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朝为道

2、二 请安

　　整个后宫之中，皇后是最为特殊的一个女人，后宫三千却只有皇后一个人才是皇帝真正的妻子，而其他妃子不管多么受宠都只是皇家的妾。
　　妾与妻之间，终究还是隔着一定的距离。
　　这届帝后之间没有爱情，这是整个皇宫中人都知道的事情。而更糟糕的是，皇后因早年的后妃倾轧，落下无法生育的病根且不能治愈。所以即使陈静淑已经稳坐后位，后妃们也依然无时无刻不觉得自己有机会，毕竟在她们眼中一个不能生孩子的皇后，是不能在凤椅上坐太久的。
　　所以宫中每一天早上的后妃请安，就是这些妃子们表演的戏台。陈静淑有时候在戏中，有时候就只是个看客。
　　比如今天，秀女们入宫的第二天，一些从前宫中的妃子们早早就来了，她们迫不及待的想给这些新人一个下马威。
　　陈静淑坐在后宫人人向往的凤椅上，温和注视着这些所谓后宫中的姐妹，作为一个人如其名的皇后，她并不是像这些人幻想的那样高高在上盛气凌人。
　　虚伪，是后妃对这位皇后共同的印象。
　　然而她们也何尝不是虚伪呢？陈静淑静静注视着她们，含笑听着她们三三两两的闲谈。
　　这些花容月貌的莺莺燕燕们都带着假面，对自己大部分同类生物都抱着近乎天然的敌意。美人们各自为营，与自己临时缔结的盟友谈笑风生，与自己的敌人们更是谈笑风生，甚至面对敌人时，她们的笑容还会更加的甜美娇媚。她们一只只漂亮华丽的长尾绿孔雀，开屏不是为了求偶就是为了斗美，她们的斑斓羽翼和漂亮容颜就是她们赖以生存并挑起战争的武器。
　　美人们看似一团和气，笑若春风，实际却是在你来我往的唇枪舌战。
　　如昨日的选秀一样，陈静淑看着这一切面上不显，实际心已生厌。此时已经是到了请安的规定时间，座下的宫妃到了大半，但是像每一天一样依然有人没来。而剩下没来的妃子，不是病了已拖宫人请假，就是自视甚高觉得自己深受皇上宠爱，故意要晚来些不给陈静淑面子。比如万年老二，十年前是昭仪，生了两个孩子，现在依然还是昭仪的周昭仪。
　　不过除了平日就爱晚来的周昭仪之外，今天还有一个人没来，那就是昨夜承恩的葛青。
　　很快，众妃就发现了缺席的周昭仪和葛青。周昭仪自容妃死后，就一直是宫中第一宠，作威作福惯了，晚到甚至不到都是常事，众妃虽有不岔但是已经习惯。于是妃子们的心中的怨怼，都将集中在没什么势力的新人葛良人身上。
　　“哎哟。皇后姐姐，这新来的妹妹都会恃宠而骄了呀。”四妃之中，淑妃先开口也给手下的其他妃子们起了一个话题之头。
　　“是吗？”陈静淑轻声道，笑意不改。
　　有一就有二，既然高封位的妃子已经起头，其他的宫妃们讨论时就有了底气。本来暗战的宫妃们仿佛听到了号令般，开始摒弃前嫌一直对外，而那个被唇枪所指的人毫无意外的是葛青。宫妃们议论着，严格按照自己的假面，以不同的态度抒发自己对这无礼新人的看法，她们发散着思维尽情想象，得出的结论就是葛青不治、后宫必乱。
　　而一直被明里暗里观察的陈静淑，静静看着殿门方向不置一言。
　　正是宫妃们议论得最火热的时候，门口候着的太监两声连报。
　　“周昭仪到！”
　　“葛良人到！”
　　霎时间，整个昭阳宫鸦雀无声，那一张张美人脸、芙蓉面都目不转睛的盯着门口进人的方向，生怕错过了什么好戏。
　　“今天人来得可真齐呀。”随着一故作惊讶的声音，一个身着红蕖广袖纱裙的美艳佳人从门头踱了进来，她满头满身的珠翠和身后一路的丫鬟婆子，都显示着她的受宠与张扬。
　　她就是宫中万年的第二宠，周昭仪，周雪凝。
　　她以一双妩媚的眼睛将座上所有的妃子都看了一遍，最后才带着明显的不屑看向凤椅上的陈静淑。她假笑着，慵懒又散漫的屈身，对着陈静淑口中凉凉道：“妹妹给姐姐请安了。”
