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天涯（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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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大的白雨山庄中唯有这一间偏僻不起眼的小屋，这一扇陈旧的门，屋里的人究竟是谁？
辛无月推门而进。
只见影影烛光下，一位面如冠玉、英气逼人的男子正坐在一旁，他手执白子，凝神注视着桌上棋局。
此人正是百雨山少主，巽易，江湖人称‘巽二白’。只因他百雨山庄威震武林，他又在家中排行老二，出门时无论春夏秋冬总喜欢往身上铺一白裘毯子，故而才得此名号。
此时他身着一袭月白衣衫，锦绣华贵，冠镶明珠，俨然是一副富贵王孙的模样。他抬头见来人是辛无月，不由得吃了一惊，随即展颜一笑，招了招手唤他过来。
辛无月回以一笑，缓缓走到巽易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开口道：“你倒是没我想象中那么惊讶，我还以为你只道我死了，此刻若是见到我必要吓得跳起来。如今是我想错了。”
巽易微微而笑，道：“我也想错了。”
“哦？”
“我以为等你来找我至少还有五天，现在看来，倒是平局。”巽易说着，仍低头思索着手下棋局。
辛无月未看棋局，但他却也跟着拈起一枚黑子，顺手放到棋盘上，道：“天草庄的重庄主死了，你可知道？”
巽易眉头一蹙，道：”原本心中知道，现下耳朵也知道了。”
辛无月道：“那么说他在你眼里早就是个死人了？”
巽易将一枚白子放到棋盘上，道：“他本不该死，但四君子中仅余一位尚在人世，他已不得不死。“
辛无月一惊，心想：“他们四个人不是早在多年前就一一去世了吗？怎会还有人活着？”，随即正色道：“那活着的人是谁？”
巽易摇了摇头：”如今也死了，病死的。”
辛无月眸光一黯，道：”九洲四君子武功名满天下，又怎会有人病死？”
巽易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自废筋脉，相思至死。”
辛无月奇道：“这么说是念而不得，郁郁而终了？”
巽易点了点头。
辛无月顿觉脑中微一刺痛，连忙敛住心神：“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
巽易道：“飞鸽传书。”
辛无月见他不肯详加透露，便也不再相问。
一人双弈似乎远难于两人较量，巽易也不催辛无月快下，只伸手拿起桌上的玉杯浅啜了几口热茶，方才悠悠地道：“除却你，已经很久没有人与我在棋局上一斗了。”
辛无月颌首，纵观棋局，良久不语。他拈起棋子往额上敲了敲，不禁面露难色，无奈道：“你先。”
巽易微一勾唇，眼底滑过了抹意味不明的光，他手执白子，堪堪下在了十字上，笑道：“这八卦方圆阵乃家母仙逝前所创，我参解多年，终不得要领，没想到今日倒也把你给难住了。”
辛无月暗自苦笑，道：“原来是棋圣韩夫人所创，难怪如此奥妙无穷。唉，论解棋我是如何都比你不过的，不玩了、不玩了。”说着，忙扔下棋子挥了挥手。
巽易但笑不语。
辛无月环顾四周，见房间内只有这一套桌椅板凳，一个书柜，一踏躺椅，和一盏梨木樽灯。
辛无月诧异道：”怎的百雨山庄的少主要搬到这里来住，你很缺钱吗？”
巽易轻轻摇头，苦笑道：“自从长白山一战后，家父忧我辛苦，便再不许我进内园了。”
辛无月绕着屋内踱步，道：”简而言之就是，你失宠了？”
巽易默然，默然即是承认。
辛无月道：“你猜我为何不去内园，反而在这外庄找到你。”
巽易手指摩挲着袖角，道：“老常与你说的，若没有他的令牌，只怕你也进不了这百雨山庄。”
辛无月摇了摇头：“非也，非也......”随即一怔，才想到自己方才一溜烟的跑，早把老常不知忘哪去了，这家伙现在不会还在庄中到处找自己吧？
辛无月搔了搔头，但也懒得去寻，只得安慰自己道老常见他不着，却又不上这来找，肯定是早就该干嘛干嘛去了。
思及至此，辛无月稍稍宽了下心，然后续道：“你向来喜爱素菊，不受牡丹，每次闻到牡丹的气味时都几欲呕吐。我见原本通往内园的大路种满牡丹，相反这条廊道却每隔十步布株一束兰草，兰草尽了，路也就到了。”
巽易点了点头，刚欲言语，忽然窗外人影一闪，数十枚金光破窗而入，直射他眉心。
