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朝为道

1、一 选秀

　　冷月照宫闱，雁国的皇后坐在自己的梳妆台前，缓慢取下头发的凤冠珠钗。三千青丝失去依托滑落到肩头，陈静淑看着镜中自己卸掉浓艳胭脂的脸，忽然觉得有些陌生，有那么一瞬间她不认识自己了。
　　三年前，陈静淑在宫中最大的敌人容妃死了，她得以将自己危险的皇后之位坐稳。
　　一想到这里，陈静淑就忍不住张开嘴大口的呼吸起来。容妃，皇帝最深爱的女人，名曰魏清荷。
　　魏清荷，宫中的女人都知道，她是陈静淑皇后之路最大的阻碍。
　　她们是敌人，应该是敌人吧。
　　陈静淑安安静静看了自己半天，然后拿起桌上断了齿的梨木梳，充满岁月气息的小梳子在大片金银玉器中是那么的格格不入。这是陈静淑唯一觉得是自己的东西，她还是二八少女时，邻家白衣飘飘的大哥哥送给她的。十多年了，陈静淑还记得那个大哥哥音容笑貌。
　　可惜，一入宫门深似海，那个大哥哥也永远成了她的一段回忆，一段短暂的关于爱情的懵懂。
　　她是怎么从采女爬到皇后的，她记不清了。一路上碰到了多少对手多少仇人，她也记不清了。
　　后宫的时间一会儿长一会儿短，她有时候扳着手指头数，一天又一天，有时候一眨眼一欢笑，三年又三年。就这样漫长着飞快着，十五年了，陈静淑在宫中沉浮了十五年。
　　在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晚上，陈静淑像个活到头了的老人，仿佛回忆着自己这短短的十五年，不停的质问自己，这十五年做了什么？为了什么？现在又如何？
　　千万个答案在心中出现又被推翻。
　　陈静淑看着镜中芳华依旧的自己，凝望着暗藏在自己眼中的尘封岁月，忽然间她感到了一股从四肢百骸透出来的疲惫，还有那被小心避开却一日日聚沙成塔的对自己所追逐的厌恶。
　　陈静淑与这后宫之中的半生，为的全是争权夺利，为了爬上这皇后的位置她抛弃了许多东西，其中最不值得一提的就是她的善良。陈静淑仔细想想，又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从来没有善良过。
　　“你已经不是自己了。”陈静淑抚摸着镜中自己的脸，镜面冰凉得和她冷掉的心一样。
　　她知道明天她还会穿上华服带上华冠，做她艳丽庄严的皇后娘娘。可是，在这万人之上一人之下，还能笑得出来吗？
　　琉璃簪子将烛芯拨断，陈静淑将小梳子放入抽屉，坐在梳妆台前一夜未眠。
　　第二日，厚厚的妆粉掩盖了倦容，陈静淑带上比平日还要沉一些的凤冠一步步走出自己的宫殿，再由宫人搀扶着踏着人肉垫子坐上凤辇。选秀的地上在前殿，离她所居的昭阳殿很远。陈静淑坐在高高的凤辇上看着她带了十五年的皇宫，和她记忆中一样辉煌又沉闷，每处繁花似锦都是一个人的埋骨地。
　　远远的有妃子趾高气昂的来，又在看到她凤辇之后心不甘情不愿的退到路边，而有的则早已安安分分的跪下了。陈静淑有些想笑，笑容隐在凤辇飞扬的帷幔中。这一切，一如十五年前她跪在路边看当时的宠妃经过。
　　乌飞兔走，白驹过隙，这个吃人的地上一点也没有被时间改变。
　　凤辇停下了，陈静淑在凤辇上伸出手便有侍女上前来引她走下来。凤冠很重，凤袍也很重，陈静淑踏着所谓庄重矜贵的的步子经过跪成两排的宫人，她看向在人群尽头一身白龙袍的男人，她所谓的夫君。那个男人朝她伸出手，她带着贤淑的笑容将手放到男人手心，男人搀扶她到凤椅边，她待男人做到龙椅上后再坐下，对着男人颔首致谢他的礼待。
　　世人都说皇帝皇后恩爱有度，是为天下效仿的典范。
　　陈静淑落座后不久，选秀大典就开始了。陈静淑平静的看着一个又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脸上还是长久以来的贤良淑德，为后的要大方，她又怎么会露出什么嫉妒不屑呢？
