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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   他住的房间窗外就是大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是人声和车声的喧闹,他眼睁睁地看到他的房间就是一个大音箱,涌进房间里的人声车声在房间里反复地回荡,形成了一种均匀、平板、单调、低沉的高频率的嗡嗡声,一刻也不停地响着,白天如阳光晚上如灯光一样充满他的屋子,叫他白天看屋子里的阳光晚上看屋子的灯光看到的都是这种声音而非光本身了。他感觉这种声音就是万千无形的钢针在扎他,在他的生命中的每一处无限仔细、认真、精致地刺他,这种扎他、刺他就是在不紧不慢、有条不紊地破坏他、毁灭他,他不从这种噪音中逃走,他被彻底破坏和毁灭是绝对不可避免的——后来,他搬到神木县最有名的镇、神北集团的总部就在它那里的大柳店住,在那个小招待所里住的两年里,他那间只有几平米的房间给他的感觉也是这种感觉。最具有特色的是,这家招待所总有五六位小姐,其中有两三个是固定的,天天都在。她们的生意好得惊人。在外跑几天,累了,他通常会选择星期天歇息一天半天,用这个时间把衣服洗了,就会看到她们的顾客坐满了那条甬道,一个一个地轮着来,每个人的时间都有限,他们多是些上了点年纪的人,看样子不是种地的农民也是拉煤的车夫,就是这边的人所说的那种“受苦人”。也有打扮得非常时髦的年轻小伙子来光顾。几位小姐年纪都很小,都只有十多岁的样子,显然都来自农村,来自贫苦家庭,书也读得少,后来他也知道了她们来自天南地北,来自那些遥远而贫穷得让人无话可说的地方。她们吃的、住的都很差,和他一样,叫外卖吃,但据他留心的观察,比他吃的都差太多,平日里几个人挤在一个房间内,有生意了才和客人去专门的房间。而他一个人就住一个房间。据他观察和他后来直言向她们打听到的,她们每接待一个顾客可挣五十元,模样俊的可挣一百元,挣五十元店老板抽二十元,挣百元店老板抽三十元。他多次看见顾客和她们讨价还价。他刚在这里住下那几天,每天晚上她们都有人来敲他的门,他不知道是她中间的哪一个,他不给她们开门,她们给他递声,他也说你走吧,这样几天过去了,她们也就不来打扰他了。她们很自卑,一定不会让你看到她们的眼睛。这是家简陋低级的小旅店,房间的隔墙很薄,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都能听到她们那种卖力的叫喊,这种叫喊在开始还让他面热心跳,听得多了,他才知道是她们做出来的,是她们敬业的表现,是业务和生意的需要,完全和他在那些个这主任那部长的人面前表现得多么的诚挚热情谦卑,都只不过是强装出来的,是业务和生意的需要一样。后来,他还知道了她们没生意时就陪店老板睡,店老板想睡她们哪个就睡她哪个,店老板不给她们一分钱,这是这家店老板收留她们的一个条件。店老板也在他面前自豪地炫耀他想睡她们哪个就睡她们哪个。有一次,他几天都看见一个穷农民样的老人坐在她们平日里共住的那间阴暗封闭狭小的屋子里的床边,一副谦卑畏怯的样子,最后明白了,他不是她们的顾客,而是她们的家里人,可能就是父亲什么的,是来要钱的。这类场景他曾在文学作品读到过,也曾令他心碎,没有想到他这辈子会真的目击这样的场景。有一天晚上,警察突然来查房,把她们几个弄到街上问话,她们抖索着站在警察面前,围观的闲人数量众多,他看到了她们是多么弱小,她们多么需要保护和帮助,但是,那从四面八方冲她们而来的东西什么都有,就是绝对没有保护和帮助,她们是被世界抛弃、被上帝遗忘的人,是世界上唯一真正全靠弱小的个人,或者说全靠她们那个弱小的身体承受整个世界、对付整个世界的人。