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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当时已惘然 ...

  •   方夏再次坐在了硬座车厢里,临时决定要回去,靠近长假根本买不到卧铺。
      又到深夜了,她完全没有困意,盯视着窗外黝黑模糊急速一闪而过,眼神空洞怅然。
      手机在这时响起,程宜风问她:“你在哪里?”
      方夏思考了一下说:“在外面,没回宿舍呢。”
      程宜风顿了顿:“在车上吧,到哪里了。”
      方夏还想矢口否认,程宜风已果断地说:“明天到站我去接你。”
      方夏不知道是齐建军泄露了她的行踪,还是真有心有灵犀的默契,只有斜靠着玻璃窗依然抱着期望给自己以鼓励。
      她想问清楚程宜风突然提出分手的原因,她不相信曾经的真情挚意转眼就会灰飞烟灭。
      扬州的天空灰白阴沉,这在江南是所谓的梅雨季节了。
      站台上程宜风的身形略有些发胖,他的神情平静甚至略显淡漠,接过方夏手中的行李时只说了一句话:“为什么要回来?”
      方夏看着他说:“我在等一个答案。”
      程宜风向前不停步的走,没有面对她说:“还没吃早饭吧,先去个地方。”
      热气腾腾的生煎和紫米粥只让方夏的胃安定下来,可她与程宜风之间静默压抑的气氛让她感觉呼吸都困难。
      她说:“阿风,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请你告诉我,我知道平时脾气太急躁,也常惹你生气,但是你要说了,我一定会马上改。”
      “别这么说。”程宜风阻止了她:“我会更觉得对不起你。”
      “对不起我?为什么这么说?”方夏放下手中的调羹谨慎地问:“是叔叔又住院了?还是你哥哥又闯祸了?还是别的问题。我说过任何事情都有两人一起承担的。”
      “不是!”程宜风有些焦躁地挥手:“别把我想太好。其实……我是认识了一个女孩。”
      方夏看他薄唇在一张一合,思绪忽然飘到三年前她生日的那个夜晚,程宜风在操场突然的表白,让她的大脑血液上涌、脉搏狂跳。
      这样的感觉现在重现了,方夏反而笑了起来。她低头一勺勺地吃粥说:“好像没有加糖啊,根本就不甜。”
      程宜风低沉地叫她:“小夏,别这样。”
      方夏依然埋头苦吃,完全不管粥的滚烫,可是止不住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掉进碗里,已品尝不出苦涩酸甜。
      她把调羹用力地摔出去,却轻声地对程宜风说:“你不能等我把饭吃完么?”
      饭馆外的雨突然由小变大了,淅淅沥沥地敲打着台阶,如同情人的悲哀。
      方夏起身提着行李冲进雨中,这时正是早八点上班的高峰期,川流不息的人和车汹涌着过来。方夏立在路中央,面如白纸。
      程宜风抢步上前,把方夏拉回人行道,大声叫道:“你要干吗?”
      方夏依然无声地流泪,嘴角却有讥诮的意味,她说:“都与你无关了,不是吗?”
      程宜风眼中闪出苦恼,他低头抓住方夏的肩想说些什么,突然却伸手进衣袋掏出手机。
      一个女声娇声问:“几点了,你还没过来么?”声音不大不小只是恰好被方夏听见。
      方夏擦去脸上不知是泪是雨的液体,凝视程宜风说:“我能再跟你好好谈谈吗?”
      程宜风面露难色,吞吐着说:“她在催我回去了,我还得送她去上班。”
      “哦,她在哪里上班?”方夏听着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有万语千言无从说起,她知道自己拦阻不住程宜风的去意。
      “在翡翠宫。”简单的几个字足以击垮方夏故作坚强的防线,转瞬之间她已转过无数念头,不能吵不能闹,要了解对方的身份和他们之间的感情到底有多深,要明白失败是在哪个环节。
      可是,翡翠宫正是市里最具盛名的夜总会,是传说中鱼龙混杂的地界。她曾经从门口经过,小姐们妖媚的神态和款摆的身段印象深刻。
      她曾经还开玩笑地对程宜风说过:“不要趁我不在就去那里,我能闻出你身上的香气。”
      这次分手她想了很多种原因,只是最没料到的竟是这个结局。
      程宜风说:“她是那里的啤酒小姐,我跟同事常去认识了。她身世挺可怜的,需要我的帮助。”
      方夏艰涩地说:“我很幸运,并不可怜是吗?”
      “你有好的家庭,好的前程,从来都是一帆风顺。其实在你面前我都感觉到压力,我远不及你,没有理想抱负,只想安宁平和地过日子。”程宜风说的很顺畅,像是准备了很久。
      他叹息一声接着说:“我不愿守着一份时空相隔的感情,无望等待。而且,我始终是男人,并不是圣人。”
      方夏回味片刻,才明白了他话中的含义,她愤怒地扬起手,感觉指尖冰冷蜷曲。
      程宜风说:“你可以打我,确实是我对不住你。”
      方夏的手掌挥下,却是直接劈上自己的脸,霎那已有鲜红的五个指印浮在面颊。
      程宜风吃惊地说:“你这又何必?”
