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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天涯(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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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无月独行在人来人往的集市中,穿过大街小巷,兜兜转转,须臾间便已停在了一家酒馆外。
这酒馆所在好生隐蔽,但见深巷中它大门紧合,只在外面挂着一顶旧红灯笼,漆黑的门上用红纸贴的一张‘酒’字,只不过那酒字缺了一横,倒误成了洒字。这下岂不是更没人来了?
清风微拂,空气中夹杂着淡淡的米香,已近褪色的灯笼在空中翩翩摆了摆,竹条也随着吱呀吱呀的乱叫,仿佛迟暮的筋骨马上就要被折断一样。
辛无月看着那似虎非龙的奇头门扣,也不伸手去敲,青影忽闪,已自纵身飞跃到房檐上。
他足尖刚一着地,‘嗖嗖嗖’几声疾鸣响起,庭院中霎时间红影翻飞,数十把长缨枪‘香柱向天’,料点极准,飞快地冲辛无月刺来。
只听得耳边尽是‘呼呼’的破空之声。辛无月长身纵起,如白鹤点水般盈盈踏过一杆红枪,同时在另一把即将擦肩而过之际伸手抢住,随即使出一套快意飞虹的枪法凌厉舞动起来。
飞枪虽快,但辛无月的招式更快,闪瞬的红缨在他的周身似乎形成了一股凛洌的寒风,即刻便将还未攻近的旧枪皆数击碎。刹那间天空中红缨飘洒,就像是密密白云中忽然下起了绯红的雪,景况好不壮观。
“好俊的枪法!“突然,一道尖锐如丝弦的声音啧然叹道。
辛无月眸光一寒,罢手折断枪支,分别朝地上两处极为隐秘的暗点猛地掷去。
只听‘呯’的震响,那双暗点同期爆炸,纷乱不断的暗器亦然嘈杂停止。半晌,黑烟过散,地上留下了两个圆大的焦黑窟窿,此刻仍旧烧灼滚滚,触目惊心。
此时黑烟已自随风,窟窿中也星火不燃。但辛无月却见到了一个人,女人。
梅如颜。
梅如颜的衣裳还是那样的破旧不堪,只是发髻上却余有一柄与其极不相称的金簪,亮闪闪的凤尾碧玉簪。
她悠悠地站在小屋门外,离大洞不过半尺距离。
只听不远处那个声如破弦般难听的嗓音再次响起:“小烨,你瞧我这兄弟的枪法是否可称得天下第一?”
辛无月斜眼一瞟,见说话人是一个身穿藏蓝华袍,面貌横眉剑目,青胡及鬓的粗旷男子。他定睛思索片刻,发觉此人正是百雨山庄二少主巽易的弟弟—巽威。数年前的长白山一役上,他们两人曾有过三面之缘,却又想到更时相识巽易他是也在场,则又算一次。
这时,站在巽威旁边的一位高瘦男子阿谀道:“这位少侠不愧是主人您的朋友,真是让良烨无地自容啊!”此人身穿乌黑劲装,眉心处恰有一点浓黑的圆痣,想来确是传闻中巽威的面首李良烨不错了。
相传两人离经叛道,足足好了有八载且余。可惜世俗虽容,但父命难违。巽威也只好将李良烨明面上暂且收为贴身护卫,暗着则是偏房小妾。
辛无月素知巽威对巽易这个兄长颇为不和,与他俩初次见面时便已详见端倪。似乎是巽易的母亲是书香正室,而巽威的母亲包氏却是个拼劲全力想要爬上老爷床的女人,她原本只是百雨山庄庄主的洗脚丫鬟而已。
可惜最后巽易的母亲韩夫人虽能容她,但巽老爷却不耐,只因嫌包氏玷污家族血脉,不肯收为平妻。最后找了个由头便赐死了她,而巽老爷本欲将巽威一并除去,但经胞弟也就是当今左相巽大人加以阻拦,方才留了下来。并非是巽老爷耳根软,受听弟弟之言,而是巽大人乃皇庭要官,高手稀少的百雨山庄要生存下去,处处都需要他的扶持。
巽大人在民间以仁字当作,平民爱戴不已,没想到在家中竟也是个极被奉尊的人,不论事出何故,总而都是那样的。
想必这也是巽老爷肯给巽威富贵荣华的理由吧,只要他不明摆着有伤门面,做什么都是无有所谓的。
这些破事,江湖上原本是不屑于传的,可惜就是巽威为人太过嚣张,高手懒得交会,泛泛不敢欺惹,这才有好事者以讹传讹,想要看他笑话,不过传的倒还不偏主题,确有真情。
巽威名头不好,感情又屡遭父亲斥责,心中恼恨更盛便转加于两位自幼甚得亲人宠爱,又才貌武全的哥哥,一晃多年,其中一个失踪,另一个残废,他怎会不得意?这才一口一个好兄弟,意在拉拢并致巽易于死地。
只在辛无月低低出神的功夫,巽威已自哈哈一笑,朝他道:“容老弟,好久不见呐!”