　　作为一国之母，作为一个皇后，陈静淑以母仪天下的仁慈目光，注目着选秀台上一位位年轻的女郎，态度祥和温柔，对待每一个人的表演都是欣赏。和永远一个温和表情的皇后不同，皇帝观看着秀女的表演将自己的喜怒哀乐全然的表现在了脸上，欣赏无趣甚至厌恶，他将自己情绪表现出来才能让下人们更好的解读。
　　坦白来说，从陈静淑落座开始，她看到的所有秀女表演她都不喜欢。因为这些秀女们有一大半都是大家闺秀，她们温柔而矜持，说话都要隔着半面扇子说。只看一个还好，看多了就觉得无聊已至厌烦，毕竟她们都这样，而人都是喜欢新鲜事物的。
　　于是，就在帝后夫妻都有些烦闷的时候，一个艳烈的红色身影跃然到了舞台中。
　　那是一个红衣姑娘，一个正在霓裳劲舞的红衣姑娘，她的出现伴随着隆隆的鼓声。是她以轻快又热辣的舞姿，赶走了前人带来的宁静沉。她像是白开水之后的热火烹油，使人一看到她就为之一振，如空口食下辛辣，腹热而垂涎。
　　而吸引帝后两人的，是这红衣姑娘那一双惑人的眼睛，那眼皮鲜艳的胭脂以及勾魂夺魄的眼神，都掩盖不住她一双明眸的闪耀。那是天上星光地上萤火都比不过的眼睛，美得让人心动甘愿在眸光流转中，支离破碎。
　　就像……就像曾经那位故人一样。陈静淑又闭上了眼睛，用合上的眼皮盖住了自己眼中泛起的思绪滔天。待陈静淑再睁开眼时，她看向了身边的帝王，果然在这位帝王的脸上出现了如陈静淑所想的，几乎欲泣泪的怀念。
　　皇帝亲自拿起了写着红衣姑娘名字的牌子，然后用他颤抖的声音将那个两个字念了出来。
　　“葛青……”
　　‘青？’陈静淑于心中默念着最后一个字，悄然一声叹息，还真是天意弄人。
　　一曲舞罢，姑娘跪到地上等待皇帝决定她的去留。陈静淑良好的视力让她能看清姑娘身上起的薄汗，一滴汗水顺着姑娘的发梢滴落到地面上，阳光下姑娘的皮肤好像泛着光。青春靓丽的姑娘，鲜活得让人挪不开目光。
　　皇帝的目光从这位貌美如花的姑娘身上移开，他转头看向了身边的陈静淑，那块写姑娘名字的牌子被轻轻放到了皇后的手边。陈静淑迟疑的拿起牌子，不解的与皇帝四目相对。
　　“皇后……你认为她如何？”皇帝的声音中潜藏着酸楚，印证了他是一个多情的帝王。
　　陈静淑看着牌子上的名字，缓缓道：“恰似故人归。”
　　“那朕把她留作良人如何？会不会太低了？”皇帝说着激动不已，在他的周围除陈静淑之外，所有的宫人都低垂下了头。
　　“陛下。”陈静淑将自己冰凉的人覆盖在皇帝颤抖的左手上，轻轻的拍了拍以示安稳，她朝皇帝轻声道：“您是九五之尊，您认为如何便尽管如何。”
　　“好。”皇帝点头。
　　帝后在高处的讨论并不为低下的红衣姑娘所听见，她见两人脸上情绪不甚欢愉，故在等待的时候忧心忡忡。不过她很快就不紧张不忐忑了，当宫人宣布她要被留下来且要被封为良人的时候，这个年轻的姑娘整双眼睛都亮了起来，亮得璀璨夺目熠熠生辉。
　　傻姑娘，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啊。陈静淑以长袖遮住自己脸上复杂的表情，太像了……太像了……
　　有了这位肖似故人的葛青姑娘，剩下的所有秀女都变得黯然失色。就拿葛青之后的那位姑娘来说，她有着优胜于葛青的美丽容颜，但是皇帝此时已无观赏美貌的心情。如果不是那位姑娘是太常家的女儿，那么皇帝连她的牌子都不会留下，而就算这位姑娘被留下了也只不过是被封了一个采女。
　　采女、相较于美人是低了许多的。
　　秀女僵着笑容接下了受封，眼中已经是泪水盈盈。陈静淑看着她离开后葛青就凑了上去，看动作应该是在安慰这个秀女，而这个秀女则一直低泣着，在葛青看不到地方目光复杂，带着一丝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妒恨。
　　多么熟悉的一幕，一起参加选秀的两个少女本来情同姐妹，结果一个成了良人一个成了采女，生生差了多少啊。
　　魏清荷，这像不像十五年前的你我？
