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今夜醒来》向小舜

28、第 28 章

　　就这样，仅这个他挖孟老板的墙脚的矿让晓宇有的收入就可以使晓宇在他们那个小县城里买半套房了。现如今，在他的家乡人眼里，有“房”不只是你是否活得成功的标志，还是你是否活得像一个人、是不是一个人的标志。如果他通过孟老板和这个矿合作，他充其量为自己挣三五万元，用三五万元在他们那个县城里买房子，只够交个定金。但是，不用说，他该问问他这个事情做得地道么？做这个事情的时候，他还真不是没有犹豫过，真不是没有过思想斗争。不过，他的犹豫和思想斗争并不激烈，或者说是再激烈也不会阻止他像那样去做，再激烈都不会影响他的行动，他好像已经具备了再激烈的思想斗争也左右不了他的行动的能力了。他发现，如果做了这个事情，他就比较彻底地完成了一个“转换”了。这个“转换”在像他那样做推销和拜访矿上那些领导时，就已经于不知不觉完成一大部分了，而如果对孟老板做了这个事情，就是这个“转换”的完成又向前迈了一大步了。他发现，不管他愿不愿意，这一步他都是要迈的。他的感觉是，事情还真的好像是他被卷入了滔天洪水，一切都是身不由己，这个事情不过是一个滔天巨浪迎面向他打了过来把他一下子拍出了老远而已。他发现，不管是在决定做这个事情的时候还是做了这个事情之后，他都根本就不可能去思考这个事情做的到底地不地道，也可以说是他再怎么思考都是无用的，它只能停留在思考上，不能影响和左右他的行动。是的，如果他还是他们山村里那个民办教师，这样的事情他是做不出来的，即使面对这样的诱惑他会经历剧烈的思想斗争，他也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他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因为他以前做过让自己良心不安的事情，那是真的良心不安，他甚至还曾对自己说，人在任何情况下，“哪怕是沦落到连狗都不愿意多看你几眼”，都不要做有些事情，即使这些事情只有天知地知和你自己知，因为做了这些事情你最终一定会感觉到良心不安，而良心不安那是不好受的，是真不好受的。他不知在哪里读过一段话，说良心不是别的什么，而是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一包放在你心里的毒药，它永远在那里，你是把它取不出来的，你只有和它共处一生，不过，只要你不做有些事情，你就不会感觉到它的存在，它对于你也是无害的，但是，只要你做了有些事情，那就是你把这包毒药的包裹破坏了，毒药一定会向外泄漏，也一定会让你知道什么是毒药的滋味，并且包裹被破坏的程度、毒药向外泄漏的程度以你做的事情之“恶”的程度而定，与你做的事情之“恶”的程度成正比例，那是分毫不差的。这段话给他印象是不可磨灭的，因为他对此深有体会。是的，若换作是从前，他虽然断不会做对孟老板做这样的事情，但是，退一万步，假如他做出来了，这个事情也够得上让他良心不安了，即使还让他感觉不到锥心蚀骨般的良心不安，却不会如这样没事，一定会折磨他，始终折磨他，就像那一年他用晾衣竿毒打了他女儿的那件事始终折磨着他一样。但是，对孟老板做的这个事情，他却没有感觉到这样的良心不安，它好像就没有让他想到良心这个东西。他觉得他对孟老板做这事情就是在遵守游戏规则，是他作为一个商人、一个在人们所说的“大世界”、“外边的世界”里混的人应该做的，不然，就证明他不合格，更重要的是，还表明他不仅不适合在“大世界”、“外边的世界”里混下去，还会在“大世界”、“外边的世界”里灭亡。“大世界”、“外边的世界”只有两个法则，一、你不被别人消灭，二、你比别人更成功，做不到这两点，你就会被消灭，再无其他。他别无选择，甚至于可以说，他根本就没有做出任何选择，根本就没有可能做出他自己的选择。走出他的“神灯”照耀的世界到“大世界”、“外边的世界”的惊涛骇浪中来搏击，他就已经想好了一切，他也必须想好一切。他不敢怀疑，这就是在“大世界”、“外边的世界”里混的基本素质。一直以来，在他的家乡人眼中，在阿明阿程阿东他们眼中，在妻子阿秀眼中，他就是迂腐落后的，跟不上时代，自我封闭，与世隔绝，和自己过不去，等等，他们所要说的一个基本点就是他身上缺乏这种素质。他就这样抢了孟老板的生意后，不仅没有感觉到他该不该这样做，相反还感觉到自己是达标的、够格的、跟上了时代追上了主流的、够级别够档次的，并且还在这种感觉下找到了那家贸易公司，要通过它把神北集团的生意全做过来，而孟老板的生意的主要来源就是神北集团。他一边和孟老板合作，利用孟老板打进神北集团，一边就在和那家贸易公司洽谈，为了稳住老孟，好让他们的产品在神北集团得到使用和认可，他还和老孟签了一个长协。