辛无月澄眸微寒,凝眉注视着院中笑吟吟的女人,随即纵身跳下房檐,并未理睬巽威。
但听得头顶后巽威霍一嗤鼻,悄声道:“切,落魄了的败家子,不就会几套功夫嘛,有什么可牛气的!”随后也牵着李良烨跟着跃了下来。
他强前几步,向梅如颜拱手道:“梅前辈,晚辈突来打搅,望前辈赎罪。”
梅如颜冷哼了一声:“你倒还识点礼......”
辛无月突然插口道:“你在这做甚?”
梅如颜柔指卷着发丝,笑道:“我就不能来这喝些酒么?”
辛无月神情阴鸷,沉声道:“只怕这里的人都已被你杀光了吧!”
梅如颜朗声而笑:“这沾了血的酒呢,才算是好酒佳酿,可那还需得是上好的血才行。这家人脾气古里古怪的,相貌又不好,平平无奇,没一个我想要......”说着,她抬手指了指辛无月身后的黑门,又道:“这主人家大字儿都不识一个,姨娘我才不要喝这样的脏血呢!”
辛无月无语,袖中的拳头微微握了握,双眸已然瞩目到了她右肩上的点缕血渍。
巽威道:“梅前辈既已提早一步除去这屋中之人,那必是与晚辈有着相同的目的而来,晚辈斗胆,可否请前辈透露一二?”
梅如颜翻一翻白眼:“没有。”她不屑于在跟这白痴多说一个字。
巽威面含质疑,显是不信,只见他再次拱手道:“小可还是想去屋中瞧一瞧,以免有何疏漏,不知前辈能否让路?”
梅如颜闻言微微一笑,胜似百合花绽,清丽独灼。
李良烨不禁看得呆了,他本就喜爱女子,尤其是年轻女孩。只是因为儿时读书路上被巽威看中后来抢去,又好生威逼利诱,这才不得不从。
现下见到如此对他口的女人,虽面上不动声色,但在心里已是如痴如醉,早就把梅如颜扒了个千百遍。
梅如颜朝巽威勾勾手指,道:“这门如此大,我又没挡在你前面,你自己过去便罢。”
巽威将信将疑,伸尖柄捅了捅身旁李良烨,示意让他先行过去,摆明了假若梅如颜翻脸,他就是他的替死鬼。
此时李良烨心念美色,哪还顾及的这许多。他少时不懂这事,长大了接受的只叫他想要呕吐。刚开始巽威不让他接触女人,连丫鬟都不许,后来渐渐大了,知道假于颜色,巽威便以为他心安了,要从一而终,从而放松了对他的警惕。以后和公子哥们去红院时也带上他一起,等到大家都去了卧房畅度春宵时,巽威便暗地打发走姑娘,再悄悄换他上去。长此以往,还觉得和家中不同,居然有一种说不出的独到快感,也随之渐上了瘾。
久而久之,李良烨越发恨他之极,可迫于威势,只能一直忍气吞声到如今。
现在得有机会亲近美人,虽不能触碰,但也近在毫厘,心下竟数不清的畅快。
李良烨不敢走太快,怕被身后的巽威责备,却又不敢走太慢,怕错过了闻香的情趣。
他面容扭曲,兀自狞笑,身体激动的止不住颤抖。
身后的巽威还当他是害怕梅如颜,暗自为他绷了口气。
李良烨干涸的嘴角滑出一丝白稠的唾液,他如痴如醉,彷若梦境,但见逐渐将近的梅如颜小脸水嫩异常,心下便更是瘙痒难耐。
梅如颜也不看他,仍旧笑眯眯地瞅着辛无月。
面虽笑,眸却是冰冷的。
此刻李良烨已逐步逼近,他浑然忘我,伸手就待摸上梅如颜脸颊。
梅如颜也不躲,就仿佛从未看见过他一般,只依然细瞧着辛无月。
忽然,一道惊鸿之光破天划来,狠狠穿过李良烨眉心,将他的黑痣瞬间变为了一个血窟窿。
出手的,正是辛无月,而那道光,也是他随手捡起地上折断的铁枪头所发。
梅如颜这次是真的笑了,就连亮眸中也带着笑意,她道:“看来你也不是全然都忘了旧情的。”言毕方时,李良烨的尸身哄然倒地,血染前堂。
同时坐到地上的,还有巽威,他面色呆滞,身下的黄土已是湿了一片。
只见辛无月伸出手,对梅如颜说:”走吧。“
见她不动,长眸一乜巽威,复又凛然道:“你若想要杀他,那自也是不成的。”
梅如颜一怔,才道:“我不是想杀他,只是想笑,笑他三十几个岁的人了,见了死人竟还会吓得出尿。”
辛无月顿时滞住。三十几岁?巽威难道不是才年过二十?
辛无月愕然道:“这么说,他不是真正的巽威?”
梅如颜但笑不语,却已出手。
速度之快,恰如清风过处点纯瓣,回身时,桃花依旧。
她仍旧站在那里,斜倚着门框,可“巽威”却已经死了。
同样是脑门上多出了个窟窿,血浆四溅。
半晌,梅如颜才道:“是是非非,真真假假,又有谁分辨的清,混沌勾错,偏当溺入深潭方才醒悟,可至此,为时岂非晚了?”说罢,眸光颇具深意地望了辛无月一眼,随即白影飘忽,俄顷间地上的尸体竟已不见,梅如颜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