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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夜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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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佑国回将军府时,李将军已在门口候她许久。她还不及换常服,便被李将军瞪着眼叫走了。她自知今日早朝犯了大错,但此时实在是没有心情去听说教。父女俩正在书房前的小院子里对峙,李夫人过来了。
李佑国见了李夫人,霎时便有一种还不如进书房被她爹念叨一百遍的悔意。然而,她还来不及拉着李将军进书房,李夫人却是忽然瞪大了眼,一脸的不可思议,“李佑国,你这是怎么了?”
李佑国茫茫然看了眼李夫人又看了眼李将军,继而心虚地伸手抹了抹自己的脸,还以为脸上有没擦干净的眼泪,“没怎么呀。”
李将军也被李夫人这番话说愣了,“闺女儿好端端的,什么怎么了?”
李夫人哪里管这俩人说什么,立时便牵了李佑国出了院子,寻了个僻静之所,暗笑道,“佑国,你说,是不是有事情瞒着娘?”
“没有。”
“没有?”李夫人一脸的不信,“李佑国,你该不是有心上人了吧。”
李佑国眨巴了下眼睛,此刻她情绪甚是低落,并无心情同李夫人过招,只是潜意识地不想承认,“没有。”
“别想瞒我!”李夫人愈发仔细打量身前强装淡定的李佑国,“刚才是不是哭过了?想你皮糙肉厚,估计也不是被打的,人家不被你打残就不错了。你爹看不出来,可你别想瞒过我。说,看上哪家公子哥了?娘亲帮你去说亲。”
李佑国有些傻了眼,她倒是没想到她那只会同三姑六婆闲话街坊邻居的娘亲竟会对此事如此敏锐。
“快说快说,你若是今天不告诉我,我就去……”李夫人斟酌了下跳河与悬梁,又觉得过于血腥,于是转而道,“我就离家出走!”
听着李夫人那几乎不构成威胁的威胁,李佑国的心却已经飘远。脑中忽然跳出那三个字——“心上人”,随即眼前便又闪过那个马上的白色身影,宽衣博带,衣袂生辉。
可是,他这样冷,他甩开她手的动作那样决绝,怎么会是她的小和尚?她垂了头,又摇了摇:“真的,没有什么……心上人。”
李佑国向来恣意妄为,鲜有这样恍惚的时刻。她的情绪来得那样明显,李夫人怎会看不懂。只是,有些事可说,有些事,却不可与人言。她的傻丫头,再怎样刀枪不入,坚毅果决,胸口跳动的却依旧是一颗脆弱而敏感的心。
李夫人忽然做出一副了然的神情,又伸手拍了拍李佑国的手臂:“李佑国,别怕比不过街上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你不比谁差!娘跟你打保证,这元胡城里的姑娘,脱了衣服没一个有你好看。所以,尽管放心去追男人,对自己有信心一点。”
看着李夫人自以为洞悉一切的表情,李佑国真是气绝到想立刻招一匹马跑回南疆。
“老子真是受够了!”
“李佑国你再说一句老子试试?”
“李夫人息怒,动怒伤身,动怒伤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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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初,李佑吾瞧着御膳房里刚出炉的那一屉完好的金玉糕,心里头终于安定了几分。吩咐了御膳房的张总管看着场子,他便出了灶房,准备赴宴。方才走出御膳房的回廊,他便听不远处两个小宫女正叽叽喳喳地说话。倒不是他刻意去听壁角,倒是这笑声实在是过于尖厉。
“真是笑死人了。她是还嫌不够丢人么?整个元胡城到了二十岁还未嫁出去的官家小姐也只有她了吧。”
“可不是,真是作孽哟。今日又是穿着男装,难怪嫁不出去了。哈哈哈——呃……李大人。”小宫女笑了一半便跪倒在地,脸色霎时惨白。
“放肆!朝堂一品大臣也是你们能妄议的?谁给你们的胆子?”李佑吾语气森冷,“给我仔细着你们的脑袋,最好别让我抓到错处,否则——”李佑吾冷哼一声,留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两个宫女,径自去了御花园。
即便那两个宫人并未提及姓名,但元胡城中年满二十还未出嫁的官家小姐也只有他的宝贝妹妹,元胡王朝第一猛将——李佑国了。然而,佑国再如何不好,终究是他的妹妹,他的妹妹,他都舍不得说一句重话,哪有这群贱婢嚼舌根的道理。更何况,李佑国自入军营以来,为国克己奉公兢兢业业。这样的李佑国,日后是要进史书的,一切是非自有史官评断,哪里轮得到她们来评头论足?
因还未到入席时刻,朝臣们便都聚集在御花园中。如今正值暮春,已是酉时初,天色还是半亮。莺飞蝶舞的花园内,李佑吾一眼便看到了李佑国,长发高束,一袭玄色净色常服,远远看去身形笔直修长,好一个俊朗少年郎的模样。朝臣皆是三三两两站在一处,唯有她,独自立在银杏树下,微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佑吾不禁暗自扶额,说起来李佑国也是他一手带大的!这丫头如今成了这般模样,他算是难辞其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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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同一颜色同一样式的衣服,到底有几件?”
李佑国被身边冷不丁的问话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般摆出拳脚的架势,一转头却见李佑吾一脸好笑的站在身侧。
“二哥。你忙完了?”她收回手脚,瓮声瓮气道。在李夫人面前收敛的情绪,在李佑吾面前总算能释放一些。
“嗯。”李佑吾点了点头,目视远方,状似无意道,“你有好多年没有穿裙子了吧。”
李佑国不太明白他想说什么,不由嗤笑道:“好歹也是一品大员,怎么能穿裙子?”
