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珠抱玉》南山楸

150、第 150 章

　　胥善则将那医馆药铺的名单递给石韬玉看：“我虽然要买他们的商铺，但并不打算将房子收回来。他们拿着这笔钱，若之后药价跌得厉害，好歹也能维持一段时间。”
　　石韬玉心念百转，难以置信道：“你这是……保他们？”
　　胥善则见她满脸匪夷所思的神情，微笑道：“生意而已。”
　　石韬玉道：“莫非君侯给你压价的权力了吗？”
　　胥善则道：“没有。就算有，我也不能用。强行压价容易，但岂有人愿意做亏本的买卖？恐怕到时候他们宁愿囤积不售，那急需用药的人该怎么办？”
　　石韬玉皱着眉头看他，脸上愁云密布：“你若不能强行压价，那就只有让月升药庐维持低价，这样便无人去买别家的药材，时间长了他们也就不得不降价。可问题是，月升药庐的储备足够支撑整座钟陵城的用量吗，先前的药不是都被丁兆抢走了吗？”见胥善则不语，她越发心急：“况且，药材并非家家不可短缺的用品，他们屯便屯了，也不怕僵持得久。待胥家储备见空，他们依旧可以高价出售。更有甚者，你低价卖，他们趁机买入，耗尽你的储备，再高价卖出。这样一来，岂非损己利他？”
　　胥善则等她说完，才不慌不忙地开口：“阿玉，你知道钟陵的药价为什么会涨吗？”
　　石韬玉想了想答道：“因为战事过后药材稀缺，而需求者众多。”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胥善则解释道，“丁兆拿走的都是常见药材，医治跌打损伤或寻常头疼脑热感寒受湿，都是百姓常用的，价格本属低廉。一时的短缺使得价格上升，然而原本这些药并不难得，因为常用，各家药铺多少都有些储备。如今市面上看起来药材稀缺，一是因为丁兆之举引起用药之人的恐慌，有人屯药；二是因为药贩们见有利可图故意减少了供应，维持着高价一点一点地卖出。”
　　石韬玉明白了：“这就好比有人在沧江上游筑坝截流，于是下游干旱，而你的打算是下一场大雨？”
　　胥善则笑起来：“不仅要下一场大雨，还要将这堤坝夺过来，掌握在自己手里。”
　　石韬玉将他这番话仔细琢磨一番，道：“为何不直接冲垮堤坝，却要想方设法去接管它。难道你还打算维持它？”
　　胥善则看着她抬了抬眉：“阿玉，若冲垮堤坝，受益的是谁呢？”
　　“自然是钟陵百姓。”石韬玉不假思索地回答，见胥善则笑意浅淡，转念明白过来，“百姓受益，民心安定，李松延统治稳固。而胥家损失钱财，却只得虚名。”
　　“若真得了虚名，将来更是束缚。我们终究是商家，不是公家。”胥善则有些感慨。
　　石韬玉懂了：“既然如此，月升药庐的储备够吗？”
　　胥善则坦诚道：“父亲盘点过药庄的库存，尚有短缺。我们已经安排药奴进山采药，也联络了叶家和沐家，设法重建北边的补给通道。山下的荒地也要开垦出来种植药草，除非战事再起，否则应当足以长久地支撑下去。”
　　石韬玉稍稍放下心来，便不再打扰他。旁边的桌上已纸墨齐备，石韬玉转过去，提笔开始书写。
　　胥善则手头账目盘到一半，才意识到书房里寂静无声。他扭头看向石韬玉，本以为她只是寻个借口来陪伴自己，却没想到这人当真一本正经在做自己的事。胥善则注视她片刻，发现她下笔流利，只偶尔停笔凝眉沉思。他抻了抻脖子朝那边看，见桌上只有平铺的宣纸，而石韬玉像是在写什么长篇大论。胥善则凝望她的这段时间里，她竟从未抬头看他一眼，而是忙于笔下事，浑然无所察觉。
　　胥善则莫名有些失落，自嘲地笑了笑，继续埋头于账目。他需按照各个药铺所在地段拟定价码，再交由管家去找主人商谈购买事宜。但如今药价高涨，药铺得利颇丰，买铺一事定然不会一帆风顺。所以，他打算月升药庐先降价，将那些药铺的销路阻断。
　　待到账目盘算清楚，丑时也已到了尽头。胥善则肩颈僵硬，两眼酸胀，乍一抬头间视野里阵阵发黑。他阖上眼皮，抬手按在后颈上用力揉搓，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睁开双眼。书房里悄无声息的，他扭头朝石韬玉看去，发现她居然还在认真书写。胥善则恍恍惚惚的，有种时间凝滞的错觉。
　　他有些好奇，起身走到石韬玉身边，看她究竟在写什么。石韬玉俨然已入神，对他的靠近无所察觉。胥善则发现她是在默写，语句分明眼熟，可一时又记不起是哪本兵书，而且每个字都放大到寸余，笔迹竟与他自己的有七八分相似。胥善则见过石韬玉随意书写的字句，眼下显然是在刻意模仿自己的笔迹。他忍不住问道：“阿玉，你在默写什么？”
　　石韬玉漫不经心地答道：“随意写写而已。”
　　胥善则瞥一眼桌角那厚厚一沓写满的宣纸，摞得整整齐齐，显然不是“随意写写”这样简单。他伸手将那一沓拿起来，翻看了两张终于明白了石韬玉在写什么。他很是惊讶，仔细从头一页页翻过，发现果然是《六韬》的前几篇。再看石韬玉，运笔如风，布字如棋，明显是早已将《六韬》全篇熟记于心中。胥善则暗自惊叹，问道：“你何时背的兵法？”
　　石韬玉见他看出来，便不好隐瞒了，回答道：“先前君侯要我为他誊抄一遍《六韬》，所以记住了。”
　　胥善则道：“既然抄过，为何又要默写一遍？”
　　石韬玉道：“之前抄的那本没带来钟陵。”
　　胥善则将信将疑：“再去买一本即可，或者我这里拿一本给他，何至于要你默写全篇？”
　　石韬玉淡然道：“无妨，反正我也记得。”说着抬头看一眼胥善则，见他表情疑惑，似未曾全信。石韬玉又笑：“其实我另有打算。我模仿你的笔迹，待献书时就说是你抄写的，或许他会因此对你有所改观。”
　　胥善则摇头道：“我不会做这种事去邀功，他也不会信。算了，我去取一本给你。”
　　石韬玉止住他：“我已经写了这么多，何必浪费？况且我也想看看自己记得多少，就当温习吧。”
　　胥善则觉得哪里不对，静静端详她片刻，又问：“那又为何要写大字，这不是更加耽误功夫吗？”
　　石韬玉从容道：“我一直想劝君侯练字，写大字方便他临摹。”
　　胥善则迟疑道：“阿玉，你说的是真话吗？当真是你自愿写的，不是他刁难你？”
　　石韬玉笑得真诚：“他对我还是看重的，无缘无故刁难我做什么？”
　　胥善则听她话音似是护主心切，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无言良久才缓缓道：“那就好。”
　　石韬玉继续书写，待房中安静许久，扭头见胥善则仍注视着自己。她目光朝不远处桌上一瞥，见已收拾停当，便劝道：“你若无事便回去休息。我将这篇写完自会回去。”说完又低下头去。
　　胥善则见她专注，只好默默地走开了。次日醒来问家仆，得知石韬玉竟在书房待了一整夜，天亮后才匆匆离开胥府。胥善则再度怀疑起来，去到书房，见小半部《六韬》整齐地搁在桌面。他想了想，移步书架取来原作，仿着石韬玉的笔迹继续抄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