　　“呵，劳烦你来这一趟了。来人，给周昭仪赐座。”陈静淑面无怒色，声音柔和得似乎一点也没有让周昭仪的无礼放在心上。
　　“谢谢姐姐了。”周昭仪道，落落大方的坐下了。
　　她旁边的最看不惯她的贤妃，此时撇了她一眼，张口就是若有所指：“有的人啊，就是不服老，明明比别人大好几岁啦，还偏偏爱叫人姐姐，也不怕折了自己寿。”
　　“呵呵，她是皇后我叫她一声姐姐有何错？就是有些人啊，都一把年纪，半截身子快入土了，还要穿红着绿和年轻姑娘抢男人，那才是不知羞。”周昭仪的嘴皮子也是厉害了，拿起茶杯眉都不抬一下的就嘲讽了回去。
　　“你！”贤妃被戳中了短处，当即气白了脸。贤妃是太后那边的人，众人之中年纪最大，差不多可以做皇帝的姨了，而且她也不受皇帝喜欢，之所以能做四妃之首纯粹是靠的是太后。
　　这边葛青其实在周昭仪之后也来了，但是见两人妃子正剑拔弩张着，所以缩在一边没有说话。新入宫的姑娘，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华丽雍容的美人，一时间连手怎么放都忘了，眼中满是一片怯生生。
　　“好了。”陈静淑笑了笑，终于开口：“你们都是宫中的老人，各退一步，别在新人面前丢了面儿。”
　　“哼，丢面儿的可不是我。”周昭仪打开茶杯喝了一口，眉梢间都是无言的嘲弄。
　　贤妃嘴唇动了动，冷着脸勉强笑道：“本宫不和无礼小辈计较。”
　　你方唱罢我登场，这边她们两个事了，那边的葛青终于惹了众人关注。
　　“妾妃拜见皇后娘娘，愿娘娘安好。”葛青小心翼翼的低着头，行礼的时候，身形还有点颤抖，显然是怕出了什么错。
　　陈静淑明显的打量了她几下，温和的笑道：“平身吧。昨天只是远远一看不甚清晰，今日细看方知是位难得的可人儿。”
　　“谢娘娘夸奖。”听陈静淑这么一说，葛青瞬间抬起头看向陈静淑，一双独特的眼睛瞪得像猫儿一样流光溢彩、亮光闪闪。很明显，她因陈静淑温和的态度而松了一口气。
　　“为葛良人赐座。”陈静淑挥手。
　　“多谢娘娘！”葛青在落座之前，复拜陈静淑。
　　陈静淑这边不为难葛青，不代表其他妃子就会放过，毕竟不是所有的人都矜持在高位上不屑与人争。
　　最先开口的是和葛青一起到的周昭仪，她放下茶杯轻轻拭了拭红唇，率先发难。
　　“我原本以为自己伤风，便是来得最晚的了，没想到还有人来得更晚。皇后姐姐，这可是仗着陛下的恩泽，不把您放在眼里啊。”
　　“妾妃绝无不把娘娘放在眼里的意思。”葛青马上滑下座椅，紧张的大喊道。
　　“没有这个意思？我看你就是这个意思。”一直是周昭仪阵营的淑妃，此时也仪态万千的帮腔。
　　葛青咬牙，干脆朝凤椅上的陈静淑叩首道：“妾妃来晚是有错，还请娘娘责罚。”如众妃所愿的，她把一切问题都抛到了陈静淑的面前。
　　陈静淑要维持贤良淑德的形象，俯视下方面容平静的淡声道：“你初入宫闱，第一次请安许是在路上迷了路，来晚也是正常。此事，就此揭过吧。”
　　“那可不行。”周昭仪道，直勾勾看着陈静淑媚笑，“姐姐，这事可不能姑息。她今儿来晚一会儿，明天就有可能来晚一时，那再之后，是不是就干脆不来呢？依我看啊，就应当给她点教训让她长长记性。”
　　“对呀对呀，娘娘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几个宫妃跟着周昭仪应声。
　　葛青以头触地，“妾妃今日已知错，他日觉不会再犯，还请娘娘恕罪。”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又聚集到了陈静淑身上。
　　陈静淑闻言勾了勾嘴角，她的目光在葛青和周昭仪身上来回扫了扫，最终看着周昭仪缓缓道：“本宫还记得，妹妹刚受帝宠的时候，可是一连三天都没来。”
　　“呵呵，妹妹今天不是来了嘛。”周昭仪以袖掩面，干笑道。
