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天涯·多情剑》月合

7、天涯（七）

　　团菊的芬芳夹杂着茉莉的清香随风飘处，门被轻轻地推开。

　　一个少女端着木盘走了进来，她不是梅如颜，却有着比梅如颜更为盈婉的双眸，桃粉芙面，巧倩嫣花。

　　少女见辛无月已自醒转，两眼顿时笑弯成了月牙状。

　　她将木盘放到桌上，踏着碎小的步伐来到床前，俯身将自己的额头轻轻贴于辛无月的额面。随即展颜：“已经不烫了，大病初愈，你肯定饿了吧。来，这是我刚熬的牛肉粥。”说罢，将木盘上的白碗取来，端了板凳子坐在辛无月旁侧。

　　她细软的声音宛若黄鹂般柔和清脆，人也似黄鹂样儿玲珑娇俏。

　　她亦有个好听的名字，黄铃。

　　黄铃纤指执勺，轻轻地吹着肉粥上的热气，飘飘热气拂在她密长的睫毛上，竟似一状梨花带雨的模样。

　　辛无月淡淡地望着她，眼底不带一丝情绪。

　　却听黄铃道：“你还记得么？你我以前便是像现在这样，只不过那时候你没此般冷淡就是了。”

　　辛无月听闻，真的笑了：“是啊，一年不见了，你还好吗？”

　　黄铃幽怨地嗔了他一眼，道：不好。“

　　辛无月无奈地笑着“可我看你却很好啊。”

　　黄铃樱唇微撅：“但我偏偏哪里都不好。”

　　辛无月勉强坐起身，背后的伤口撕裂着他的身体，疼的他脸色发白。

　　黄铃连忙扶住他，急道：“你不要乱动！”

　　辛无月牵起唇角，干涩地朝她一笑：“无碍。”

　　黄铃帮辛无月在背后放了两张软软的垫子，挽他坐好，才安心地叹了口气，道：“我虽不好，但你却更不好了，见你这样，我是一点也好不起来。”

　　辛无月眸光忽闪，顿顿地答不出话来。

　　黄铃舀起清粥，将勺子凑到辛无月嘴边。

　　辛无月启唇吃下。

　　两人就这样一喂一食，一大碗粥顷刻间便已见了底。

　　辛无月餍足，精神也随之好了不少，笑道：“你炖牛肉的手艺真是越来越纯熟了，这要是放在其他人做的中间，我光是闻味就能马上寻出来。”

　　黄铃美目瞟他，也不理，径自起身拿着桌上木盘出门去了。

　　过了片刻，她带回了一袋油纸包和一个白色小瓷瓶。

　　她先将瓷口软塞拔出，再挽起长袖，让辛无月除衫趴下。

　　待辛无月随手触到衣角，才想起自己的青衣早在挨打时不知去向，这三天来身上只留下了这一件薄薄的白裳。

　　辛无月将上衣褪至□□，露出了白皙精壮的臂膀以及不余一丝赘肉的腰肢，腰间隐隐能见几块硕健的肌肉，这是常年奔波的结果。

　　他翻转过身伏在床上，男人光滑且雄厚的脊背在此刻彰显无遗。他的身躯线条流畅，胯骨后还有两个圆圆的腰窝，但不沾分毫女性气息。

　　可惜的是如玉般的肌肤上却赫然有着无数条狰狞血疤交纵盘横，有的已经结痂，有的甚至还翻着渗血的嫩肉，彼伏而动，看起来令人煞是寒噤。

　　黄铃抬手抚去面上两行清莹的眼泪，将药粉小心翼翼地敷在辛无月的创口上。一边洒，一边柔柔的替他吹着，着实像是一个母亲正在哄她受伤的孩子。

　　午时，烈日高高地挂在穹苍之顶。

　　辛无月熟熟地睡着，呼吸缓慢而均匀，他已经许久没有过这样安稳的睡眠了。

　　他容色白净，眉目俊俏，眼梢含情，平时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个多情的风流浪子，可是当他闭上眼睛，卸下所有伪装与防备的时候，细细去瞧，他也只是位面貌清朗的书香公子罢了。

　　黄铃依旧坐在那张木凳上，双眸温柔地注视着他，她从未觉得照顾别人竟是一件如此幸福的事，想不到这种平淡无奇的日子居然也会甜蜜的令人窒息。这一切，难道都是因为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出现的缘故吗？

　　黄铃不管，她只知道自己现在很开心，说不出的开心。

　　就这样过了许久，黄昏将至，夕阳西下。辛无月醒来时看到桌子上同样是那一碗热腾腾的牛肉葱粥，旁边多加了叠开胃小菜。他很高兴，胃口也变得更好，因为黄铃给他上的药似乎甚有奇效，一觉醒来他竟丝缕痛楚都感觉不到了。

