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珠抱玉》南山楸

180、第 180 章

　　不论胥善则这边如何抵触，在李松延看来，让石韬玉接管石家势在必行。他一回到钟陵便派人围了石家，将一切能搬不能搬的物什全部就地封存，又派了两名吏胥去清点财物登记造册。眼看风言风语又起，他却不急于催石韬玉接手，耐心等了几天，见石韬玉一直没有回行辕的意思，这才派人去召见。
　　彼时胥善则正和石韬玉在书房，一个专心致志埋头案牍，一个懒懒散散拿典籍消磨时间。二人这些天对话寥寥，以至于贴身侍候的都多多少少感受到一种微妙气氛，因而较往日更为沉默，唯独本人好似浑然不觉尴尬，起居竟也如影随形。听闻行辕来人，胥善则执笔稍顿，却并不表态。石韬玉望着他略一迟疑，便起身出门。
　　到行辕书房见了李松延，对方轻描淡写地说起，已经派人围了石家，就等着她去接管，又说到王攸这次不曾反对，眉眼间更添几分理直气壮。
　　石韬玉对李松延的雷厉风行不觉意外，但听说王攸的态度，反倒有一瞬疑惑。李松延看她一番面色变换，心知肚明道：“胥善则不同意吧？你们吵架了吗？”话尾却是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石韬玉微微侧目：“于你岂非正中下怀？”
　　“啧，说到底是他的见识不如王攸。”李松延摆弄了一下砚台，无心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
　　石韬玉瞧他眼角眉梢俱是得意，将面色一正：“我明白，王长史要平瘟疫，要修水关，还要重振经济，多得是需要用钱的地方。但钟陵几经折腾，府库并不充裕，即使让城中富户皆出捐赠，也需要精打细算才能勉强应付。慈济之事，若能私器公用，便是为府衙减轻负担。所以他觉得即便这手段并不体面，即便遂了我的私欲，但只要最终于你和钟陵有利，他也可以接受。”
　　李松延知她平日对王攸多有敬慕，但这番话却含了几分审视的意味。他下意识为王攸辩解：“你想说他为了利益放弃道德原则，可他并不是为了自己。相比起来，胥善则反对你接管石家，也只是怕你拖累他自己的名声而已。”
　　石韬玉一哂：“胥善则反对我接管石家为的是他心中的公义，而王攸，姑且可算是为了公利吧。依我看王攸还是差了一些，毕竟他认可损人利公。试问若今日可损石家，明日也可损胥家，那么赵钱孙李无所殊异，这样一来岂非要人人自危？”
　　李松延怔了怔，好笑地看着她：“你这会儿又反悔了？”
　　石韬玉淡淡道：“那倒没有。我只是觉得，夺人家产还要师出有名才好。”她想了想：“怪就怪石玄玉曾意图行刺。窃玉之罚，止于手足。窃玺之罚，及于身后。”
　　李松延心头一凛，面上大笑：“我还以为你想成全胥善则的公义了！”
　　石韬玉不答，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她记起李松延在雨里说过的话，说她只有在没什么大事的时候才会把胥善则看得比较重要。她意识到这一点，胸口有些凉凉的，仿佛那漫天大雨从回忆里落到了心头。她忍不住想，其实从前胥善则在刘进身边的时候，刘进也曾为了他们所谓的大业算计沈家的家产，只是联姻的手段看起来比她此番强取豪夺要斯文许多。
　　李松延没等到她的反驳，另辟话题：“等你接管了石家，打算做什么生意？”
　　石韬玉道：“我还没想好，以前石家做的是什么，暂且萧规曹随吧。”
　　李松延有些意外：“我看胥家的药庐粮铺生意都不错，以为你会往这上头打算。”
　　石韬玉摇头：“正因为胥家在这两行都做得出色，我才不愿效仿。试问你若买粮买药，是去有口皆碑的老字号，还是去不知底细的新铺子？”
　　李松延笑笑：“老字号不也是从新铺子一天一天熬成的吗？你把铺子开得远一点，再把价格压得低一点，还怕没人上门吗？”
　　石韬玉察觉他在怂恿，还是摇头：“胥家经营多年根基深厚，药庐和粮铺的选址皆有讲究。后来者已失先机，若只是远一点低一点，实际做起来恐怕差的就不止一点。”她想起胥善则打压钟陵药价的那段日子，自己曾见过月升药庐的账目，忍不住对李松延道：“你知道月升药庐能将药材的采买价格压到多低吗？”
　　李松延微微扬眉：“有多低？”
　　石韬玉略一斟酌：“低到钟陵这些年鲜少有人敢新开医馆药铺，而原来那些老店觉得卖药还不如直接将房子卖给胥家。”
　　李松延目光一转：“谁说没有新开的药铺？前不久胥柔则不是开了一间吗？”
　　石韬玉未防他提起此事，一时愣住无话。
　　李松延却继续道：“而且刚开张那几天连月升药庐的掌柜都过去照应了。现在那铺子开得好好的，估计卖药多少有些赚头，否则不该像你说的，早早把房子卖给胥家吗？”
　　石韬玉蹙起眉来，她万万没有想到，胥睿则病逝之后，柔则竟然会将那药铺继续经营下去。胥家知道吗？胥善则知道吗？她记起胥善则曾劝自己宽待胥柔则，又记起叶萌带胥柔则回胥家那次，顿时明白胥善则定然早就默许了此事。想到胥善则对亲妹妹的宽容和对自己的苛责，她不禁有些伤心难过，觉得原来姓胥与否终究有亲疏远近之分。她闷闷不乐，耷拉下头不发一言。
　　李松延看她片刻之间竟露出颓态，稀奇道：“怎么不高兴了？这不是件好事吗？如果胥柔则可以开药铺，说明你也可以。”
　　石韬玉撇了撇嘴，下意识要反驳，忽然心头一个激灵。方才李松延说胥柔则前不久新开了药铺？若是仿制玉苓散的时候，怎么能算是“不久”？若不是那时候，胥柔则在消停了一段时间后重开药铺的契机又是什么？石韬玉思绪渐渐下沉，敏锐地意识到事有隐情。她在家时，胥善则对她看似无所隐瞒，但对这样一件事竟连半点口风也不曾透露。
　　她忽然面露一丝嘲讽，惹得李松延探究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石韬玉先是觉得好笑，笑意渐渐泛苦，继而又似豁然开朗：“没什么。”
　　李松延看她不肯细说，倒也无所谓：“算了，反正以后石家由你当家了，你自己拿主意吧。你这么聪明，应该不会败家吧。”
　　石韬玉便与他定下接管石家的具体日程，又索要了几名帮手，然后看望项明珠去了。她留住在闺楼，日常便是和项明珠一起照顾孩子，等到约定的日期，直接领着一伙人去了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