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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着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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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乘坐BA3520次航班的乘客去安检处登记。”
广播里的声音传来,赖青竹一脸没睡醒的丧气,疲于奔命一般的蹭向登机口。
远远地,一个人正缀在队伍的最后,他的目光一直都注视着前排,不曾离开过赖青竹的背影。这个人正是秦欢。
两个二货一个迷迷糊糊,一个更稀里糊涂。
秦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鬼迷心窍,走了航空公司的关系,买了跟赖青竹同一个班次的经济舱。直到安检人员令他打开所有的随身行李开箱检查的时候,他才醒悟过来。
我这是要去哪里?
刚过安检,他就忙不迭的给英国分部打电话,联系会议提前的相关事宜,为自己的擅自行动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成年人的身不由己,主要是在工作与个人生活之间的摇摆。若一朝不能平衡,后果不堪设想。
飞机这次经停法兰克福转机。
候机厅里人来人往。
“青竹。你在这里?”
“啊。”正在喝水的赖青竹见到秦欢差点呛死,他想说“你怎么如此阴魂不散”,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好巧。这也太曲折……离奇……”
秦欢一改往日“斯文禽兽”的作风,对青竹勾肩搭背起来,一只手还不老实的摸了摸他的耳朵。好柔软。他心中唏嘘,知道这是万劫不复的征兆,自己恐怕是要更进一步。
他控制不住自己,又突然害怕吓坏青竹或者令他心生嫌恶。
成年后,秦欢走过的每一步都是胸有成竹。他许久不曾这样,因不能看清结局,而怀有太多期待。偏偏赖青竹令他如此。
“秦欢,今日你是疯了么?”青竹不满的推开他。
青竹心中对秦欢的定义仍然是“这是姐夫”“并不很熟”,他镇日里觉得自己已然相对成熟,对局面还是能控制好分寸节点。偏偏秦欢令他如此。
他以为自上次在酒店邂逅何言,秦欢便多少看穿他的秘密。二人虽心照不宣,但也更是保有了彼此应有的尊重,毕竟这虽大逆不道,在当今社会和自己开明的家中,亦不能算作多么不得了的事情。只不过自己觉得时机未到,还不想即刻坦白而已。
他只是稍稍希望,不要有人来打乱自己的节奏。
“青竹,对我敞开心扉,难道只是因为茉莉的缘故?”秦欢想要正视他,不想却迎来一个讥讽的眼神。
赖青竹:“不然呢?还会是因为什么?”
他不想到柔弱如青竹,竟然也有如此锋利的一面。又直觉要糟糕,自己竟然突然跌入十年前的青葱少年心境,为何想说的话一经说出口,却陡然变了味道。真是情何以堪!
眼见话题难以为继,青竹打断他,道:“你也坐同一航班,同飞不列颠?”
“是。”秦欢干脆谨言慎行,以期恢复之前端正形象。
青竹颔首,再不说话。
隐隐,青竹明知不该如此对待秦欢。
秦欢在青竹看来,是个正常人范畴的物种,跟自己这种同性恋殊无瓜葛。但是自己也并不妄自菲薄,只是因为秦欢是秦欢,是茉莉的未婚夫,自己未来的姐夫。这样一来,任何的亲密无间都不该带有遐思。
杯中水已见底,徒然只留下冰块。青竹不以为意,直接吞下几颗嚼了起来。他感到额头渗出冷汗,他想到了何言。
以上种种借口突然令他明白:不管秦欢是不是秦欢,是不是茉莉未来的丈夫,这其实不重要。他只是心门深锁,管他是谁都不会再放进来。
而这一切的一切,是因为何言。
想及那夜在酒店,秦欢都能一眼看出他见到何言时的不自然和战栗,凭什么自己还觉得自己能有本事糊弄得了自己?
赖青竹啊赖青竹,他感叹,你这二十四五载风月如同虚度。
不曾拷问内心,不曾真正领受失败,一味逃避拒绝,将“成长”二字列为壁上观,糊里糊涂摆起了骄矜的架势,旁人看来恐怕是对你一言难尽,嗤之以鼻。
你还能自得其乐到如今,大概都是靠脸皮!