　　黄铃的食量很小，小的像黄莺一样。她吃饱后就坐在床上裁衣，眼睛望着辛无月，针却也能点点不差的缝好。

　　软嫩的牛肉咀嚼在辛无月的嘴中，也甜在黄铃的心坎里。

　　餐后，辛无月刷了碗筷，独自站在院中。

　　夜，静悄悄，隐隐可以听到远处稀疏的虫鸣与一两声猫叫。

　　院中无草无木，倒是边栏处开出了几朵蓝色的雏菊，在这静夜中幽幽摆动，极像是几只妖异的精灵，在倾泄的月光下曼妙舞蹈。

　　月似弯钩，星河耿耿。银闪的星光濯濯瀑洒在辛无月洁白的衣衫上，在他的眉宇间形成一束淡淡的流彩。辉素交映，徐徐乘风，更衬得风华不减，飘渺如仙。而他的心，也一如往昔的平静。

　　黄铃站在他身后，手拿樽灯，痴痴地瞧着他。

　　清风吹起了她的长发，飘浮着她的衣带，她亦浑然不觉。

　　她想起就是在一年前的那一天，她救了垂死的辛无月，将他带回家中悉心照料，此后发生的所有，始不复她的意料之中......

　　就像是终日守望的镜中月、水中花，昙踪一现再而无寻。

　　直到无数的枷锁将心困住，到底脱身不得。

　　黄铃走到辛无月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朦胧的烛光照映在辛无月如雪的脸颊上，影影绰现。

　　他青丝长垂，多余的头发皆被黄铃用绯色的丝缎从后堪堪绑住，却不乏长身玉立，举止贵气礼训。

　　辛无月抬头仰望明月：“你是怎么找到的我，我记得昨天在大牢里救我并不是你。”

　　黄铃黯落，思忖：他终究还是不信我。随即喟然，道：“我是前几日刚到玉阳城的，本想着路过借宿一宿也就罢了，哪知走在街上时远远就瞧见你被官差逮捕了去。我吓了一跳，赶紧跟着去看，又听说你三日就要放斩，便决心在前一日劫牢救你出来。就在昨晚，我刚到衙堂门口，就听到里面闹闹哄哄的似是出了什么事。我当时就慌了，只道今晚如不冒险救你，到了明日官府必将加强戒备，到时岂不更是难如登天。哪料我前脚踏进监牢大门，就见到了地上宛若河流般的血泊满地。然后迎面冲来了一个人，那人身法快逸至极，我仔细去瞧，才看出是一个长相很俊俏的女人。不过她轻功虽快，但身上好像受了重伤，再加上她肩上扛了个老大的包裹，就显得更加力不从心了。我躲闪不及，与她重重地撞在了一起，她肩上的包裹也随着掉在地上。这时包裹外露出了一片绣着小花的袖角，我料到正是你，便去掀包裹，结果那女子居然盛怒，抬手一掌向你拍去。我赶忙挡身替你接下那一掌，同时也受了内伤，回手发出暗器将她逼退。正巧官府救兵赶到，她盯着地上的你，面色虽有不甘但还是转身逃走。见她离开，我也赶紧封住身上穴道以免掌气扩散，带着你来到了这里。”

　　风轻轻地扬起她鹤丹的衣袂，显得她的身体是那样的单薄。

　　辛无月讶异万分，同时一抹愧歉涌上心头，看着她，道：“那你的伤......”

　　“都好了，你不必担心。”黄铃截下了他的话。

　　辛无月点了点头，侧目去眺院落。

　　但见栏栅一旁的地上有一团东西在那凌乱的扔着。

　　辛无月走过去捡起，发现正是一件孩童所穿的鹅黄小袄，可是已经被蹂躏的不成样子，衣襟上还残留几点干涸的血迹。

　　辛无月恍然，回眸望向黄铃，问道：“这里是哪儿？”

　　黄铃握着灯樽的手紧了紧，脸色在昏晃的烛火下晦暗不明：“一个猎户的家。”

　　辛无月猛然想起自己刚才在屋中的确看见了几件动物皮袍。

　　他低头瞧了瞧手中布满灰尘的脏衣，然后将它叠好放在原处，道：”你杀了他们。“他的语气淡然，亦很肯定。

　　黄铃没有否认，她已不必辩解。

　　因为辛无月的双眼已经变得冷酷，宛如一池宁谧的秋潭，在这静夜中，不起丝毫波澜。

　　但那也只是一瞬，

　　辛无月理解了她。一个受了内伤的女孩子拖着沉重的累赘，还要躲避官差的追捕，换谁都会出此下策的。

　　他很感激她，只是不知那感动的情绪里是否参杂了其他？

　　辛无月不想知道，他无力重视现在，

　　岂料黄铃眼角一弯，刹时如铃铛般咯咯的笑了起来。

　　只听她道：“你我初见后的第一个月，你一直都是刚刚那个吓人的表情，说起那时，真是让人伤心啊。”

　　辛无月一怔，也同样想到了一年前那段令人难忘的时光。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整整六个月，却深入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