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林李不靠风

2、第 2 章

　　第二天。
　　解语花的车停在了一家茶馆门口，是解家早先时候创办起来的老店，最近几年北京处处都在“创文”，不少老地方该拆的拆，该搬的搬，也就这片地方还没被扫荡，久而久之就成了北京道上人往来交易的一部分。解家也在这里开了好几年的盘口大会，识趣的都知道位置，早早地就赶了过来。茶楼附近的空地都被挤了个水泄不通。至于有些不识趣没来的，那是晚上要解决的事，他现在懒得理。
　　本年最后一季度的账，在这一天就会算完，偶尔还会算上前几个季度的，是哪种情况全看今天在当家儿面前的态度和表现。解语花一向是采取恩威并施的政策。态度好些的，这季度漏点缺点账，下季度补回来也就既往不咎。态度不好跟他犟硬的，直接见血，打到你把账吐出来。以前他们没想过解语花会那么狠，个个都装老赖，但事实摆在面前，他就是那么狠。这一秒还对你温和笑着的人，下一秒也同样可以拿着刀往你身上捅，不用带一点时间来切换模式。干脆利落地告诉你，这两个都是解语花，你想看见哪一个，全凭你自己的本事和态度。反正到最后他们是都服了这个看上去柔弱的解当家。
　　不过，黑眼镜倒是不了解这一点，他不是解语花手下的伙计，打起来一对一也未必有人是他的对手。正当他感慨“解家开个会都那么盛大热闹跟个国庆阅兵差不多”的时候，紧随着他下车的解语花扯了一下他的领带，低声说了一句：“机灵点。”
　　情况有变，机灵点。
　　黑眼镜懂他的意思，看来是昨天他提的有些人没来，怕是会在背地里放暗箭。看解语花的神色从到这儿来就不是很好，他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于是扯了扯有些歪了也勒的他有点不舒服的领带，跟在解语花后面走了进去。其中有不少人还认识他。原本还有些喧闹的气氛立刻压抑了下去，不知道是因为解语花来了还是因为大会要开始了。
　　进了一楼大堂，解语花扫了一眼坐的满满当当的人，没什么表情，径直上了二楼。黑眼镜紧跟了上去，对于刚刚瞬间静默的人群摇了摇头，果然解当家的气场还是很强大的。
　　掀开竹帘，眼前的这个包间和茶楼其他包间有着很大的不同，显然是专门为解语花准备的。三面墙边都放着椅子，门对过去是一溜的珠帘，椅子的摆放也就到珠帘为止。后面是一张梨木桌，原本只右边放着一张椅子，是给解语花坐的。他们进来时，见伙计又很快在左边摆了一张椅子，看样子是给黑眼镜准备的。再后面是雕花的窗户，拿一根菱棍支着，挑开了一半，能看到后面的老建筑。黑眼镜靠在窗边看了一会，百无聊赖，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便转身坐下，看着一旁气定神闲的解语花。
　　主角一来，这场戏也算是正式开始了，配角陆陆续续登场，有解语花跟他介绍过的，也有没介绍过的。两边墙的椅子上坐的是解语花的伙计，对面墙坐的是各大盘口的大头，四人一组，轮流交账本，轮流摸底。一来是节约时间，二来是防止谎报虚报，一般来说不会有四个人联合起来谎报的情况，因为一旦查实，这四人谁也走不了，这一点他是采取连坐制的方法，有人说谎谁敢包庇的话，同罪处理。偶尔也有些特殊情况，为情，不为钱，不过也少。解语花抬起头，把看完的那本账本扔回去，基本没什么问题，钻了几个小漏洞，给个下马威还是要的。
　　黑眼镜就坐在一边撑着脸听解语花以一种极其冷静却又威严的语气问那些人问题，针针见血，句句都扎在点上，问完了又放缓了语气挑出那些漏洞，说出自己的想法。估计没见识过这样场面的人都会边痛哭流涕表达悔过边千恩万谢解语花的手下留情。想到这副画面，他不由得一下笑出了声。
　　解语花转头看了他一眼，表情很严肃。他立刻噤了声，捂住自己的嘴表示从这一刻起再也不会发出奇怪的声音，解语花才转过了头去，继续数落着眼前的人。黑眼镜觉得这时候的解语花和他昨天认识的那个解语花很不一样。身为当家，和戏台上的，和他昨天吃饭时候的那个人完全不一样，给人一种新鲜的感觉，但又的的确确是同一个人，从声音，容貌，以及气质上。
