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青竹》佩韘

6、英吉利（2）

　　“拉住我的手。”秦欢说，“地铁里人太多，怕你走失。”
　　青竹不喜的看了他一眼，“走失你大可以去失物招领处领取。”
　　“真没辙。”秦欢挠了挠头，替他刷开电动门，“我就怕不能遇到你这样的善良乘客，无法拾金不昧。那我就要冒着失去你的风险。”
　　青竹惶恐，世界上大概有些人最好保持相应距离，不宜过从甚密。否则他说出什么来，对你本人都能造成惊吓。

　　这个世界上男人泡女人有一种十分老土的手段，便是倾诉自己如何苦闷，或另一半如何不能够理解自己。直到对上眼前的“你”。“你”真懂他，既叫他荷尔蒙飙升，又叫他产生一种天涯何处无知己的感受。大家都是成年人，我们精神如霹雳闪电勾连，那么□□也要快速跟进。
　　一来二去就成就一段俗不可耐的快餐情侣关系。
　　可是男人毕竟不同，大脑构造几乎一致，并没有谁更像另一种母性生物那般悱恻难猜。他们通常都只是比较争强好胜，在乎一种主从。
　　而赖青竹这几日的脸，不像是被宠上天，反倒是像被胁迫。

　　秦欢真可怕。
　　稍稍深入了解这个人，才发现他的控制欲强到超乎想象。
　　青竹不禁担心茉莉，她是否知道秦欢这样的一面？或者秦欢和她早有了幽微又隐秘的协议，某些事情便成为二人情趣的调剂，他们曾建立这种共识？
　　想到茉莉的脸，青竹很烦恶的不愿意去想这些。
　　虽是人人经历的事情，情人之间更是不必讳莫如深。可是这些一与自己的亲人联系起来，还是感觉自己所知实在是太超纲，完全不敢深入推敲。
　　他这几日跟秦欢并没有更多进展，最亲密的举动也不过就是拥抱亲吻。但是秦欢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会给人造成一种严峻的心理压力，值令青竹喘不过气来。

　　我不爱他。青竹对自己说。可是他有他的用处。
　　其实一件事情的发生从来没有不得已，只看当局者是什么态度，是纵容还是严拒。
　　一段关系中，两个人所想要得到的，当然也可能是各取所需，截然不同。
　　可是大概，他们都以为自己是掌握局面的那个人，而另一个人是从属。

　　车进站了，车头一路扬起一阵冷风扑面而来，席卷了穿着寡淡的乘客。人潮簇拥着他们在一处拐弯狭口附近坐下，毗邻一只垃圾桶邻居和工具箱模组。
　　秦欢没有握着他的手，而是抓住他的手腕。
　　这令青竹产生一种自己被禁锢的错觉，所以违和感从这段关系开始就没能让他痛快过。秦欢就像是一只人形的镣铐，总是千方百计的想锁住自己。

　　地铁还没有到站，忽然停了。
　　“怎么回事？”所有人都在问。
　　车厢里传来各种不安和抱怨的声音，然后车厢喇叭里半导体被影响的刺耳尖鸣声大作。
　　一口阿拉伯腔调的英文响了起来，大概意思是他们又要对什么什么负责。话没说完，巨大的震荡就扫击了整个车厢。车厢就像是轨道玩具上的一块积木那样弹了起来，因为隧道内的空间有限，它的顶部大概撞击到了岩壁，又重重的落了回来。
　　而硫磺的味道却开始在空气里弥散。
　　“这什么鬼……”
　　赖青竹被震的趔趄，差点儿扑倒在地的时候，秦欢冲过来替他垫了底，“可能有什么人要搞破坏。”
　　“搞破坏？”青竹惊诧，“在伦敦吗？”谁能相信。
　　接着他还没来得及哼出一个嗤之以鼻的鼻音，地铁的后半截车厢猛然发出轰的一声巨响，爆炸了。
　　他们所在的这一节车厢再次如同一块儿儿童积木一样颠出去老远。
　　一瞬间，秦欢紧紧地抱着青竹，便没有多余的手去着力。那个垃圾箱大概没有被固定好，此时几次震动便把它给震了下来。它立刻变身为一件密室伤人凶器，给秦欢的额头开了个彩瓢。
　　“嘶——”
　　青竹闻声抬头，一伸手先摸到了一把温热粘稠的液体，“你流血了？”
　　此时车厢里的灯早已全军覆没，星点的光源全凭人们的手机照亮。
　　他顾不上其他，也连忙掏出自己的手机来看秦欢的伤势。
　　“别。”秦欢说，“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先出去。谁知道还有哪里有炸弹。”
　　今天大概是很丧的一天。
　　他话还没说完，没有爆炸声，枪声却是已经从车头的方向传了过来，伴随着人们惊恐绝望的尖叫声，逐步朝这里逼近。
　　工具箱上贴着一个紧急逃生锤，这是他们刚进来坐下前，秦欢就无意瞥见的。透过这黑暗，他不需要照明，伸手仿佛很熟悉的就摸了过去。
　　“糟糕。”他说，“不知道给震到哪里去了。”
　　“什么东西？”
　　“锤子。”
　　“工具箱。”青竹说。
　　说着也爬起来，朝着刚才座位侧面的工具箱摸去，是锁着的。他刚略镇定的心神马上又乱了起来，“上锁了。怎么办？”
　　“往后走。”秦欢拉起青竹，“这种小锤子不仅这里有，每节车厢应该都有一两个。”
　　他们于是逆着慌张的人群，朝枪声相反的方向挤去。