      方夏没有理会,转身向家的方向快步走去。她的脸火辣辣地疼着,但也掩盖不住心中缺口汩汩流血的刺伤。

      父母对方夏的忽然归来很是意外,方夏对他们说因为五一前没有什么课,就提前回来给他们个惊喜。
      母亲梁冰疑惑地问:“小夏,你的脸色这么差,出什么事了么?”
      方夏跌坐在沙发上,无力地说:“可能是没带伞淋了雨,头有些晕。”
      当天晚上,她就发烧病倒了。在父母忙碌地端药递水和请熟人来家中打吊瓶的过程中,她一直处于半昏迷的状态。
      灼热的皮肤阵阵刺痛,肌肉骨节之间都是酸软,全身轻飘飘无力。方夏真想烧到立刻失去记忆,把那些残酷的情景和话语都从脑子里彻底抹去,又想突然醒来发现只是恶梦一场,从未发生了无痕迹。
      可是到了晚上十一点的时候,她的额头在渐渐退烧,神智也越发清晰起来。
      父母在给她盖好被子捂汗后,回卧室休息了。方夏挣扎着去够到梳妆台上的手机,那个曾经记载过她和程宜风许多亲密语言的东西,寂静地发出灰色冷漠光泽。
      窗外的月色妩媚明亮,方夏倚在床头在想程宜风此刻会跟那个女孩相偎看着同一个月亮么。
      他是离她最近的启明星,已经成为她生活不可缺少的那个部分,没有他指引的路黑暗无边,她害怕能否独立走下去。
      十二点了,方夏没有睡着……凌晨一点了,她脑子里都是和程宜风过往的点点滴滴……凌晨两点了,她打开手机开始发信息。
      她写:“阿风,你有你的苦衷吧,我不相信你会这样放弃我。”
      “阿风,只要你愿意坚持这份感情,我会马上休学回来和你在一起,我们再也不要有分离,好不好?”
      “阿风,你在骗我对不对,我了解你正如你了解我,阻碍在我们中间的不是某个人,而是信心。给自己信心也给我信心,行吗?”
      “你还记得学校操场上的照片么?记得男生宿舍四层第七个窗口的亮灯么?记得教学楼下的毕业舞会么?”
      就这样,方夏一条一条执著地发送着,她没有哭泣,不停地给自己加油。可接到短信的提示音始终没有响起,只有外面的天空慢慢泛起瓦蓝色的晨曦。
      已经将近六点半了,方夏听到客厅里父母起身准备上班的动静,她觉得也许程宜风晚上关机休息的,虽然他说过二十四小时为她而开,但现在已经不用守住这个承诺了。
      再过一阵,母亲就该进来察看她的情况了,方夏终于一横心,拨打程宜风的手机号码。
      只是不到几秒的时间,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方夏像触电一般合上了翻盖,倒在床上万念俱灰。
      他的手机是开着的,只是,没有给她任何回复。
      方夏的心跳的很慢,她躺在那里,觉得身体里的活力一丝丝地从脚底渗出,就像中了小说里的“化功大法”一样。
      她举起手机,咬紧牙关发了最后一条短信:今晚八点在你家附近的广场上面谈,你不来,我将一直等。
      晚上正是方夏父母参加应酬饭局的时间,要过节了,像父母这样的地位自然邀请的人很多。
      梁冰原本要留下来照看女儿,还是被方夏一番劝后,千叮咛万嘱咐地离开了。
      她刚出门,方夏就梳洗穿衣赶去广场。雨已经停了,夜空清新明净,在欢快的音乐声中,不少小孩子在穿梭奔跑,手里攥着风筝线轴。
      方夏坐在花坛边上,裹紧了衣服,她感觉体温又在上升,但必须等到程宜风的到来。
      八点五分了,八点一刻了,方夏看广场的四周,这里曾是她和程宜风经常约好碰头的地方,如今却物是人非。
      一个孩子的哭声在她身边出现,方夏低头看到他摔倒在地上,马上走过去把他搀扶起来。
      那个大约五岁的孩子指着天上说:“风筝,我的风筝飞走了。”
      方夏望去,他的线轴已断,风筝歪歪地在风中向远处飘离,脱离了应有的控制。
      “该走的是留不住的。”程宜风的声音在她背后。
      方夏回头说:“所有的美好回忆都不值得留恋吗?那是你的青春纪念。”
      程宜风走近说:“人总是要长大的,也要付出代价。工作了我发现很多东西不是从前想象的那样,我已经变了,小夏。只是你没变而已。”
      方夏说:“每个人在不同阶段都会变化,可至少我们心里应该保留一份真,有最珍惜最坚定的收藏。”
      “我还保留着真心。”程宜风仰头说:“不过已不是为了你。我们不是同类人,互相给不了对方想要的。”
      方夏忍着没让眼泪流出:“我要什么?我要的只是你而已。”
      程宜风摇头说:“没有那么简单的,你实际想要的是努力拼搏的我,是力争上游的我,是能够让你父母满意最终认可的我,是能够和你并驾齐驱建功立业的我。可惜,我做不来做不好这些要求,也不打算让自己继续违心地辛苦下去。”
      方夏扑过去拉住程宜风的手说:“这些都不是我想的,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不管过什么日子,也不管别人怎么看待。给我个机会吧,阿风,我不会再让你这么为难。”