“那时候才几岁?四岁还是五岁?因为外人总将你跟佑黎搞错,此后除了上习武场,你便再不肯穿裤子。说什么就算和李佑黎长得一模一样,也不想被人认错是李佑黎那个胆小鬼……可是佑国,我已经好些年没见过你穿裙子了,三年?还是更久?”他虽是问句,但似乎并不想得到答案,话音一转,他又道,“不是盔甲、官服,便是玄色的长袍。没有金瑜环佩,也没有金银耳饰,终日无欲无求。”
心伤是一种难治的病,可是三年了,她却一点也没有好。
李佑吾知道,她恨自己,恨自己当年去晚了,恨自己没能救下小和尚。所以她才会这样无止尽地自我惩罚。
金瑜环佩?李佑国低了头望着自己的足尖,却没有说话。这些东西,她有什么资格享受?但凡她路上少歇息半日,小和尚便不至于命丧火海!如此弥天大错,她如何能原谅自己?
更何况,没有了小和尚,即便有再多的锦衣华服,金瑜环佩又有什么用呢?三年前,她穿着桃粉色的裙子,盘了发髻去寻他,可是又有什么用呢?她只见到了他焦黑的尸身,还有手心里攥着的白玉兔子。
“李佑国,三年了。小和尚也好,或是昨夜你见到的那个与他相像的人也罢,都不能成为你人生的全部。李佑国,你终究还是要为自己活啊。”放眼望去,御花园内尽是寒暄与算计,交易与暗涌,谁不是在为自己活?可是只有他的傻妹妹,把自己的命交给了心里的那座坟。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李佑国怔了怔,眼波微闪,再开口却是答非所问:“二哥,上天……依旧没有眷顾我。”
李佑吾被她突如其来的一番话说得一愣。
“他不是小和尚,我终究还是空欢喜一场。”
李佑吾沉默半晌,方才道,“你又见到他了?确定他们长得一模一样却并非同一个人?”
李佑国点了点头。
“那么,他真的和北辰王府有关系吗?”
李佑国还不及回答,便听前方一阵骚动。闻声望去,却是北辰王的仪仗。杨子敬与杨少卿皆是身着常服,父子俩所至之处,百官皆俯首行跪礼。
李佑吾刚要跪下行礼,便见着他那傻乎乎的妹妹又如同走神一般,立在原地不动了。他一个着急,又用力扯她的手。
李佑国这才回过神来,随着百官恭恭敬敬道,“参见北辰王与世子殿下。”
目光瞥过这个白日方才在朝堂上见过的身影,杨子敬眉眼一挑,脚步一顿,停在了李佑国身前。或是从军多年,难免对倥偬沙场之人惺惺相惜,杨子敬令李佑国免了礼起身,笑道:“本王与小李将军虽一南一北相隔万里,可小李将军的累累功勋却是越过了这万里河山,传遍四方!16岁以副官之职只身赴沙场,17岁便领了两千人,赢了一场以少胜多的攻城战,大败独孤家。班师回朝后,再回沙场,生死之际再挽狂澜,小小年纪便能沉着冷静筹谋千里,好!实在是好!”
李佑国强迫自己目不斜视,却还是难免瞟到那人随风而动的衣角。她深吸了口气,继而双手抱拳:“承王爷谬赞!陛下贤明,天佑元胡,下官不过是顺天意罢了!”
“哈哈,好一个顺天意。”杨子敬朗声大笑,“回头,本王还想去李家军的营地看看,学一学小李将军的练兵之法。”
李佑国连连俯首:“王爷言重。下官不过初出茅庐,练兵之法怎可与王爷相比。届时,还请王爷指教一番。”
“好!一言为定。”
直至北辰王的仪仗走远,李佑吾方才起身,神色却是非一般的凝重。
“是他吧。”
“嗯?什么?”李佑国一脸茫然,“二哥,你一个大男人不能说话爽快点?”
李佑吾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明明是你愚钝听不懂我的画外音竟然还有脸赖我。
“是世子吧,你说和小和尚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李佑吾暗叹了口气。虽然她应付北辰王从善如流,可是他怎会看不出来,她藏在暗处的眼神。
李佑国一时语噎。
“既然已经知道他不是小和尚,”李佑吾望着那远去的仪仗,“那么,以后就离他远一点。”
李佑国却笑了,“怕什么。他还能吃了我?”是的,没什么可怕的。最多就是有点难过。还以为遇到了奇迹,还以为那个人能回来,可转了一圈却发现依旧只是自己的妄想。于是,当年那些痛苦的情绪便又卷土重来了一遍,让她心里有点难受。不过,也仅此而已。
“朝堂之事向来错综复杂,皇上生平最恨便是结党营私。北辰王重兵在手,你又执掌李家军。你若与北辰王府走得近,恐皇上要疑你不忠。”
“诶?”李佑国顿时愣了,她对着朝堂之事向来都是半懂不懂。
李佑吾也未给她想明白的时间,叹了口气又道,“佑国,后面一段日子你或许要好过些了。因为孙家孝期要过了,我的苦日子要来了。”
“三年前那个祖父过世的孙……孙晔?”
“正是。”
提起这个,李佑国顿时眼前一亮,“二哥,我可早就帮你打听好了。军营里的人都说,那孙小姐可漂亮了!二哥,还是你有福!”
“有福你个头!”孙晔那德行,他可知道的比谁都清楚。他已经懒得理李佑国,一巴掌把她推开,“准备入席了!跟你说李佑国,离我远点,今天别跟我说话。”
“哎呀二哥,别生气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