不便说出来的了，只能意味深长地笑。酒醉心明白，一切都是他先就想好了的。他还本来就有这样胆大妄为的构想：暗示何总，他未来三年大“红运”的运气，是张晓宇给他带来的，因为他张晓宇时运来了，走到哪里哪里就“红”。他为什么要对何总这样做？他又凭什么敢对何总的未来三年作如此断言，难道他真的能看相算命，真的是个奇人异士，是个“大师”？如果他如此言之戳戳的断言三年内不实现，他如何交待？他当然不会看相算命，也当然不是什么“大师”。他来这家公司已经有半年多了，收集了解的情况不少了，基于详实具体情况的理性分析，何总走三年“红运”不是不可以判断出来的。事实也果然是，在后来的三年中，这个厂“红运”连绵，不仅每年套取国家几百万上千万，矿用风门的销售也让何总每年获利几百万上千万，而且更“奇”的是，三年后，一切都突然急转直下，煤炭行业一下子从峰顶跌入谷底，他们公司矿用风门的销售量不断萎缩，所谓“反腐风暴”也使何总因弄虚作假套国家钱的事而差点蹲监狱，都说是花了一笔八百万元的巨款才把事情摆平，尽管事实是现如今又在开始套国家那笔钱了。这和晓宇当时的断言当然是个巧合了，可不是他真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却又不能说完全是巧合。商品市场风云变幻莫测，时代大格局也瞬息万变，再好的“红运”能走三年已经不错了，连这点晓宇也想不到吗？他被人说成是“闭门造车”地读了那么多年书，也不是白读的。那么，他为什么一定要说出这个断言，还要以这种方式说出来？就为了让他的大老板感觉到他还真可能有点“名堂”，不是江湖“大师”，也可能有那么点味道。何总那是真正的“高大上”，但是，晓宇知道，在当今时代，恰好还正是这样的人而非“矮穷挫”迷信膜拜这类东西。这太自然了，他们必须得有所迷信和膜拜，不然，他们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因为他们每天都在战车上，每天都在惊涛骇浪中，每天都在造假造大假造得之高大上和危危乎不知哪一天一下塌下来一切覆灭，他们的内心是不踏实的，还是空虚的，没有安全感，没有皈依，没有寄托。何总看不起他是那样一个“读书人”，他只有借助这类办法让大老板不敢小看他是这样一个“读书人”，像他这样“读书”并不就是白读书。他还对大老板做出那样不恭的动作，是为将大老板“矮”化，大老板“矮”了，自然看他就觉得他“高”了，不是原来看上去那个样子了。大老板因为他是那样一个“读书人”，他“太老实”、“太实在”而把他看得那么“矮”，为了改变大老板对他的看法，他只有如此。而大老板已经被他催眠了，看他都好像隐隐看到一个知未来晓过去的“大师”了，也就不会感觉到这些动作是不恭不敬了，也就会心甘情愿地接受被他“矮”化了。晓宇相信，用这类办法，就是让这些据说是多么“高大上”的人跪在自己面前那都不是难事，虽然他肯定还不是这样一个“能人”，但在当今世界一定有这样的“能人”，而且多如过江之鲫层出不穷，他们的成功一定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见不到的，既令人大跌眼镜又令人叹为观止。而他做所有这一切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在这个公司地位稳固，他至少能够把他这份工作安心干上三五年，理性地分析他已经掌握的情况，他有把握，如果他能在这家公司安心干上两三年，他的经济现状、在“社会价值排序”的地位都必将彻底改变，而他的经济现状、在“社会价值排序”中的地位也必须彻底改变。他只有这点目的，不想更多了。后来，他还做了很多类似的事情，企图让大老板和公司里的人相信他可不是一般人，他就因为是他们所说的那样一个“读书人”，他就不同于一般人，他有一般人没有的“神奇的能力”，他是一个“奇人异士”，他不是“大师”，但是，“大师”他还看不上眼呢！他知道，谎言这个东西，只要你说得多了，只要你表现得坚决相信它，很多人也就信了，至少是半信半疑。他做这些事情的目的都为了他在他们公司的地位稳固，为了总是不“信任”他的大老板“相信”他，从而不敢动他。他知道，至少是相信，仅凭他对他的“老实”、“实在”的利用，还有他那点“拐弯”、“灵活”的办法，还不足以使他做到这个，他必须采取这类办法，必须利用他的一切长处。
　　当然，晓宇敢这样表演，并非是没有一点依据的，在理论和实践上，他都有一定的依据，也可以说，并非是他真的就没有一点奇能异力，只不过，就和他对他的所谓“老实”、“实在”的利用一样，他并不是真的在展示这种能力，而是利用它达到自己的目的，他所展示出来的也不是他真正的这方面的能力，那种能力也和“老实”、“实在”一样，是不可展示的，只能自然而然地显露出来。何总将动蒲某人了，曾到神木这边来过一趟。在酒席上，何总开诚布公地说出了一些话。在座的除了他和何总，还有老罗和熊某。酒过三巡，大家都有几分酒意了，都在抢着说话，从一个话题扯到另一个话题。不知咋的，话题扯到了晓宇这个人的优缺点。这就像一下子戳到了老罗的兴奋点，本来已经有些把持不住的老罗哗啦啦地把晓宇的“缺点”说出了一大堆，并不像是真的在揭发晓宇的缺点，而是在讲一些生活小笑话，拿晓宇生活中的一些习惯、特点开涮，好像并无恶意，但晓宇当然听得出来并不全然是这样的，那话里的话就是在贬低他张晓宇，向大老板揭发他张晓宇工作方式、工作能力方面的缺陷，突出他老罗的重要、他老罗的优秀，突出在这片市场，他老罗才是顶梁柱，晓宇几乎就是个跑腿的和跟班的。晓宇呢，也要突出自己的重要，他虽然在和老罗这个大家公认的做生意、搞推销的高高手合作，但他不是老罗的附庸和陪衬，而是可和老罗平起平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