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将军恋爱史》汤包一两

8、礼数

　　李佑吾回家的时候，已是临近傍晚，李将军和李夫人都不在家。他一进门，便见正屋的屋顶上，一个身影正盘着腿喝酒。屋顶的风吹乱她的长发，张牙舞爪地像个疯子。
　　他不擅轻功，只得寻了梯子来，架在墙上，吭哧吭哧爬上了屋顶。屋顶上那人见是他，便递给他一个酒壶。他一把接过，对着壶嘴便痛饮了一口。
　　“哎，本想就着茴香豆喝竹叶青，这下可好，全被你毁了。”李佑吾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袋，朝着那人甩了过去，“早知道我买个茴香豆，你能折腾出这么大一篓子，倒还不如守着你半步不离。”
　　李佑国打开油纸袋，捏了一颗扔进嘴里，嚼得咯嘣咯嘣作响，“我今天，是不是太冲动了？”
　　“知道就好。”
　　李佑国吞下茴香豆，却再没了继续吃的兴致，“那个臭丫头，仗着自己有钱，就想花两倍的银两抢咱们订的雅间。我不肯，她便骂我穷鬼，还对我拳打脚踢。我后来实在气不过才动的手，但也不曾伤到她。可他杨少卿倒好，不分青红皂白迁怒我。我那会儿可真是气死了，哪里还能控制得住自己。”
　　“可是，照你平日里的脾性，你会因为无关紧要之人不向着你，便大动干戈，甚至罔顾对方皇家子嗣的身份朝他泼热茶么？”李佑吾放下手里的酒壶，望着远处地平线的夕阳，一声轻叹，“佑国，你潜意识还将他当作那个人。”正是因为她在心里将他当作不一般的人，所以才会对他有不同于其他人的期待。
　　“可是，他不是。我知道他不是小和尚。小和尚，死了。我知道，他死了。”一片静谧中，李佑国的声音带着哭腔，轻描淡写的话语间藏着令人撕心裂肺的疼。黄昏的夕阳照在她的侧脸，生生映出几分脆弱来。
　　“李佑国，你从未将世子和小和尚真正区分开来，或者说，你太希望小和尚还活着，所以便移情到了世子身上。在你心里，他们就是一样的。”
　　是吗？她真的没有真正区分他们吗？可是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不分善恶不分青红皂白，令她难堪的人，她是如何瞎了眼才会将他认作小和尚？
　　她记忆里的小和尚，虽然寡言少语，却是面冷心热。再如何，都不会对她口出恶言，令她难堪。李佑国咬着唇，一个跃身跳下了屋顶。
　　心太乱，她只想躲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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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后，别再来花安寺了，若李夫人再要礼佛，你便劝她去普众寺，那里香火旺盛，供奉的菩萨想必也是极灵验的。”小和尚双手合十，低眉垂眼，却并不看身前的少女。
　　少女捏紧了手心里的白玉，神色倔强，“我不要，我就是要和娘亲来这儿。”
　　“你莫要不懂事。”小和尚微微蹙起眉头，清澈的目光霎时便落到了少女的脸上。
　　“我怎么就不懂事了？你不肯跟我回将军府便罢了，可为何我连花安寺看你，你都不允？”少女想着今日便要作别，日后再见怕是遥遥无期，竟是眼眶都红了。
　　“你——”小和尚张口欲言，可对着她此刻委委屈屈地模样，又不知如何开口，半晌，他方才缓缓道，“自三年前圆空方丈圆寂后，圆怀师叔便执管了这花安寺。可圆怀师叔并非一心向佛，喝酒吃肉不说，更是用香客的香油钱在外面娶了家室。我知晓李夫人与已圆寂的圆空方丈乃旧识，才会来此处礼佛，可如今这寺里，风气败坏，我众多师兄中已没有几个一心向佛。门徒不虔诚，佛祖自然不会庇佑。李夫人在此处礼佛又有何用？更何况……你们孤儿寡母的，若是方丈和大师兄他们起了歹心……我——我这般没用，可如何护得住你。”