　　陈静淑远远看着两个并肩离去的少女，恍惚看到了自己的以前，她们的以后。
　　在这后宫里，情薄如纸，人心至恶。何苦来哉？
　　选秀大典落幕，陈静淑和皇帝相互道别。龙辇先行，凤辇在后，几个刚被封的姑娘自以为隐蔽的朝这边张望，一张张清纯稚嫩朝气蓬勃的脸上满是对后宫的憧憬。
　　陈静淑悄然摇了摇头，又叹息了一声。
　　秀女们入宫的第一晚，皇帝是要翻她们其中一个的牌子的。不出陈静淑所料，皇帝翻的是这群秀女中封位最高的，也就是葛良人葛青的牌子。陈静淑也知道了，那个太常家的女儿叫宋雯。
　　那个晚上，陈静淑晚间游园听到那个宋雯的姑娘在哭，对着池水中自己的脸反复低泣着：“为什么？为什么？”
　　“难道我不如她吗？”
　　剩下的陈静淑没有继续听，示意身后丫鬟们噤声，悄然离去了。
　　进入昭阳殿后按照惯例其他丫鬟都退下了，和陈静淑回到自己卧房的是她从小到大的贴身丫鬟春容。
　　“春容，那个孩子像不像我？”坐在梳妆台前，陈静淑看着自己的脸，那个十五年前的小哥哥说过，她这张脸神女未及能也。可是又怎样呢？
　　春容为陈静淑卸掉脸上脂粉，摇了摇头，道：“不像。娘娘从来不会把这些话说出来。”
　　“也是，说错来就是认输了。”陈静淑嘲弄一样的轻笑，一天的疲惫漫上眼眶，“你说，那个葛美人会不会成为下一个魏清荷？”
　　“娘娘，若是怕她成气候，便废了她就是。”春容的语气轻描淡写，然后她给陈静淑打理的手顿了顿，紧张的说话：“娘娘，你怎么皮肤这么干？可是昨天又失眠了？”
　　陈静淑点了点头，春容便说些换个能助眠的香什么的。陈静淑静静的听着，心中却想着春容刚才的话。废了吗？一双闪着光的眼睛出现在陈静淑脑海。
　　十五年前的储秀宫。
　　“静淑你可千万别怕，后宫虽然险恶但是你有我啊，我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穿着美人服饰的魏清荷紧紧抱着噩梦惊醒的陈静淑，信誓旦旦。
　　陈静淑惊魂未定，含着泪点了点头，信了她的话，“我也不会让他们欺负你的。”
　　可惜……
　　“罢了。”陈静淑叹息一声，合眼缓缓道：“随她去吧。能成下一个魏清荷是她的福分，若是不能成……也逃不过是她天真。”
　　“还是花开的年龄，让她自己绽放吧。”
　　只是花开终有花谢时，并蒂花开，谁先凋零呢？
　　“春容，我们打个赌吧。”陈静淑睁开眼，眼中一片冷漠厌倦。
　　“什么赌？”春容歪起头，等她下一句话。陈静淑勾起红唇轻笑，“赌这朵花能风光几时。”
　　第二日晨，得了新宠侍奉的皇帝龙颜大悦，为其赐住锦绣殿。葛良人成了继死去的容妃之后，第二个在还是良人就有自己宫殿的宫妃。

---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是架空融合了唐宋，所以补充一下宫妃设定。
正一品：皇后（一人）（亦可分‘东宫’、‘西宫’）（昭阳宫）
　　侧一品：贵妃（一人）（多为封后前的暂时封位、地位基本等同皇后。）
　　正二品：妃（四人/五人）（本为贤良淑德四妃，但也出现过特殊，如容妃。
　　正三品：昭仪、昭容（各一人）
　　侧三品：婕妤、容华（各两人）
　　正四品：嫔（三人）（仪、媛、容）（可拥有自己的宫殿，有例外）【锦绣宫（葛青）、流光阁（魏清荷）、景仁宫（贤妃）、景和宫（良妃）、长春宫（淑妃）、钟粹宫（德妃）、清辉宫（周雪凝）、绮罗宫、玉笙宫、等】
　　正五品：贵人（五名）
　　侧五品：美人、才人(各五名）
　　正六品：良人（八名）（请安的最低封位）（可居住除皇后外各妃宫殿侧殿、有例外）
　　正七品：宝林、更衣（各十二人）
　　侧七品：御女、采女（各十二人）（可居住除皇后外各妃宫殿配殿）
　　正八品：顺常（若干）
　　侧八品：秀女（若干）（统居储秀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