辛无月将手中玉杯猛地掷了出去，只听‘哐铛’一声，玉杯已在地上碎成了百瓣，金针打到书架上，书架登时倒塌，书落一地。
辛无月追出门外，却见静谧的庭院中空荡荡的并无一人，他回到屋内，而巽易仍端坐在那里，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辛无月蹙眉，道：“你怎么不躲？”
巽易闻言，眸光瞬时黯淡了下来，原本被烛光映的暖黄的面颊也已变得彷若冰霜。
他伸指敲了敲桌面，只见桌上陡然现出一个暗格，里面有一团挂着雕花金钩的丝线。
他将金钩扯了扯，不过多时，门外便走进来几个哑仆。
百雨山庄主弟在朝廷身居要职，为防走漏机密，若非亲信仆从，无论男女，均要被赐割舌毒哑。会写字识文者更要每手断去两指，以作惩戒。
巽易两手支撑着桌子，探身示意哑仆，他看来似乎腿脚不便。
两名哑仆将他架到轮椅上，余下三个则是为他除去长靴，捏脚捶腿。
辛无月哑然，他唇角干涩，不知该说些什么。
巽易的神色复回往常，道：“这双腿是在那次长白山之战退军时，被慕方少集所废，他还顺便挑去了我的脚筋，让我爬着回中都。”他语调平和，全然不似亲身遭遇了这等变故。
辛无月愕然，问道：“他用了莲华七十二刀？”
巽易点了点头。
辛无月不解，北陵世家和百雨山庄相距万里，素来没有任何渊源，怎的慕方少集会这般恨他，竟使出家传绝学非至其百般受辱不可？
辛无月刚欲发问，巽易却道：“我杀了楚潇。”
辛无月恍然大悟：“所以他才会相思成疾，最后郁郁而终？”
巽易又点了点头。
辛无月无语。
幽幽峡谷，万鸟齐鸣。重峦山巅之间，云雾缭绕，矮松倒垂。有一人盘膝坐在松枝之上，宛若羽毛般轻飘荡然。
鬼面锦衣玄袍，长发飘舞，远远看去，竟似重魔邪障自炼狱中重生，威吓恐怖。
忽地，她抬手一掌直打对面山峰，霎时间烟尘陡起，碎石纷飞。
不过多时，尘气退散，群巅赫然不见。只留下光秃秃的山脉，好似被一柄巨大的利斧横扫劈砍过后一样。
鬼面睁开单眼，倏地起身，纵而跃下。
峡谷中湍湍激流延绵不绝，瀑水倾泻千里。波涛拍打着巨石，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掀起一层层澄澈的浪花，流水声早已掩盖了一切。
流水尽头，红纱女子已然换了身红衣。火红的身影立于这碧草蓝天间，宛似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
她提起裙裾，赤裸着小脚，堪堪踩在斑斓的鹅卵石上，感受着水流缓缓冲击。
走了几步，忽然，她脚下一滑，不慎坐倒在地上，激起了一大片水花。
红衣女子一愣，随即如孩童般放肆大笑。笑着笑着，两行眼泪悄然流了下来，晶莹剔透的，像是断了线的珍珠。
伴随着她细微的哽咽，远方逐渐传来一道清脆的小调。那调声愈来愈近，不过片刻，便已尽在穹苍。
唱调的，正是位身穿破麻布衣的小姑娘。她头上盘着树枝发髻，鬓间插着一朵浅白梨花，干燥的小脸上毫无脂粉。
她腕挎竹篮，一蹦一跳间哼着小曲，瞧着甚是可爱。
“乡间采女，婷婷无归，莲蓬多多，谁与我采？深庭秀女，盈盈盼兮，飞鸳谁捡，何时归还？”小姑娘唱着，忽然看到河旁的红衣女子。
天广地阔，地上除了小石流水便什么都没有了，一袭火红，才会极其醒目。
小姑娘也不诧异，她似乎早已习惯了这偏僻居所会时不时的冒出个人来，而且，还是个绝美的人。
小姑娘蹲在离红纱女子不远处的地方，从竹篮中取出几件衣服和一根捣衣杵，挽起袖子，仔细的洗起衣裳来。
红衣女子也不哭了，眸光冷淡地注视着小姑娘的一举一动，倏尔问道：“你是谁？”
小姑娘恍若未闻，仍旧自顾自的洗着衣服。
红衣女子提高了声音，又问：“你叫什么？”
小姑娘还是搓衣，也不抬眼看她。
红衣女子恼了，扬手将水花溅到了小姑娘身上。
小姑娘一惊，两眼眸光盈盈地望向她，显得煞是可怜。
红衣女子面色阴沉，怒目瞪视着她。
小姑娘忽然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随即又摆了摆手，示意她听不见。
红衣女子这才面色稍缓，挥挥手示意小姑娘过来。
小姑娘依言而行，站到了红衣女子旁边。红衣女子也不管自己身在水中，伸手拔下头上金簪，侧身倾俯过去。
小姑娘一吓，赶忙向后急退了几步。
红衣女子也不管她，凝聚内力用金簪在水面写起字来。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天涯（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