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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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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有两张单子到李主任手里了,李主任不要这笔钱,也把这两张单子压着,让张晓宇很着急。阴湾矿他下的功夫不少,也是他业务量最大的客户之一,他怕他都要丢失这个矿了。几个月过去了,老早就在说快发回来了阴湾矿的单子总没见出现在何总的办公桌上,何总就打电话过来问是怎么回事。张晓宇给何总的解释是那一次为一笔回款的事情,蒲实在李主任的办公室对张晓宇大光其火。回款的事李主任不是最关键的环节,李主任也把他该办的事每次都在第一时间内就办好了,但蒲总监有所误会,认为李主任做事不积极,得了那么多钱还不办事,向张晓宇发火有给李主任一点点脸色看的意思。当然还有更多的因素,那是很复杂的,要它们才是那真正的因素。在张晓宇看来,这是一个严重的事件了,发他的火没关系,但绝对不能这样冲客户而去,尤其不能这样冲这些单位的领导们而去,客户是“上帝”,领导们则是“上帝的上帝”,更何况还是我们如此倚重的领导。事后,他专门给李主任打电话解释,反复道歉,给李主任送这三万元过去时又反复解释和道歉,而且表示就这个事情,公司将不会再让蒲某人出现在他们矿上了,甚至于有可能让蒲某人走人,李主任也反复说没什么,他也只认他张晓宇,没有把蒲某人放在心上。不过,张晓宇却没向公司反映这个事情。他在等机会。何总打这个电话过来,他才把事情说了,也算是在背后告了蒲某人一状。蒲某人最后被“请”出了公司,应该多少和他这次的“告状”有关。
又过了两三个月,李主任才突然把压着的几个单子一古脑儿交给了张晓宇,张晓宇赶紧又把那三万元钱给送过去,但李主任还是不肯收。从这以后,每有单子,李主任都会一如既往交给张晓宇做,可就是不收钱。他不收钱,张晓宇就不会踏实。张晓宇也就给他做了庄重的承诺,钱会一直给他放在那里,该他的永远都是他的,只要哪一天他愿意收了,他张晓宇就会立即给他送过去。这个事情他也向何总汇报了,也得到了何总的认同。不过,只要李主任一天不收钱,张晓宇就一天不踏实。有一天,他在网上看到中央巡视组进驻哪些哪些国企了,其中就有阴湾矿隶属的那个集团,再联想到李主任的种种表现,也就明白了,李主任不收他的钱,也是李主任有点心虚了。他当然不只是才吃他张晓宇一家供货商的钱,可以想象,如果他从所有供贷商那里都捞一点,那数额可能已经是超乎想象的了,虽然目前只有他自己和他的“客户”方才知道,但他心虚也是很自然的事情。李主任不肯直接向他说明原因,一就是他可能也并不想放手,并不想给张晓宇一个他就是不会要钱了的印象,张晓宇给他做出的那个庄重的承诺,该他的永远是他的,可能也正是他想要的。二就是他当然不可能在这些给他送钱的人面前承认他心虚,对这些给他送钱的人是防着的,不可能暴露自己这方面的东西。那次张晓宇给他送那三万元过去,李主任把他约到他居住的小区楼下,这就是一个不是做这类交易的地儿,张晓宇反复向他解释,说了很多话,他却一直在低头玩手机,基本上没有说话,事后,张晓宇猛然想到,有可能李主任把他说的话全都录下来了,如果到时张晓宇他们敢举报什么的,这可以作为他拒收贿赂的证据,还可以作为张晓宇他们向他行贿拉他下水的证据。这让张晓宇还想到了,有可能已经有供货商威胁过他了。张晓宇还想到几个月来,李主任说的一些话里面显然有一种意思,就是对张晓宇他们公司,他只相信张晓宇,也只认张晓宇。李主任并没有明确这么说过,但如张晓宇这么聪明的人,或者说就是如张晓宇这么愚笨的人,在这方面最不善于用脑子的人,也不可能听不出他那话里话间,就是这个意思。这就是在暗示,他们是梆在一起的,是同一条船上的,谁都不要做损人又损己的事情。这也说明李主任是真的有点心虚了。
