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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五十八章 恶人 ...

  •   当天日落时分,车队顺利到了咸阳,众人在行宫歇一夜,明日便可开始祭祖大典。

      虽推断冀王会选择在途中动手,沈雁却不敢因为抵达咸阳便掉以轻心,索性待在了陛下的行宫中留宿。

      沈雁留宿,小八是最兴奋的一个,[太傅大人这、这太傅大人那]地逮着沈雁问个没完,只是兴奋也得要消耗精力,不要多久,就仰着头开着口在一边睡得死了似得。

      而小陛下刚好相反,万分的警觉,沈雁见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伸手摸了摸他的额,他才是安分了下来。

      赵珏攥着被子,难得露出了怯懦模样:“沈太傅……朕睡不着……”他动了动唇,终究不好意思把下面那句[你抱抱朕好么?]说出口。说来奇怪,这些日子都在极度的恐惧和恐慌中度过,可今日过那条山路时,或许是被沈雁紧紧护在怀中,他的心竟感到了些许的平静,就像回到了孩童时一般,什么也不用怕,什么也不必想。

      赵珏平日里的成熟冷静有时会令人忘记他还只是个孩子,沈雁见状,有些心疼地为他掖了掖被角:“陛下睡吧,臣守着。”

      听了这话赵珏才是缓缓睡去,只是睡也不安稳,双唇紧抿着,眉头紧蹙着,时不时的呼吸声便急促起来,突然蹬腿踢被子。沈雁一次次不厌其烦替他盖好,也不能睡,便索性披一件外套,半坐了起来。

      到了后半夜仍无任何动静,今夜大约是平静的,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脑子难免有些犯困起来,恍惚间记起方才与李庭的亲热还有他说的那番话,便只觉正月的夜色也不凉了。

      在另一处休息的李庭也在想今日发生的事,心头泛起的却是无尽的苦恼。

      对沈雁,他决计是要一心一意,自不必提;可对于冀王爷,却是感激与无奈交织在一块,剪不断,理还乱。

      在他的童年中,父亲从不曾给予的宽容,安慰,赞扬与鼓励,全是由冀王赵旻填补上的。

      当时还是世子的赵旻待身边所有人都很亲切,可李庭获得的偏爱,旁人却难出其右。所有人都不知道为何赵旻对王府里区区一个门客的孩子格外亲近,包括李庭自己在内。李庭唯一晓得的就是要知恩图报,也拿赵旻当他的长兄。至于义兄义弟之称,倒是后来传出来的,事实上两人并未真正结拜过。

      赵旻年长他十三岁,当他还在背论语三字经时,赵旻已早早地上了战场,出关杀敌,风风光光的提溜着敌军头颅回来,有时身上血还没洗干净就跑来看他读书近况。

      在李庭的心里,战场上的赵旻是骁勇善战的将才,而下了战场的赵旻始终是一个温和的人。他赤血丹心,爱民如子,冀州的百姓无一不爱戴这位世子殿下。

      当年他对自己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秋声啊,好好读书,去长安做官。能救这荒唐世道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啊!”

      大约他看中的就是李庭的品行,只可惜李庭至始至终从未拿救世为己任。

      六年前,十六岁的李庭考中解元,父亲将他带到了长安,专心备考会试。不久,老冀王病逝,领兵养兵的重任移交到了新任冀王赵旻的身上,他身上的压力不言而喻。李庭身不由己,冀王分身无术,六年间,两人只有书信往来,可李庭在字里行间看到的赵旻,仍是那个他所认识的世子殿下。

      当冀王以勤王之名攻破长安,却自居摄政王露出了獠牙,李庭一瞬是有些错愕的,一个是非黑白分两端的人,竟不择手段的铲除异己,一个心心念念要救世的人,竟走上了逆臣贼子的路。

      可事实就是这样,这就是冀王最后选择的路,一条走上了,便无法回头的路。

      李庭没有办法责怪冀王的选择。因为他理解:除此之外,冀王别无选择。

      当年他高中状元,年纪轻轻任礼部侍郎,一时风光无两,真正入朝后却无能为力,复杂的朝廷,使他无法施展,处处碰壁,最终只得坚壁清野,独善其身。直到冀王攻入长安城,他还是入朝时的品阶,纹丝不动。

      他亲眼见证这滩污浊中,余相一众的阴险贪婪和其余官员的浑噩苟且,还有所有人那满不在乎的漠然眼神。
      大抵人都是一样,眼下粉饰的太平中尚有幸福小日子,谁愿意冒着失去一切的风险,去抖搂些不堪的东西?

      夸父追日,干渴而死,追求救世的人,无异于朝着太阳飞去的鸟儿,这天底下,又有几个呢?

      卢起昌太傅算是其中一个。他把全部希望放在了仁德贤明的太子殿下身上,数年的严厉教导,眼见要开花结果。不料肃王叛乱,推翻了他穷其一生的精心布局。肃王非但谋害了他悉心栽培的太子,连带他为太子扶植的官员也无一幸免,直把整个朝廷推到了更污浊不堪的处境。