　　刚走了没两步，赖青竹突然感觉到有什么在拉他。黑灯瞎火之中，瞬间起了一身的白毛儿汗。
　　他僵硬的扭过头去，慌乱中摸到了一只小手儿，“孩子？”
　　他停了下来，“秦欢，等等。”
　　他蹲下身抱起这孩子，打开手机照亮，看出这是个很小的外国的小女孩儿。她一条腿受伤了，被人挤来挤去的踩踏，已经显现出虚弱。
　　“你一个人坐地铁吗？”青竹用英文问她。
　　女孩儿痛苦的点点头。
　　“跟我走吧。别担心。”青竹顺手脱下自己的衬衣，在女孩儿流血的腿上包扎了几下，抱起她接着走。
　　秦欢只是沉默的看了他们一眼，没有说什么。

　　很快他们在这一节车厢就找到了逃生锤，秦欢利落的在窗户上开了一个口子，隧道里的冷风呼呼的灌进来，车厢里的人仿佛也醒悟了，纷纷都开始砸窗户。
　　也就在这一刻，枪声已经来到了他们刚刚停留的那节车厢。
　　痛苦的尖叫声又再次传来，不禁令人心口一滞。
　　“快！”秦欢已经翻了出去。
　　青竹先把小女孩递给他，接着自己也翻了出去。
　　可是他们刚落地，身后就响起了枪声。
　　借着地铁里微弱的安全灯，匪徒发现了有人跳车。他们很快也跟了出来。
　　“亡命徒？”青竹缩在地铁侧翼的阴影里小跑着说，“他们是觉得杀一个赚一个么？”
　　“严格来说，是宗教亡命徒。”
　　“在伦敦发生这种事简直不可想象。”
　　“哈。”秦欢说，“你还能跟我聊天，看来状态还不错。”
　　青竹分身乏术的瞪了他一眼，好死不死，偏偏这时一颗流弹飞了过来。正好射中了秦欢的小腿。
　　黑暗中，青竹什么都看不见，但是他能听到身后随风而至的人声和那一枪穿透骨肉的闷哼。操着一口阿拉伯腔调的人越来越近了，子弹不断击中石壁发出“砰砰”的回响。
　　“秦欢！”他小声却用力的叫。
　　“没事、没事。”秦欢的额头冷汗都冒出来，他突然想到，刚才撞伤的额头还在流血，这下小腿又中招，难道他今天大限已至？
　　“赖青竹你命里带衰啊。快离我远点。跑啊！”
　　他推开青竹，“前面是地井，要么是风道，要么是下水道。四通八达，你随便一钻他们就没辙，快走！”
　　“不行，你得跟我一起。”他的喘息声越来越急促，后面响起了警笛声，可是那群人也是往这边逃窜，这样一来，他们势必有一遭遇。
　　“你当这是言情剧么！滚蛋。”秦欢又推了他一把。
　　隧道这个角落里，留有一道消防门。门被漆成黑色，在这样的环境里并不显眼。
　　然后秦欢也挤了进去，朝青竹嘿嘿一笑道：“你当我傻，谁能活还想着死？”
　　然后他顶上门，落了大闸，吃痛的又抱紧了小腿。
　　“他娘的，”秦欢心里骂，“老子是一步也不想动了。”
　　下一秒，他就感受到了什么叫天旋地转，时不我待。
　　“秦欢……”
　　“秦欢……”
　　“……”
　　他最后听到耳边的声音是青竹的低吼。
　　秦欢笑了笑，想：“操！这都他妈的什么事儿。老子出国约泡帅，结果上演二十世纪地道战，还可能交代在这……真是千古第一人。”
　　然后他感觉他是吐了，吐着吐着就彻底的晕了过去。

　　“怎么办？”还抱着娃的赖青竹彻底慌了，“这怎么可能嘛？秦欢，你别吓我……”
　　小女孩儿也“嘤嘤”的蹭了上来，虽然一路都听不懂两个中国人说话，但是她也明白自己是受人照拂，“Is he died？（他死了吗？）”她的声音里几乎存了哭腔儿。
　　“No.He won\'t.(不，他死不了。)”青竹一边安慰小女孩，一边仿佛也是对自己说，“这人已然快活成精。他刚跟我跳忠，便宜还没占到多少，他怎么舍得死啊！”
　　然而秦欢还是昏死了过去，他的裤腿皆已经被血浸透的濡湿。特别定制的早春西服，那么衬他的毛呢料子，怎么都吸不干他的血水呢？
　　赖青竹的眼神略微空洞了起来，他几乎是有些傻了。
　　“我、衬衣借我……”
　　他慌忙的道，又手忙脚乱的把小女孩腿上的衬衣给解下来，胡乱给秦欢包扎了一通，仿佛这样内心就能安定。
　　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