做这些时，他也一点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不讲道义或为人不厚道的地方，而这些东西，道义啥的，本是他这一生，活了大半辈子近半个世纪都十分在意的，感觉到这些东西是自己在这世上“立”的根本——不管怎么说，在他“下海”之前，他一生都在企图坚守道义这个东西，企图让自己配得上道义这个标杆，且不管他实际做得如何，或者说，如果他做得不好、没有做到，那就始终也是他心头的阴影，心头的亏欠，心头的一种原罪恶意识。和神北集团的合作最终泡汤了，煮熟的鸭子就那样飞了，也弄得孟老板在神北集团的生意全没了。孟老板拿出他签的长协找他要说法，他那么理性温和地对孟老板说，长协签的是竹胶板而不是竹林胶板风门，而他和那家贸易公司签的是竹胶板风门合同，完全是两回事，他绝对没有违背协议。孟老板无话可说了。
　　没了神北集团的生意，孟老板的加工坊就倒闭了。孟老板还差他们公司几千元的货款，赖着不给，算是给他的一个报复了。为这几千元的货款，也为了解对手们的情况，孟老板倒闭后他也多次去孟老板那里，看到孟老板那里是越来越颓败，孟老板也什么事都没有做，人也像是越来越失魂落魄，对他恶语相向，却又不敢说得过分难听，也不敢再有其他的动作，而他始终微笑着，并声称自己可没做过对不起孟老板的事情，孟老板认为他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是孟老板理解错了，孟老板你不要再生这些气了，和自己这么过不去是干嘛呢。他还真是这样觉得的，觉得是孟老板理解错了，孟老板只不过毫无道理地和自己过不去。是的，他心里对孟老板还是有点愧意的，多少感觉到不好意思见孟老板，至于那几千元的货款，虽然公司已算在他头上从他的工资和提成中扣除了，但是他也不想找孟老板要了，算是给孟老板一点补偿吧。但是，他的上级，销售总监蒲某人却说你张晓宇做错了什么呢，为什么不该把那几千元钱要回来呢，为什么不该时常去了解一下孟老板的情况呢，他纵然已经倒闭也还是我们的潜在的竞争对手，我们对竞争对手的情况永远都要做到知己知彼。他想，蒲某人虽有点造作，却也是对的，比他更具备他应该具备也必需具备的素质。所以，他克服了最后一点东西，在孟老板面前变得完全坦然了，真心地觉得孟老板只该从他自己身上找原因，而不是怪别人。而孟老板本人呢，虽然见到他就有些来气的样子，但是，显然是服输了、认栽了，视自己为失败者，视晓宇为胜利者，而失败和胜利本身就是一切，自己所要做的就是如何总结经验教训，来日翻盘或东山再起，如果能够报一剑之仇那是最好的，其余一切都是假的，毫无意义。孟老板也是在“大世界”、“外边的世界”中混的人，不会没有这种素质。不过，也不知是为什么，这几次他都没有看到孟老板的那两个女儿，这让他感觉到庆幸，是真的感觉庆幸，尽管他不可能对谁说出来、流露出来。孟老板两个女儿都是在校学生，长得不好看，却都是不谙世事、老实巴交、单纯天真的孩子，以前他住在她们家里，她们周末回家来，一见他就脸红，但是很懂礼貌，把“张叔叔”叫得甜甜的。他发现，他不仅为这几次没有见到她们而庆幸，还怕在哪儿突然撞上了她们，感觉是如果真在哪儿撞上了她们，他还真不知该怎么面对她们，也不知她们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他——她们还会那么甜甜地叫他“张叔叔”吗？他发现，他在心里祈祷，真的不要让他在哪里见到她们了，真的不要让他和她们在任何情况下见到对方了。他还不由自主地想，虽然他让孟老板的厂子倒闭了，人失业了，但是，孟老板毕竟已经结攒的有那么多钱了，房也有、存款也有，这也算他做的那件事不能算是太坏了，如果他那样一做，就弄得要是孟老板一家连养家活口都成问题了，那算是真做了一件坏事了。孟老板这个事情，虽就这么过去了，他却总在想它，总会想起它来，特别是这两年，他已经有些钱了，生意的事也不像原来那样忙了，生活中那些当年因为一个钱字而如泰山压着他一样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他至少在他家乡人眼里再不是什么“穷鬼”了，他更是会经常想起这件事情，不想起也会想起，一想起也会体验到那种他做了对不起良心的事就必然会体验的那种不安，虽然不是多么剧烈，却不能说是没有，而且，它更让他想起自己“下海”以来干的一切，审视他“下海”以来干的一切，他“下海”以来的整个生活，即使不去想、没时间想也总在想，总要想，而且想的很多很多，甚至于想得很远很远，很高很高，要是被人们知道了，又会笑他“背后还是拖着一条清朝时代的长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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