　　小和尚其实并不晓得自己究竟说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但是他话音刚落，便见方才还哭哭啼啼的少女立刻便破涕为笑。继而，他便感受到一只温软的小手握住了他布满老茧的手，将手心里的白玉塞进了他手中，“我晓得你是为我好。”
　　小和尚低头看了眼手心的兔形白玉，只觉手心一阵滚烫。他又抬头看了眼身前的少女，却见她一双眼睛滴溜圆，里面好似有星光一般，熠熠生辉。
　　“这寺破败至此，你离了此处那是早晚的事情，你如今既不愿离开，我也不勉强与你，你且等我一年，等十六岁，我便让爹爹接你出来，让你娶我。”
　　小和尚满面羞红，却是无意识地捏紧了手心的白玉，好似是捏着什么重要的誓言，“你一个姑娘家，怎可如此没皮没脸！”
　　少女嬉笑，却是忽然凑近，在他脸上轻轻亲了一口，“你如今可是我的人了。答应我，等我一年。”
　　小和尚不敢再看她眼里的星光，趔趄着倒退了两步，明明已然红透了脸，却还是冷声道，“姑娘不可逾矩！”
　　少女不再笑了，眼眶复又湿润，却是背过身朝着山道的方向而去。那里，停着将军府的马车，今日，她便要回去了。
　　“小和尚！”明明已然走出老远，少女却又扬声喊道，“等我。”
　　她站在原地良久，可是，却只闻山间的风声，却不闻她想要得到的回音。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茂密的银杏树下，小和尚握紧手心里的东西，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确信那人已然听不到了，方才低声应了声，“我等你。”
　　夜凉如水，烛光幽幽，杨少卿独自坐于书房内，手心捏着两年前命人打磨好的兔形白玉，明明面色如沉水，莫名地，面无表情的脸上却是透出暖意来。然而，不过一瞬，他似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复又一沉，“乐明。”
　　“在。”
　　“今日湿了的那件衣衫不必拿去洗，先放我屋子里。”
　　乐明眨巴了下眼，想起那茶白的衣袍上一摊无比明显的茶渍，虽不明白杨少卿用意何在，却还是乖乖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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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夜离了屋顶后，李佑国便又出去沽了酒，尔后在房里喝了个昏天黑地，任凭李佑吾如何敲门都不应。后来，她向宝梅打听此事时，据宝梅回忆，她当晚边喝边哭，好似鬼一般吓人。不过，肆意妄为往往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她一整晚边喝边哭扰人清静的后果便是——她整张脸都肿了，好似被人打了两巴掌似的。
　　李将军和李佑吾早早便在门口等她一道上朝，见她这般惨不忍睹实在不忍再看，于是便先行一步，令她敷了脸再去宫中。
　　一大早便这般倒霉，李佑国觉得很不妙，然而，再如何心有戚戚然，她终究还是要去早朝。昨日甩了杨少卿一脸茶水，当时虽是很痛快，但此时酒醒之后，想起当时情境，想起昨日黄昏时李佑吾同她说的话，她却莫名地心虚起来。
　　且不论她那连自己都理不清的小心思，便说这杨少卿吧。那厮终究不是她的小和尚，她这般无礼，照着那厮那阴阳怪气的性子又如何会放过她？她抱着手里的油条啃了两口，愈发后悔，昨日怎么就脑子一热做了这般逾矩的事情。今日早朝，若是杨少卿看她不爽借机参她一本，她可如何是好？
　　入了宫门，李佑国将手上的油随意往身上擦了擦，便要往乾坤殿而去。还未走出几步，李佑国却闻身后一阵脚步声，不急不缓，恰好跟着她。她一回头，却见着身后一张似笑非笑的死人脸，此刻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