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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   小时候,没有人知道,我每天晚上躺在床上,所有人都进入了梦乡,我都还睁着眼睛,非常地清醒,兴致勃勃,精神既平静又亢奋,只不过我动也不动,连手指头也不会动一下,就像一块静静地放在床上的石头。我在干什么呢?乡村的夜是静寂的,但是对少小的我来说,黑暗不但不黑暗,寂静也不是寂静的。一家人的鼾声此伏彼起,我却一点睡意也没有,观看着黑夜,倾听着黑夜。我不是倾听一家人的鼾声,也不是倾听屋子里老鼠之类的小动物夜间出来活动的声音,而是在听屋外的世界。对于我来说,屋外的世界这时候就是一个生机勃勃、美和活力在每一处每一点活跃和沸腾的世界。我倾听屋外那片竹林在偶尔的夜风中的动静,倾听竹林里的各种夜虫鸣叫。我每天晚上都听这些声音,越听越觉得它们美,越听越觉得它们意味深长。后来,只要我上床一进入这种倾听中,我就感觉到我在它们里面了,它们在我里面了,它们每一个都不再是过去我听到的那般了,它们把它们“真实面目”显现出来了,而它们的“真实面目”是如此让人惊喜,已经不是凡间的事物而是神界的存在才可能的了。我把我从这时候起开始听到的称之为事物“真实的面目”。对我来说,不是我要这样命名从这时候开始听到的,而是这个命名是无法抗拒、无法避免的。我倾听着屋外竹林子里每一棵竹子、每一棵竹子的每一个枝丫、每一片竹叶在夜的微风中各自轻微的响动和摇晃,这些响动和摇动哪怕是细若游丝的、哪怕仅仅不是绝对没有的,我都能够听到,还听得绝对分明,就像我自己就是这些响动和摇动似的。这些响动,从逻辑上和常识上说,因为它们太轻微了,本是我绝对不可能听到的,对于不管听力多么正常的人也是就算这种响动发生在耳边他们也未必能够听得见;这类动静还有的,根本就可以认为没有发出声音来,或发出的根本就是人的耳朵听不见的声音。但是,就是这类动静我也全听见了,听得之清楚,之了了分明,和我听到的别的一切没有分别。对于我的听力来说,这些响动和摇动,它们没有两个是相同的,每一个都独一无二,不可复制、不可替代,风是有生命的,竹子是有生命的,每一处风的生命都是不同的,每一竹子、每一竹枝、每一竹叶的生命也是不同的,和这片竹叶嬉戏的风是一个小精灵,和另一片竹叶说着话儿的风是另一个小精灵,这儿是几个风的小仙子同几片竹叶共同翩翩起舞,那儿是几个风的小仙子和竹杆缠绵,竹杆静静地立着,但是它的肌肤每一处都体验着和风仙子们不同的缠绵,不同的情真意切,还有一大片竹枝和风儿手拉着手共同高歌,虽然没有人听得到它们的歌声,但我听得到,还听到它们望着天上的月亮高歌,歌声沿着月光传到月亮那儿去了,月亮都在静静地听着,听得开心和沉醉,听得它洒满世界的月光不知不觉更加明耀、更加清纯、更加美丽。一片竹叶的歌声是多么渺小啊,月亮怎么可能听得见呢?但这样的问题是我不可能想到的,它的歌声我听得见,也全宇宙都听得见。我人在屋内,竹林在屋外,但是,就在我这种倾听中,这片竹林就整个在我里面了,比我的肌肤与我还要亲近,我自己空了,整个成了这片竹林了,它里面不管多么细小的,为一般听力和视力所不逮的动静,都发生在我里面,都是我里面的动静。我倾听着竹林里那些小夜虫的鸣叫,有成百上千只小夜虫在同时鸣叫,但是,这些小夜虫每一个的鸣叫我都听见了,听得了了分明。我听到了它们各自在竹林哪儿鸣叫,它们每一个选的展示它们歌声的舞台是什么样子,我似乎看到了它们的鸣叫声同时也是一种小小的、美妙的、点亮了的灯盏,它们每一个的灯盏和灯盏发出的光的美妙都是不同的,把展示它们歌声的舞台照得亮亮的,它们每一个的舞台都是不同的,舞台上美妙灯光中的每一个的身影也是不同的,多少夜虫都在自己的舞台上展示着自己,它们全都既在尽情尽性地展示,展示的是独一无二的,又每一个展示都在和别人的展示互相应合,还和天上的星星互相应合,那最遥远的星星也在倾听和欣赏着这些夜虫的歌声,把它们的星光送到这些夜虫的家门口,这些星光里就是它们如痴如醉倾听着夜虫歌声的面容,这些夜虫也因为身上披着星光而歌喉更加婉转动听了,身子更加轻盈和舞姿更加婀娜了,末了,这些夜虫全都成了透明的了,星光充满了它们的身体,星星进入它们里面了,它们也进入星星里面了,它们和星星一起歌唱、星星和它们一起舞蹈,它们就是一些小小的夜虫,但是,就是全宇宙的所有地方现在都看得见它们和星星的舞姿,听得到它们和星星的歌声,而我也像是不在我床上了,而是在全宇宙所有地方看着、听着这些夜虫和星星们的舞蹈和歌声,它们在宇宙中每一处展示着,在宇宙中每一处的展示都是不同的。我还在听着每一根竹根子的生长,竹林里每一棵草的生长,竹林里土壤里面每一个不管多么渺小的微生物的活动,听千百种甚至于是千百万种不同美妙的声音,听这么多声音组成的那个更加美妙的大合唱,把每一种声音都听得了了分明,听着这个大合唱同时也是在看着一个同样无比复杂又无比美妙的瞬息万变的大形象,对它的全部细节都了然于心。
      我就这样每天晚上都要进行这种倾听,睡眠时间越来越少,后来是每天晚上都要听到天快亮了才睡过去一会儿。但是,尽管我天天晚上都只睡这么短的时间,却对我的身体、健康、心智任何不正常的影响也没有,我的一切都是正常的,只比正常更正常,我自己想也没有想过这样天天晚上睡那么一会儿对我的身体和生活是不是好事情,绝对不像我是成年人了,在陕西那个叫做神木地方打工当时销售经理,仅几晚上失眠也会叫我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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