那次在李主任居住的小区楼下谈话,有一幕,也可算一个小小的插曲,给张晓宇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们正谈着话,走过来三个孩子,最小的那个三四岁的样子,是个女孩。看得出来,他们是在外边卖了零食,碰巧从这里经过,进小区去。三个孩子都冲着李主任笑,最小的那个还喊了声爸爸,声音不大,但张晓宇听到了,相信自己没有听错。小女孩喊了声爸爸后,李主任冲她阴沉、凶狠地哼了一声,是在吼她“快走!”,“快走”的意思里还带有“快滚!”的意味。看得出来,几个孩子对李主任这样子与人谈话较熟习,要不就是人类有这样的本能,就算是小孩子都能闻出他们这样子谈话的味道,虽然都冲李主任璨然地笑,却就是叫李主任爸爸的小女孩也没有跑过来,没有欢呼雀跃,没有停留,仍然沿着原来的路线走,还走得快了点和要与张晓宇李主任他们拉开距离的样子;小的这个虽小声喊了声爸爸,大的两个就声都没出了,他们也转眼间就过去了,消失了。看李主任吼小女孩那样子,张晓宇感觉到,李主任这人不喜欢孩子,如果小女孩是他的女儿,他就是一个不喜欢、不爱他的女儿的父亲,也就是说是一个可怕的父亲,有问题,那问题或是心理上的或是人格上的问题的父亲。他为小女孩有这样一个父亲而有点感触,对小女孩那点大,却那么懂事,叫声爸爸都不敢大声,还感觉有点可怜她。不过,过后,他认真想了,这未必说明李主任不爱他女儿,一切不过是他们之间谈话的性质决定了他的女儿过来了,他就必然那样对他的女儿,如果这样的次数多了,他女儿不成那样子也要成那样子。不过,这也变相说明,李主任对收受贿赂这个事情并不是那么心安理得,他在他的家人面前承受着某种分裂和撕裂。
除了李主任,还有个事情。尔林兔煤矿,和阴湾矿一个公司,距阴湾矿五六十公里。张晓宇他们做的是一个中小产品,比起煤矿用的大型产品来,不怎么起眼,所以,除了特殊情况,一般他们不会去找大领导,就找主管通风的和供应部的相关人就能把生意做成。尔林兔矿他们仅找了通风队队长和供应部负责采购风门的采购员,就把生意做成了。但是,尔林兔矿通风队刘队长,矿上一个中下层小官,也就是只“蚂蚁”,却狮子大开口,非要那么多返点,他自己定了一个数,好说歹说,也一分钱不少。不是不给他返点,而是他要的这个数高得有点离谱。当然,也不是不能接受,但是,有钱大家赚,不能大家忙活一场,他挣大头,你挣零头。而且,他不过是一个小官,生意做大了、做长了,肯定得为那些中高层的有关人物考虑,他都拿走了,到时到哪儿去挤出这笔钱来呢?这些事情,必须得未雨绸缪。这个事情,张晓宇不得不给何总汇报,何总沉吟了一下,叫他请示蒲总就行了。这就是说,董事长同意了。请示蒲某人,蒲某人按他一惯对张晓宇的那一套,唠唠叨叨没完没了晓宇呀晓宇呀我教育你开示你的话都可以整理成一部书放在你床头每天翻阅但是你还是没有改变你那一套你就是抱着你那一套跳河也不回头呀,张晓宇不得不强忍着,最后蒲某人总算同意了。