　　“你连续三天没来，今儿都来了。而这位葛良人却只是迟到一时，想来日后也没胆子不来。妹妹就不要多虑了。”
　　周昭仪被揭了短，也不好再在这话题上借题发挥，于是朝葛青翻了一个白眼不再说话。
　　而葛青如劫后余生，再三谢过陈静淑之后才胆战心惊的回来了自己的座位上。这段小插曲也算是后宫给她的下马威，告诉她这并不是什么只有安乐的地方。
　　只是这个皇后……葛青小心翼翼的抬头偷瞄了一眼陈静淑，又生怕被发现的快速收回了目光，在心道‘这个皇后，好像人还挺好的样子。’
　　陈静淑扫了一眼座下的众妃，淡声道：“今日宫中无甚大事，本宫也没什么需要同你们商量的。这安也请了，你们且回去吧。”
　　“好吧，妹妹就先告退了。”周昭仪第一个站了起来，她算被陈静淑落了面子，一刻都不想再待。
　　贤妃也站了起来，略微高兴的看了眼周昭仪的背影，见她吃瘪有些小开心，开心之余她朝陈静淑端庄的行礼，也告退了。接下来，其余众妃也先后离开。
　　只是陈静淑等了半天，座下的都仅剩一人，那就是绞着帕子有些紧张的葛青。
　　陈静淑于是问道：“葛良人还有什么事吗？”
　　“恩恩！”葛青见陈静淑先开口，立马就连点了三下头，然后红着脸吞吐道：“是陛下……是陛下让我……让我……”
　　“让你什么？慢慢说。”陈静淑凝望着她的双眼，温柔的说着。
　　葛青深吸一口气，终于按捺下紧张将话完整的说了出来，“陛下让我多和娘娘说说话，说娘娘一定会喜欢我的……”最后一段话，葛青自己都不太确定所以试探的看着陈静淑，不自觉的放低了声音，并且时刻准备着跪下解释。
　　陈静淑闻言眨了眨眼，眼中快速闪过了一丝复杂情绪，在葛青的目光注视下她轻声笑了笑，轻声道：“看来陛下也很喜欢你。”
　　“我……”葛青红了脸，神色羞怯。
　　“葛良人，可曾用过早饭？”
　　“没……没有。”
　　“呵，那便在昭阳殿中陪本宫一起吃吧。”陈静淑笑道，由丫鬟春容搀扶着走下凤椅，走到葛青面前。葛青点了点头，盯着她雍容姿态不知该如何动作。
　　陈静淑走在前面，对着她招了手，温和道：“随本宫来吧。”
　　葛青马上跟了上去。

　　在昭阳宫的两边分别有两座宫殿，一座是葛青现在居住的锦绣宫，另一个则是三年期的宠妃容妃所居住的流光阁。
　　流光阁已经三年没有住人了，里面虽然装潢如故但是因为鲜有人来往，而显得十分的冷清。陈静淑屏退左右，独自走进流光阁。阁中少有的几个宫女无声的对她行礼，不待陈静淑说免礼，她们就自己起身匆匆离开。
　　陈静淑一直走到流光阁的深处，绕了几处亭台，方才推开了一处朱门。
　　门中袅袅檀香，蒲团上一个灰衣妇人听见声响回头，见来人是陈静淑之后就这跪姿就拜了下去，口中恭敬道：“奴婢拜见皇后娘娘，愿娘娘长乐无极。”
　　“起来吧，韵香。”陈静淑唤出了灰衣妇人的面子，亲手将韵音扶了起来。韵香，是容妃在世时最忠心也最受喜爱的奴仆。
　　此刻在陈静淑眼前的，就是容妃的灵位以及生前画像。陈静淑没有看画上之人，而是看着案上刚燃了一截的金蜡，问韵香：“是陛下刚才来过吗？”
　　“是的，这流光阁除了娘娘之外，就只有陛下才会来。”韵香回答道，她看陈静淑的目光就如同看自己的孩子一样，里面充满了慈爱。其实，韵香本是陈静淑带进宫的，她是陈静淑在家中的乳娘。
　　韵香想了想，又道：“刚才陛下就说，今天他来了之后娘娘也肯定也会来。果然陛下这前脚刚走，娘娘你就来了。”
　　“呵呵。”陈静淑垂眸，低声笑了笑。
　　“娘娘今日想必也有很多话想对主子说，韵音就不打扰你们，先行告退了。”韵香道，显然是根据陈静淑以往的习惯说的。
　　陈静淑点了点头，抬手示意她离去。
　　随着韵香关门的声音，整个室内暗了下来，陈静淑这才在阴影中抬起头，看向高悬在香案上的美人图。
　　“清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