就因为他在这样一个环境中住着,却似乎有坐怀不乱般的定力,后来,他和她们倒距离近了,彼此可以说点点心声或像是心声的话了。她们问他为什么总不呢,一个人出门在外多孤单,也不贵,她们也都长得不丑。长得最俊的那个还说她愿意不要他一分钱陪他两晚上。他不好说他在她们身上看到的是“苦难”,是社会金字塔最底层黑暗深处的破碎形象,可以说,他就为了他的女儿不至于沦为这样的形象才走出这一步的,不然,他们也就不会有这样的相遇,除此之外没有看到别的,拿出他带的那本《圣经》给她们看,说他信着点什么,所以不会做那些事情。她们并不知道《圣经》这部书,只是猜着了一点儿。在这里住了两个月,他另找了个地方,那里离车站稍远了点,但价钱便宜,也不会白天黑夜都要听她们那种卖力的叫喊声。搬家时,他的东西很多,虽然衣物不多,一个行李箱就够了,但是,他向各煤矿推销的那种产品的资料、样品很多,也很重,那是公司用托运的方式给他发过来的,还有一大摞书,她们都来帮他往车上搬,刚好天上又正在落着小雨,她们也没有避雨,直到把东西给他搬完,看他们这样,旁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只要他感到孤单了随时来找她们,她们都愿意陪他,不给钱也愿意陪他,她们都笑了,他也笑道:“一定来,一定来!只是没有不付钱的道理!”他没有去找她们,但对她们里面模样最俊的那个,有一天突然感觉到他很想她,想要她,那么想好好地抱抱她,好好地和她相处两晚上,说很多话,做很多事,他俩一起哭、一起笑,他已多年没有沾女人,好像他已经没有那方面的需要了,但这才是他需要的啊,她每天都在和男人做那事情,但也只有这个才是她需要的啊。但他克制住了自己。他想他当清醒他在他家乡的人们所说的“大世界”、“外边的世界”,他最好是孤单地承受和面对一切,不要轻意向任何人敞开自己,凡是有可能是陷阱的就不要去跳,而很显然,他对那个女孩的需要,不是简单的她的那些顾客对她的那种需要,所以,他当警惕。在这“大世界”、“外边的世界”,他和所有人的关系,都得是那种关系,只是那种关系,就是她们和她们的那些顾客的那种关系。他在神木县城住了一年,一年后才搬到了这个距各煤矿更近的大柳塔镇上居住,这一年时间他都多次想起这个女孩,但他都没有去找她,也多次走她那个地方经过,也没有看看她还在不。他还真费了点力才把她给完全忘记了。其实,她们不知道,他在她们这个招待所里住了两个月,不会用洗衣机,只是因为他从没有用过洗衣机,从没有用过洗衣机只是因为过去他根本就没有钱买洗衣机。她们还不知道,在来这地儿在这个小旅店里住下来之前,他从未有过走南闯北的经验,但他给她们,还有一旅店的人的印象是他已经是个走南闯北的老手了,没什么没见过,没什么没经历过。她们也不知道,他对这个小旅店里的这种环境,没有过任何经验,虽然有心理准备,还是超乎了他最“坏”的想象,刚听到她们那种叫喊声和看到那么多个个又脏又老的人排着队等着和她们交易什么时,他都不是很明白是什么意思,而等完全明白了那感觉是他在“地狱”里,但他给她们的印象是他对这一切早就见怪不怪了。他这些当然不只是出于某种虚荣心,而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措施,为了一种起码的安全感,也是为了他就应该对这一切见怪不怪,因为这一切就是常态,就是他的世界和环境。
