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珠抱玉》南山楸

151、第 151 章

　　石韬玉一回到行辕，便听说王攸到了钟陵。李松延将杨绅等人召进城来，一群人在议事厅商量沿江布防的事。石韬玉困得头重脚轻，无心参与议事，便直接去见项明珠，想劝她随自己回胥家。
　　项明珠没有答应。
　　石韬玉不解道：“姐姐，难道你还想着用美人计？”见项明珠踌躇，她将李松延刁难胥善则之事言简意赅地告诉项明珠，劝道：“君侯心思清明，只许他算计别人，绝不容别人算计他。姐姐，放弃吧。”
　　“我不甘心。”项明珠艰难地摇了摇头，“刘进不死，我心难安！”
　　石韬玉叹了口气，头痛欲裂。她已决定不再为杀刘进这件事向李松延进言，但她也没有立场劝说项明珠放弃复仇。
　　项明珠见她思虑重重的样子，以为她在替自己烦忧，反而劝道：“这件事我自有分寸，阿玉你不用担心我。倒是你，夹在李松延和胥善则之间，始终身份尴尬。你该早做决断。”
　　石韬玉抬手用力按压太阳穴，嘴上为难道：“我只怕君侯迁怒于胥家。”
　　项明珠目光在她脸色凝了凝，道：“以我所见，他对你实则宽纵多于束缚。你的为难并非因他刁难，而是你自己尚未决断。”
　　石韬玉默然以对，心里认同。她虽然心系胥家，却也从未想过要正式辞去掌策一职。
　　项明珠又问：“阿玉，你在李松延身边，其实很得心应手是不是？”
　　石韬玉微愣，回想中军帐内自己的言行，想起李松延晦明不定的态度，心里犯了糊涂。她隐约感到答案会很重要，但倦意中的想法如同珠链上散落的珍珠，总是没法串联到一起。她浑浑噩噩地告别了项明珠走出闺楼，下意识地往李松延的书房走。
　　李松延议事完毕，和王攸在花园里信步闲谈。二人正说笑，就见石韬玉魂不附体地荡过来，脸上表情一片空白，眼底两团浓重的淤青。李松延开口叫住她。石韬玉见了他心头一突，茫然地停下脚步。
　　王攸有些惊讶：“姑娘是否抱恙在身，怎么如此憔悴？”
　　石韬玉有些迟钝地嗯了一声，随即笑笑：“犯困而已。”
　　李松延盯着她看了片刻，觉得这人不仅没精打采，还有些虚弱。他面露嫌弃：“犯困就去睡觉，别跑来跑去地折腾。”
　　石韬玉点了点头，脑海中忽然窜出些想法，问王攸道：“王长史，你可知钟陵今夏雨水如何？”
　　王攸诧异道：“姑娘怎知我是为治水而来？”说完审视般的看向李松延。
　　石韬玉迷茫起来，脸上神情呆滞。李松延看她这样，有些哭笑不得。他对王攸道：“你先去书房等我。”说完上前握住石韬玉的手腕，强拽着人往前走。王攸看着二人的背影，脸上浮出忧容。
　　李松延将石韬玉带回闺楼，命她十二个时辰内不许外出，就在房中休息。石韬玉晕得厉害，想着先敷衍过去，打发走李松延再说，便跌跌撞撞地往床榻走，倒下去几乎立时便睡着了。李松延皱着眉头使唤项明珠，要她去照顾石韬玉。
　　项明珠替石韬玉脱下鞋履垫好睡枕，摆成舒服的睡姿盖上薄被，一转身却见李松延坐在桌前倒茶，一副要继续守在这里的架势。项明珠走到他身边坐下，喊了声“君侯”。
　　李松延从来没听过她这样称呼自己，于是抬眸看她，目光冷冷的等着她自己开口。
　　项明珠道：“君侯喜欢阿玉，为何还许她回胥家？”
　　李松延不答，起身准备离开。项明珠无法理解他的态度，在他身后追问：“君侯不想将她留在身边吗？”
　　“你说这些话，是想要我杀了刘进吗？”李松延转过身来，表情冷淡，“不管你说什么，无非是这个目的，但我现在并不想杀他。”
