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珠抱玉》南山楸

181、第 181 章

　　接管石家进行得出奇顺利。石韬玉只需站着观摩，全程做个甩手掌柜。她看石家二老敢怒不敢言的模样，估计前期李松延的人没少恐吓他们。这次她又狐假虎威了一回，想想便觉得好笑。李松延的威势不可长久倚仗，但又确实好用，那便物尽其用吧。
　　一切交割清楚以后，石韬玉按理便该搬进石家老宅来住。但她对这处宅子深恶痛绝，并不情愿沾染石家二老的生活气息。她在石家的房产里挑中了离胥家最近的一处宅子，打算修缮好了让项明珠和小石头一起搬过去。至于老宅这里，她把重建祠堂的工事叫停，直接改建厢房，同时派人将其他闲置的屋子都清理出来，将来用作安置孤儿的房间。她把住家的下人们召集在一起，言明自己要将这里改成收养孤儿的善堂，任他们自行决定来去。
　　当年救过石韬玉的刘氏也站在人群之中。石韬玉见了她只觉得眼熟，细想之下记起此人对自己有两次救命之恩，不由得仔细辨认。刘氏面色蜡黄，形容干瘪，一副大病初愈精神不振的模样，同当年轻易就能挟制她的壮妇简直判若两人。石韬玉没有立即与她相认，待众人一一表态之后散去，她才单独召见了刘氏。
　　刘氏显然还记得石韬玉，举止表现得十分平静，面上却流露一丝紧张。方才登记各人去向时，她选择了留下。石韬玉有心回报她两次相救的恩情，又得知她如今不过是在厨房打个下手，便问她想不想主事。出乎意料的是，刘氏拒绝了。面对石韬玉的善待，她的第一反应却是手足无措，甚至隐隐有些抵触。
　　石韬玉有些失落，但转念一想，许是刘氏忠厚老实，施恩不图回报。她无意强人所难，也不愿替刘氏树敌，便只安抚了几句就转移了话题，要她在留下的同伴中推荐几个精明强干的。刘氏便提了两个名字。石韬玉记下来，又和她闲聊几句，见她始终局促，不忍叫她为难，便早早放人离开了。
　　为了确保石家众人服从石韬玉，李松延调配给她的帮手除了两名书吏还有一支六人组成的卫队，再加上一直没有撤走的两名暗卫，全都任由石韬玉调遣。她自觉人多势众，懒得用怀柔绥靖那一套，对着交来的名册一番调兵遣将，雷厉风行地给所有人指派了差事，然后留下卫队和书吏监督众人，自己便启程打道回府。
　　出石家大门时天色尚早，石韬玉本打算回胥家，行至半路想起胥柔则那个药铺。她对胥柔则的境况并不感兴趣，但玉苓散一事之后重开药铺，此事不可能不知会胥家，更何况李松延说月升药庐的掌柜前去照应过。为什么当初胥柔则出嫁时没有陪嫁药铺，反而在她盗售禁方闯下大祸以后要照应她新开的药铺？
　　石韬玉无法不好奇，也想探究胥善则隐瞒的因由，便一路打听到了那家药铺门前。远远望去，那铺子店面不大，没挂匾额，门前悬着一面方旗，单书一个药字，可谓言简意赅。石韬玉心里疑惑，这样子是不打算做出自己的招牌了，那口碑和客源要从何而来。她观察片刻，发现客流尚可，只是上门买药的人停留时间都特别短，仿佛药包都是提前准备好等他们上门来取。她越发觉得可疑，新药铺的伙计就算再怎样轻车熟路也不至于连照方抓药的时间都省略。
　　问过几个买药的顾客，石韬玉大致搞清楚了。胥柔则这家药铺和一般的药铺有些不同，这里只卖现成的药包药剂，大多是强身健体的补药，也有医治头疼脑热这种小毛病的，总之都是预先按常用药方配好的，顾客上门报了名字便可付钱取药。这样一来她心中更加笃定，胥柔则这家药铺少不了胥家的扶持，甚至它的原始客源就是从月升药庐分流而来。
　　石韬玉揣着满怀心事回了胥家，到书房未见胥善则，询问之下才知他恰巧外出。她踱步往花园去。园中秋色正绚丽，那丹桂树大概已服了水土，在刺骨的西风里凝着一片浓绿不化，看起来执拗得很。她目不斜视地穿过花园来到了账房，进门向管事索要近三个月的账本。
　　管事曾在听松阁见过她和胥善则议事，也听了不少关于她和李松延的风言风语，觉得这位身份复杂的主母不好相与，便十分乖顺地将账本找了出来双手奉上。
　　石韬玉翻页飞快，一目十行地倒着看过去，在七月的总账上停了下来。管事不明白她看出了什么问题，好奇地偏过目光去看。石韬玉又翻到八月，两个月的总账一左一右对照着看。管事明白过来，开始在心里酝酿答案。
　　“八月药庄的账为什么乱了？”石韬玉抬头看他，“七月灾情刚过都不曾乱过。”
　　管事解释道：“药庄刚换了管事的，可能对报账还不太熟悉。”
　　“为什么不等老管事带他熟悉了一切再换？”石韬玉问道，“老管事呢？”
　　“回老家了，说是亲戚的买卖做大了，要他回去帮忙。老爷就同意了，还多支了些银子给他傍身。”
　　石韬玉见他这样积极配合，连自己还没发出的疑问都先做了解答，反而心里起疑。她又要了去年八月的账本，两本并排着一起翻。管事见她左右开弓的架势，像是非要查出些问题来，心里一边嘀咕一边努力回忆自己去年做的账目，生怕疏忽大意做错了账被她看出来。
　　石韬玉看完一遍回到总账，心里有了计较。药庄类似仓库，银钱方面一向只有出项没有进项，不像药庐和粮铺需要独立记账。药庄的账并在主家的账本里，只要稍作粉饰便很难查出什么名堂，但今年八月的账目虽乱，总支出扣除灾后修缮花费的银两居然和去年八月相差无几。石韬玉心想这怎么可能，这两年物价不可同日而语，连账目都乱了金额却合计得刚刚好，定是有人故意轧账。若果真如此，那多支出的银子又记在哪里？
　　管事见她沉思不语，候了半晌小心翼翼地问：“莫非…账有不妥？”
　　石韬玉瞥他一眼，问：“如果我想支一笔银子，但不许你记到账上，你能不能把账做平？”
　　管事顿时背汗涔涔，道：“办法是有的，可纸包不住火，就算账面做平了，只要是假的，总能查出来。”
　　“你说的对。”石韬玉点点头，“那么八月多支的银子，你是怎么从账上抹平的呢？”
　　管事面露为难：“八月并未多支银子呀。”
　　石韬玉想了想：“那就是七月多支了？”
　　“七月也不曾啊。”
　　“怎么不曾，不是捐款了吗？”石韬玉似笑非笑，“如果我问庄校尉胥家捐款的数额，会和你账上的一致吗？”
　　管事犹豫了一下，咬牙点头：“应该是一致的。”
　　问到这个地步，石韬玉大致明白了，这管事未曾参与其中，但凭着对账目的熟悉也察觉到些异样，只是并不清楚内情。他既敢稀里糊涂地把账做下去，想来是得到了主人的授意。石韬玉困惑不已，如果只是资助胥柔则，胥善则有必要如此谨慎，连账房管事也要蒙在鼓里吗？
　　“那就是还要更早，比如收购医馆药铺的时候，是不是？”
　　管事愣了愣，迎着石韬玉灼灼的目光张了张嘴：“也……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