　　解语花其实很烦躁这样的场面，临近年关，每个人都想多捞点油水，账本或多或少都有问题，这样一遍遍说下来让他口干舌燥，加上黑眼镜那声没来由的笑，让他更有点烦。
　　几轮过后，解语花喊了暂停，推开了隔壁的小隔间。这也是这个包间的神奇之处之一。黑眼镜一直不知道旁边那扇小门是用来干什么的，看到解语花推开才恍然大悟：原来那是给解当家中场休息用的啊。
　　解语花在沙发上坐下，提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又吐掉了，然后把整杯茶都泼进了垃圾桶里。黑眼镜原本倚在门边看着，叹了口气进去重新给人沏了壶茶。那壶茶很明显是解语花刚来时候沏的，已经凉透了，喝进喉咙里时难受得很。直至重新捧上了杯热茶，他拧着的眉毛才稍稍松了一些，眼神投向窗外，脚尖轻轻点着地面。
　　很累，很烦，这是从解语花身上反映出来的讯息，黑眼镜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走到沙发后想给他捏捏肩，手刚搭上他的肩膀，解语花就条件反射般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你干什么！”明显是刚刚看风景太入神了没注意到他走过来，一惊一乍间手里的茶水也洒了大半，还好已经不是很烫，解语花抽了张纸巾擦擦裤子，眼神明显有些恼怒地瞪了他一眼。
　　“以为你太累了，想给你捏捏肩来着。”黑眼镜讪讪地收回了手，走到窗边。
　　“不需要。”解语花闭了闭眼睛平复心情，“你的任务里没有这些，不需要做多余的事情。”
　　“嗯，了解了。”黑眼镜摸了摸鼻尖，从兜里抽了根烟出来叼在嘴上，想缓解一下眼前的尴尬。这时解语花突然站了起来，一步一步逼近他。
　　“花儿爷，你这是……要干什么？”这一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他一下没反应过来，不由自主地就往后退了几步。解语花却没有停步，猛地把他推向了墙角，一手按上了墙，脸色阴沉道：“下半场那些人就要反攻了，你，我，都多注意点。”
　　黑眼镜点了点头，解语花才把按在他胸口上的手拿开，转身捡起那根掉落在地上的烟，坐回沙发上。然后把那根烟扔进了垃圾桶里，“都脏了，改天我请回你更好的烟，作为补偿。”他脸上的表情已经平淡了不少，甚至还带着一丝轻松。
　　玩我呢这是。黑眼镜在心里郁闷地吐槽了一句，坐回解语花对面，只见他把手机推了过来，上面打着一行字“你看窗外和楼下。这个地方都被人监视了，刚刚那里是他们视野的死角。”
　　黑眼镜往窗外看去，对面的建筑里多了一些人，楼下原本空旷的老巷也停了几辆车，一些闲杂人靠着墙在抽烟。
　　收回手机，解语花歪了一下头笑道：“我不是故意把你烟撞地上的。谁知道黑爷手那么抖，一根烟都没拿住。”很轻松俏皮的口气，黑眼镜知道他是在缓解即将到来的紧张气氛，也不是很介意他拿自己打趣这件事，笑着回了一句：“我也不知道解当家有一言不合就把人往墙角推的癖好。”
　　玩笑开完了，也休息好了。新的一轮就要开始，解语花打了个哈欠，努力把表现出来的那一丝不耐烦压回去，黑眼镜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一不小心就又乐出了声，解语花明显也没什么气力瞪他了，丢了个无奈的眼神过来。他的脸转过来的那一霎，黑眼镜突然觉得自己心跳有点加速，拍了拍胸口才让呼吸通畅下来。听到这声解语花倒是乐了，回头冲他比了个唇形：“刚刚吃点心噎着了？你反射弧有点长哦。”
　　黑眼镜这半场都是站着，为了方便防范。看他这样不由得笑了笑，回道：“可能。”