给这个刘队长的返点是张晓宇、蒲某人,还有老罗三人一起去的。老罗已经不在公司干了,被公司开除了,但那时候老罗也是一名业务经理,和张晓宇的业务有交叉,尔林兔矿是张晓宇和他一起开发出来的,张晓宇负责搞定使用部门,也就是通风部门,老罗负责搞定供应部门,也就是采购部门。时间地点都和刘队长约好了,就等刘队长来了,但是,蒲实却突然改变主意,声称给这个刘队长的返点怎么说也太高了,要扣下几千元作费用,这立刻得到了老罗的热烈支持,因为所谓作费用也就是他们三个人把这几千元分了,只不过蒲某人要多分些。张晓宇激烈反对,一再说刘某人是他在接触,他了解刘某人,不要弄得到时大家都下不来台,还生意也做不成了,但蒲某人又是一通摆足了领导架势高高在上的教导和教训,而且刘某人也快到了,张晓宇就没再说什么了。刘队长到了,他开车在前面走,晓宇三人开车跟在后边。刘开车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停下了,张晓宇和老罗拿着钱下车到刘车里去,把钱给刘,张晓宇和老罗正在说客气话,刘干干地问,多少?老罗说多少多少。不够刘定的数,刘坚决不干,要他暂时收下随后给他补上也不干,要么就给他要的那个数,要么就拿着钱下车走人。老罗几次硬塞给他,他都不客气地挡了回来,老罗还要硬塞给他,他就说再不拿走我就扔了啊?老罗说,扔吧!他果然开窗把一大摞钱扔出车外了。老罗发起脾气来,非要刘去把钱捡回来,还威胁说中央巡视组进驻哪里哪里了,他一个小小的通风队长敢这样大胆!这个地方说是偏僻,但这是大白天,而且离尔林兔矿上不太远,不能肯定不被矿上的人看见。张晓宇只有宁事息人,边劝边赶紧下去把钱捡了回来。老罗下了刘的车,随后刘开车扬长而去。这算搞出一个事情来了,他们三人都心情各异,做出种种揣测,提出了种种解决办法。张晓宇担心的是以后和这个矿生意做不成了。过了几天,他专门去见了刘,见了才知道,其实老罗那样一闹,还威胁了他,起到了作用。总之,看起来他那样强硬蛮横,但心是虚的,而且已经心虚了。这就好办了,张晓宇承诺了钱过两天给他送来,一定是他要的那个数,以后再不会克扣他的了,至于上次的事情,是那两人临时的主意,与张晓宇他们公司无关,就这事情公司肯定会处分他俩。刘队长只要求不要让他再看见那个人,也就是老罗,只比以前更诚挚地表示要好好合作下去。
联想到阴湾矿和尔林兔矿这两个事情,张晓宇更肯定黄石山矿的扬某人也心虚了,这种心虚和阴湾矿李主任、尔林兔矿刘队长是一个性质。他心虚了就好,所以,张晓宇想来想去,决定还是暂不去黄石山矿,再拖一段时间再说。不过,晓宇知道,不能仅靠扬某人这么一点心虚。如果扬某人有很大很强硬的个人目的,比方说通过否定晓宇公司的产品而否定他的前任继而达到抬高和树立自己的目的,就更不能只想着他这一点心虚了。黄石山矿的问题当然是必须解决,不只是要收回货款,还要把风门改造的工程进行下去,那可是一个赚钱的工程。这是张晓宇的一块心病,过完了年从老家过来开始新的一年的工作,每天都在想这个事情。他很后悔当初在给扬某人那笔钱时,没有像他们公司有的业务员那样,把他与扬某人的谈话录下来,甚至秘密带上针孔摄像头,把场景录下来了,有了这个东西就要扬某人干什么他就会干什么了。他们公司有好几个业务员这么干。不是要拿这个东西威胁别人做事,而是遇到了没法解决的问题的时候让它派上用场。蒲某人也要他这么干。但他一直没有这干过,因为他干不出来。对于如何销售他们的产品,如何与这些领导干部打交道,他有一套自己的理论,虽然他讲的振振有词,但他心里清楚,是他的本性干不出这样的事情。他想,他已经够阴暗了,不能更阴暗了。他相信,人变得阴暗了,是无法回头的。他怕丧失“自我”,怕完全丧失“自我”,尽管这种想法在当今时代会被大家取笑。他在想,他干不出这样的事,没有对扬某人干出这样的事,是不是他又输给了自己的表现?而他这类输,已经让他输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