      程宜风抽回手,向后步步后退:“不可能了,太晚了。一切已成定局,你忘了我吧。”
      他指着自己的心口说:“你原来的位置在这里,不过现在已经死了。”

      方夏又回到了学校,她每日继续着看书学习,背着书包来回于宿舍、教室和食堂三点一线。
      在课余时间她开始搜集资料,试着写研究性的论文,在白色的稿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很多字句和观点,再骑着自行车将一封封装好文章的信投入校门口的绿色邮筒里。
      这样时间似乎会过的快很多,不用去关注手机是否有短信接收,去揣测电话何时会响起,也不用想曾经的历历在目。
      苏文跟随在她的周围,防止她出现不妥,担忧这过分平静下潜藏的熔岩迸发。
      方夏在向苏文复述程宜风的每句话时,也指着心口说:“文文,他已经死了,不过灵魂留在我这里,永远走不了。”
      苏文痛心地看目光略显呆滞的她说:“小夏,振作起来好吗?你这样根本无济于事,不要让自己困在里面了。”
      方夏抚摸着苏文的长发说:“这应该是我的报应,对吗?是我当年把他抢走的,你一直在怪我,现在我体会到你的伤心,真是因果循环。”
      苏文说:“我承认怨恨过你,在小时候我就认定他是我的中心,这你也明白的。我最好的朋友抢走了最喜欢的男孩子,这简直跟演电影一样。不过,后来我也看透了,不是你的勉强不来,感情讲究的是缘分。而好朋友,却难得有一个。”
      方夏慢慢伏在她的腿上说:“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每时每刻都是他的影子,没有他就像突然变为残疾一样。”
      苏文说:“慢慢来吧,都会平静下来的。我们不是为了一个人而活,人生的路还有很长,长的都有些无奈,也长的可能发生任何事情。”
      齐建军走过来坐在她们身边,却没有更适当的话来劝慰。方夏说:“小齐,你不用也来哄我高兴了,任何伤疤都会慢慢结痂,感觉不到疼痛的,需要的只是时间。”
      齐建军安静地说:“这就是江湖,什么可能的结果都有出现的必然,你不要太过介意。起码还有我们这班朋友陪着你。”
      方夏微笑着说:“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的,怎么说方大侠都不是这么容易被打倒的。”
      她站起来深深向苏文和齐建军一鞠躬:“谢谢你们,不要再担心我。明天又会是新的一天,我会坚持向前看的。”
      为了让周末的时间都填满,方夏在网上找了份英语家教的工作,需要坐公车将近一个小时到达北四环的豪华住宅区,给家境富裕的高一女孩讲课。
      尽管那女孩的母亲装饰的华贵优雅,对她的态度轻视无理,女孩做公司总裁的父亲满脑肥肠,对她不时贪婪打量,方夏还是坚持每周六登门讲两小时课程,得到六十块钱的报酬。
      她还接手翻译公司的工作,将中文材料译成英文,用邮件传给用户,每一千个字赚五十元。
      她不再是无忧无虑、万事顺遂的幸运儿,在被人呼来唤去中忍耐,在冷眼相待或遭到误解时低头。
      风吹日晒让她懂得坚韧,人世起伏让她学会淡定。
      白天的日子在马不停蹄中已没有空闲思索,但最难捱的仍是夜深人静,在大家都已安然入睡,只有方夏独自咀嚼着苦痛和想念。
      她把想对程宜风说的话借着应急灯写在日记本上,却无法寄给他看,怕的是石沉大海冰冷无语。幻想着和飘荡在天上的那个他交流,她宁愿自说自话。
      球场上还有奋力拼抢的男孩子们,但不再是那抹橘色;宿舍的灯光依然雪亮,可已无人再次守望。
      齐建军回来看望的次数越来越多,表面冷峻的他想尽了一切办法让方夏绽开笑容,安静陪着她穿过层层时光。
      方夏明白他的心,也试图渐渐停靠在这向来安全可依赖的港湾,但她不忍让小齐只是失意中的一个替身,不愿纯净的友谊中掺杂了别的意味。
      很多时候,她甚至尽量回避了齐建军的关怀,逼迫自己习惯了一个人处理问题、一个人面对黑暗,一个人筹划未来。
      她有意脱离校园的象牙桃源,在兼职工作中去接触各式不同类型的人群,在灯火阑珊处挖掘繁华都市浮躁的隐秘。
      社会,到底是怎样的复杂?真的比武侠小说中的江湖更悬疑诡谲么?
      方夏坐在咖啡馆的窗边,巡视陌生人等来去匆匆,躲在酒吧的角落,观察大千世界的形形色色。
      她却没有预知,在这些似乎与自己毫无关联的场所中,会遇到她生命的又一轮转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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