      冀王扛着重担,把希望放在一个又一个人身上,可一次次失望却伴随着更重的负担压到他的肩上,最终他明白了,与其靠这些庸碌之辈,不如让他自己登上皇位,终结这个荒唐世道。

      能救这荒唐世道的人,不是李秋声,不是卢起昌,而唯有他自己。

      如果这就是全部始末,李庭必定毫不犹豫地追随冀王,哪怕百年之后史书无情,落得遗臭万年乱臣贼子的骂名,亦无怨无悔。

      谁知……卢起昌不甘心毕生所愿一朝覆灭,在离世前竟孤注一掷。

      沈雁与赵珏,亦师亦友,患难与共,不正是他自己与太子的延续么?这半百老头虽一败涂地,却仍相信他的理想并无差错,只是流年不利,老天不佑。

      李庭矛盾的地方就在这里。

      卢起昌的理念他清楚,冀王的抱负他也明白,正因为他两边都了解,所以他能断定,这两路人马刀光血影,去的却分明是同一个方向。

      冀王以兵权摄政,往后注定只能向前,没有退路。可他的行进,却是一步步把沈雁和小陛下逼进死路。

      若没有沈雁,心中这天平本可由私心定夺偏倚,可偏偏另一边有沈雁……偏偏是沈雁……

      李庭并不懂为什么卢起昌会选上籍籍无名的沈雁接任他的位子,可看方才銮驾中沈雁紧紧把小陛下护在身下的样子,显然卢起昌做这选择定有他的想法和依据。

      两边都有私情,两边都有大义,这叫他该如何选择,李庭越想越是头痛欲裂。不过总而言之,眼下要先想法子帮沈雁和小陛下平安返程,其余的容后再议。

      就在这时,门外竟传来了冀王的声音:“秋声啊,睡了吗?”

      李庭一惊,当即坐起,急忙趿着布鞋前去开门,门外的冀王只带着一个随从,双手入袖,笑得亲切,令人不由记起当年冀州王府中那位世子殿下。

      李庭百感交集,缓了口气才能开口:“王爷,您怎么来了?”
      “就来看看你呀。”

      李庭让开一步,请了冀王入内,看着他踏入房中解下披风的背影,在心里暗暗地思忖着如何开口。其实就算冀王不来这趟,李庭也必然是要去见他的。毕竟,随君的莫将军只领了七八十人的羽林军,除非冀王高抬贵手,否则,谁也不能保证銮驾在返程可以平安无事。

      冀王环视了一圈房内,笑道:“怎么?沈太傅不在?你独守空房啊。”

      “他……留宿在陛下行宫中。”

      “他倒是忠心耿耿。”冀王略带嘲讽的嗤笑了一声,在桌前顾自坐下了。

      “……”李庭没作声,在他身边坐下,倒了两杯温茶,递去一杯。

      冀王大大方方的接了过去:“本王让行方留在了长安,可他不在身边,本王却连个商量的人都没了,心里还真有些没着没落的。”

      “王爷要商量些什么?下官愿为王爷排忧解难。”

      冀王摆了摆手,自嘲般叹气道:“秋声,本王走的路,和你的不同啊。”

      在上次沈雁的开导后,李庭心里已十分清楚,冀王从未和他商讨任何计划,并不是不够信任他,而是不愿牵累他。可到了这个地步,眼看着冀王与沈雁之间剑拔弩张,被夹在中间李庭如何还能安然的保持沉默:“……王爷,您真要如此吗?”

      “开弓没有回头箭了。”冀王道,“这仗,打不赢就是死。本王不敢心软,也别无选择。”他本还想着如何同李庭说明,可听李庭这么问,显然已是从沈雁那知道了始末,于是顿了顿,看向李庭,试探道,“沈雁是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他的?”

      李庭无从回答,沉默不语。

      “不说也无所谓,本王这趟来,本是找你俩的。既然沈雁不在,那本王更方便说出口。”冀王拍了拍李庭的手背,“后天返程,是本王最后的机会,别再给沈雁当挡箭牌了。你有本事的话,就让他也别上銮驾,不然,就算他是你的心头肉,本王也是不会顾及的。”

      “……王爷。下官只怕是劝不住他的……”

      冀王赞同般的长叹一声:“若不是到如此处境,这人的脾性本该是本王会欣赏的。只是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站错了地方,挡了本王的路。”说着,挑眉问,“……那你有什么打算?”

      李庭艰难道:“我别无选择……只得陪他一起。”

      方才的话都白说了?冀王不耐烦道:“你还要威胁本王?”
      李庭缓慢地摇头道:“并非威胁……只是他若不在,下官……亦生无可恋,不如一同赴死,黄泉作伴。”

      冀王无奈地扶着额头:“你,你就不能动动脑子?下个迷药啊,把他打晕啊,捆个一天,事情不就过去了么?等回到长安,本王登上皇位,赐你个宅子,让你金屋藏娇,你俩好好过后半辈子!”

      “……”这些听来充满诱惑的话,李庭却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否则今天下午他就拉着沈雁跳下銮驾了。这些日子的相处后,他已有些了解沈雁了,这个人看似圆滑,脑子里却比谁都一根筋,倔驴一头,他认定的事认准的人,谁也劝不动改不了。

      李庭低了头,却有些傻气的微微笑着:“今天,他说他爱我。就这么三个字,听得我的心都要化开来。我太欢喜了……我生怕有一天,会失去他这三个字。”像是想到了那一天的到来,李庭脸上的笑容渐渐凝结了,颤着唇道,“更怕……他对我说,他恨我。”

      冀王沉默了片刻,深吸了口气,带着几分理解的神色点了点头,却突兀道:“那,就让他来恨本王吧。”

      “……”李庭略微有些不解,困惑的抬头看着冀王。

      “走了,早点休息。”冀王脸上的表情忽然全部收了起来,冷漠地起身,抖了抖袖子,离开了屋子。

      李庭正准备起身前去相送,却见候在门外的随从立刻拉上了他的房门,紧接着,门外竟传来了铁链碰撞的声响。

      李庭慌张上前推门,果然推不动,门外还隐约立着冀王的高大身影,李庭忙不迭的拍了拍门:“王爷?您这是何意?”

      然而门外的冀王并未回答一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您的尚书大人已被系统没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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