      他每天都像上足了发条的机器一样的奔波和工作。每天早晨六点钟他就起床了,而他以前从未起这么早过,还每天都要睡午觉。他从未体验过零下两三度以下的气温,但是,在这地方,都到春天了,还零下十几度,地面上那些这里那里厚厚的结冰说是一整个冬天都不会化,坐在车上,有时可以看到路边山崖上垂悬着如凝固的瀑布般的结冰,有的有两层楼那么高,有的有一间房子那么大。河里,水洼里,到处都是厚厚的结冰。他才来几天,就双手的手背开满了裂缝,血都浸出来了,从第二年起才不见这种现象。天气刚刚转暖,就开始刮风。那可不是一般的风,是他从未经见过的,它刮在脸上如刀割一般,那风声如四面都是狼在嗥叫,刮起的沙尘遮天蔽日,看满天乌云滚滚,如世界末日的景象,但那不是任何一种雨云,而是沙尘;地面上沙尘如黄色的浓雾,仅几步之隔也看不到对面的人,沙子打在脸上如无数微小的子弹扫射到你的脸上,不管你把嘴闭得有多紧,一股风过去后,你也是满口的沙子。这被称之为沙尘暴。公司为了把市场打开,给他们的条件很优厚,每个月七千元钱,包括基本工资和所有费用在内,钱用完了可以随时要公司预支,预支多少都行,超支的百分之三十由业务员承担,百分之七十由公司承担,由业务员承担的部分以后在业务员做出的业绩提成中扣除。有这么好的条件,他毫不吝啬地花钱,包一辆车,天天在外面跑,哪儿都要去,哪儿都敢去,什么人都要见,什么人都敢见,把这一带的情况摸了个透熟。公司以前派过好几个业务员到这边来,说是他们还都是大学毕业生,但他们全都无功而返,回去向公司汇报说这边的市场由郭某某控制着,郭某某在神北集团有过硬的关系和靠山,完全控制了神北集团,而控制了神北集团就控制了整个这片地区,任谁也杀不进这片市场。他听了觉得很好笑,那再过硬的关系都不过是利益的关系,而只要是利益的关系你用利益就可以将其撕破,再说了,这边并不是只有神北集团,大煤炭集团和公司多的是,凭什么说控制了神北集团就控制了整个这片地区?还真是刚出校门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啊!公司给他提供的唯一的资料就是这个被以前的业务员神话了的郭某某。郭某某是他们公司的代理商,但他也代理了别的厂家的同类产品,向晓宇他们公司订货很少,而且他只要半成品,由他自己的加工作坊加工成成品,晓宇他们公司根本赚不了什么钱。晓宇他们公司一直想自己来做这片市场。
      他一到这边来,郭某某就招待了他,身边带着一位显然不是他妻子的妙龄女子,郭某某也一直都在对这位妙龄女子大献殷勤。酒席间,郭某某一边对他很热情,一边对晓宇如此这般的做派都是在说这片市场是他控制着的,不管是谁,就算是有三头六臂,也进不了这片市场,还是趁早哪儿来哪儿去吧。晓宇淡淡地笑着,听他说,不时适度地点下头称句是,却在留心地观察,也根本就没把郭某某放在眼里。他已经打定主意,自信,还有对任何人,不管他何其财大气粗、位高权重、能力巨大,都要在战略上蔑视他们,是成功的首要条件。他也本来就觉得这些人没有什么了不起。是公司要他一来就拜访郭某某,但郭某某并没有给他提供任何有用的信息。他只有一个收获,趁郭某某上洗手间的时候非常自然地要了妙龄女子的电话。在人和人之间,很少有如看上去那样牢不可破的关系,就算是夫妻之间、情人之间也是如此。郭某某带着这个妙龄女子,多半不过是为了吓唬他这个土老帽,但郭某某想不到,在晓宇眼中,他这才是土老帽的做法。郭某某向妙龄女子献殷勤,却就那么几招,几下子就单调得让人厌倦了,他则巧妙地向妙龄女子显示了他不只是走南闯北的人,还有学问、有内涵。这不需要他特别的卖弄。第二天,他就给妙龄女子去了个电话,和她寒暄了几句就诚挚地、直言不讳地请教。妙龄女子是郭某某请的业务员,也是当地人,对郭某某们的情况,还有各煤矿的情况都比较熟习,她并没有多想就告诉了他很多情况,他沿着她的指点,很快就找到了撕开这片市场的口子。两年后,他算是已经发达了,请这个女子吃饭,算感谢当初对他的帮助,还想和她有进一步的发展,弄出个一夜情什么的,但人家委婉地拒绝了他,可能是因为这时候她刚结婚,他也就当没这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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