　　其实在刚刚解语花按着他胸口的时候，他的心跳就有点加速，原本他只以为是应激时候的反应。不过想想那时候也没发生什么危险的事，只是猝不及防被人推向墙角的话，按理说他是不会有什么反应的，他又不是打不过解语花。那么会出现这种状况就应该不是因为这种行为，而是因为做出这种行为的……人？黑眼镜有点迷糊了，解语花？解语花怎么了？他刚回过神去看一眼，身体就比脑子做出了更快一步的反应。他一个箭步冲上前，猛地抓住了那只持刀上去的手，手劲上去只听得骨裂的一声脆响，然后是刀“当啷”掉在了地上。
　　就他走神的一瞬间，意外就发生了。黑眼镜莫名有点不爽，一把把人按倒在地，抬腿锁住了人腰，手把那人半只胳膊一拉，就是穿透屋瓦的惨叫声。他伸手挑过那把掉落在地的匕首，猛地朝人手腕处刺下去，又是一声惨叫，有血从他手下蔓延了开来。
　　解语花站起身，在他肩上按了一下：“好了，瞎子，停手！”刚刚刀尖和地面摩擦的声音格外清晰，匕首一定已经贯穿了那人的手腕。估计黑眼镜再用点力，半截匕首都会崩断。他不知道黑眼镜怎么一下变得这么暴戾，又或许是他在面对这种情况是就是这样的表现，总之他还是先叫了停，把人弄死了就不好问口供了。
　　解语花其实也没想到那些人会那么按捺不住，原本他猜测的时间是这场大会的后几轮，但刚开始就有人从账本里拿出把刀来朝他刺的情况真不多见，不知道还以为在上演荆轲刺秦王，他那时候一下也愣了。如果不是黑眼镜反应得及时，等他躲开的时候，刀尖还是会擦过他的脸留下一道血痕。冲开了他那么多的伙计，只为在他脸上留一刀，这不是场公平的交易。所以那些人一定是还有其他的目的，他要留着人，反正他有的是办法让人开口说实话。
　　黑眼镜拍了拍手从人身上站了起来。还好这人的出手速度没到极致，才给了他阻拦的时间，如果他这个保镖在旁边都能让解语花受伤，他还在道上混什么，直接去撞南墙好了。然后吴邪一定会在他墓前数落：“没想到啊瞎子，你辜负了我和小花对你的信任啊……”想到这些有的没的，他就有点火大：你什么时候来不好，非挑个爷在想事情的节点，要是花儿爷真受伤了你就死定了。所以上手的时候他压根就没手下留情，直到解语花叫他住手他才有点清醒过来，原本一眸子的冰冷也稍稍回了暖。
　　事实证明这一点点回暖压根是浪费表情，解语花也知道有些事情不用问地上那个人了，人已经杀到了门外。他带的人手并不多，现在已经打起来了。还有七八个人挥舞着砍刀和木棍冲了进来，像是街头小混混干架的场面。不过那些外家找来的人不止是混，还够狠，不要命，很快解语花布置在茶间里的人就被干翻了好几个了。
　　“我以为我已经够流氓了，没想到还有人比我更流氓。”黑眼镜笑了一下，冲上去挥拳就是一个。立即有人反应了过来，在后面喊道：“别理那个戴墨镜的，目标是解语花！”
　　解语花很无奈：“黑爷你都流氓到他们都不敢打你了，都冲着我来了。”说着蝴蝶刀出袖，指尖往冲上来那人脖颈上一划，血色喷溅。他立刻闪开身向后一个人，旋身漂亮利落，长腿一抬正中目标，那人被打蒙了圈。还没等他蝴蝶刀刺向下一个人，一抹黑色的影子就闪了过来，替他接住了下一个人的攻击。
　　“花儿爷既然委托了我，我黑瞎子一向说到做到，必定护你周全。”他一个翻身飞起，手往腰后一抹，随后一道黑影砍向了一人的手腕，那把朝解语花挥去的砍刀随之而落。黑眼镜勾唇笑了笑，“他们要想动你，先踏过我的尸体再说。”
　　“黑爷霸气，我没看错人！”解语花借了黑眼镜的掩护一手开始打电话，他并不是没留后手，这些人就埋伏在附近，随时准备着突发情况。他和黑眼镜应该能撑住这几分钟。
　　黑眼镜的攻击很凌厉，基本接住他招的人没一个能立刻爬起来。他挑的攻击部位都是人体最弱的地方，力道也狠。解语花听说他以前学过解剖，看来这东西倒也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想归想，他把手机往旁边一丢，立刻上前和黑眼镜打起了配合。两人之前都没交过手，也没有磨合，意外地很默契。大概是黑眼镜的手法太刚烈，他偏柔。黑瞎子一时没打趴下的人再接他的招式，基本一打一个准，没人能站着再接他们第二轮的攻击。等那些打手差不多一来，局势也就没跑了。
　　解语花理了理衣服，坐回椅子上，冷冷喝了一声：“都给我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