　　项明珠被堵了话头，有些讪讪的：“君侯何出此言，我是为了阿玉。”
　　“你要真是为了她，就不会这样问我。”李松延脸上显出不耐烦，“玉儿的心思我很明白。”他说着顿了顿，意味深长道：“你的心思我也很清楚。”
　　项明珠意识到眼下并非劝说的良机。她缓和了语气：“方才，阿玉要我随她回胥家，我拒绝了。我想留在这里，若君侯有所差遣，我愿替她尽绵薄之力。所以，请君侯不要再拘着她，放了她吧。”
　　李松延挑起眉梢：“你真是这么想的？”
　　项明珠点头道：“言为心声。”
　　李松延冷笑一声：“可惜你替不了她。”他转身朝外，边走边抛下话来：“你要留就留吧。”
　　项明珠目送他消失在门外，闭上眼睛在原地伫立了许久。李松延对她的鄙夷和抗拒显而易见，除了他世上还从未有哪个男人这样三番两次地令她受挫给她难堪。美人计是不能再用了，那只会使得李松延更生反感。她很是苦恼，不知道究竟该怎样才能说服李松延处死刘进。可除了假借李松延之手，她再也想不出别的办法。
　　石韬玉这一觉睡得深沉，黄昏时迷迷糊糊睁开眼来，发现房里没有点灯，一个伛偻的身影坐在床前，幽暗得如同梦幻泡影。听到她发出动静，那人低声道：“到现在才醒，两天没睡了吧？”石韬玉昏昏沉沉，以为那声音自脑海中传来，来不及看清对方是谁，又翻身睡去了。
　　第二天清晨，石韬玉彻底清醒过来，认出自己身在行辕的闺房之中，但却不见项明珠的身影。她没有细想，捂脸坐着发了一阵呆，然后起身下床。桌上的茶水早已凉透，没等她将就，便有侍女端着水盆推门而入。梳洗之际，便有人送来早点，换上热水新茶。石韬玉收拾齐整填饱肚子，出门往李松延的书房去。
　　书房的门关着，里面没有人。石韬玉问园中洒扫的家仆，得知李松延和王攸未等天亮就出门去了。她对昨日还有些模糊的印象，想起王攸提及要来治水。钟陵北有沧江，南有翎湖，一条胭脂渠从城中缓缓流过。翎湖水源自爻山山溪，流经胭脂渠汇入沧江。每当沧江水位暴涨，江水便会倒灌入城引发洪涝。石韬玉心想，王攸说治水怕是预见了今夏雨水泛滥，钟陵恐有洪涝之险。念及于此，她忙让家仆套了马，出门往天星码头的方向寻去。
　　天星码头仍在封锁之中，江面空荡荡的。石韬玉想起胥善则说要重建往北的通道，忍不住叹了口气。她沿江岸往西，行出十余里，远远看见李松延站在一片石滩上，手里的鞭子直指江心，正和身边的王攸说话。庄如诩和杨绅等人也在一旁，似在热切地议论着什么。石韬玉见到了人，却没有继续上前，调转马头往城中去。
　　她顾不上先前对李松延的承诺，径直回了胥家，得知胥善则在内厅会客，又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内厅，意外地发现所谓客人竟是叶萌夫妇。叶萌与她多年不见，打量她的目光惊讶又克制。胥柔则显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一度欲言又止。
　　石韬玉不久前才在胥睿则的葬礼上见过这二人。此刻胥柔则站在对面，顿时勾起她心中的怨愤。她冷漠地朝二人行过见面礼，走到胥善则身边站住。
　　胥柔则觉得不可思议，盯着她上下左右地端详：“你……你是阿玉吗？”
　　石韬玉点点头：“是我。”
　　胥柔则瞪大双眼：“你怎么像变了个人？”
　　石韬玉微愣，下意识地松弛了一些，朝她一笑：“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