没吃也撑得胡思乱想,想完了更丧。赖青竹站起来,决定去大吃一顿。
转念一想,人行世间何其虚伪。只不过才离开“日常栖息地”几个小时,所有的礼节伪装就都剥落下来变得放肆无礼,好像人们再也不用回头,不回去过那一日三钟点的正常生活。
***
落地后接近午夜。
一路的颠沛流离令青竹恨不得入住机场酒店,就地倒伏,一切明日再说。
不料,秦欢公司有专车来接。此人又假托家姐之命,无论如何要照顾内弟,赖青竹烦不胜烦。
“秦欢,我们各走各的。你也有重要事体,我们回国再见。”
“不行。茉莉所托,岂能辜负。不要令她担心。”
“我已二十六岁,成人多年,可以独自自理一切生活常务!”
秦欢看到青竹的眼睛里,“茉莉说还有几日才是你俩生日,今天你还不足二十六岁。”
“这有什么分别。”
青竹不服,困倦难当倚向一侧车门,车厢内几乎都有条楚河汉界。
“对不起。”秦欢抱歉一笑,俯身过来,车内光线昏暗,他的面目看起来突然像个魔物,十分蛊惑,“我言语失当,令你受到了冒犯。”
赖青竹:“……”
平心而论,秦欢的长相实在不坏,甚至是可以堪称翘楚。若非因赖青竹自身的原因,放着这种猎物在自己身畔逍遥法外良久,他简直要唾弃自己。
青竹扪心自问:我难道是二次元待得太久,已经经不住诱惑色令智昏?不、不……他拒绝:“不不不!”
秦欢苦笑,“什么不?你总要给我一个机会。”
青竹警觉,“什么机会?”
秦欢:“将功补过的机会。”
赖青竹:“好,我原谅你了。请你离我远点,保持绅士距离。”
“你怕我?”秦欢后撤,笑道:“茉莉可不怕我。”
“我怕茉莉可以吗?”青竹几乎投降,“求求你不要跟我说话。这个钟点,我的大脑已近停工。”
秦欢不置可否,果然闭了嘴。
轿车在夜道上飞驰了一路,到达酒店时已过了凌晨。
青竹倚在一侧座位上睡得不安,浅眠中紧皱眉头。秦欢从另一侧打开车门抱他下车,青竹竟然没有醒,口水顺着腮帮子流到脖子。
秦欢:“……这是睡得很幸福么?”
青竹很轻,抱他就像是抱茉莉一样,没有感觉重多少。
助手早已办妥了入住手续。
一路穿过昏暗的大厅,走廊,电梯,因为入夜的关系,并没有碰到半个人。而诡秘的夜蓝和暗黄的壁灯光线,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和曲折的玻璃灯罩,飘忽若如影随行的鬼魅,一步一步紧跟上来,叩紧了来人的心门。
青竹的身上是芬芳的。
一种夜晚草露凝结的清爽芬芳,搀着如他名字般叫人脱得自然的山野清气,一阵一阵,扑向秦欢的面庞。又穿越他的面庞,熨帖进骨肉,熨帖进心中,直至刻在灵魂。
而一个人对一个人的爱又岂止是停留在□□的欢愉呢,又岂能止步于□□的欢愉呢?
轻轻放他在床上,头抵在他的枕侧,感觉着他一下一下的呼吸,以及浅浅的脉搏跳动……秦欢如痴如醉,他记忆里的那个小茉莉,跟少年的赖青竹,逐渐重合了。
是的。
一个人对外物和自己的认知都可能是漫长的,可能十三年一梦方醒,也可能终身执迷不悟,更可能是一眼就万劫不复。
秦欢觉得自己是个傻子,自己爱茉莉,源于隔绝万千辰光的那一眼,而那一眼的什么呢?他总不至于时隔多年,追求了一位女性多年,临到要结婚了,才发现自己是个同性恋吧?
房间里没有开灯。
他透过黑暗只能够看清楚赖青竹的一个轮廓,那轮廓也正随着他的呼吸上下起伏。
一瞬间竟绮念纷飞。
他想用绳子绑住这个人的双手,想用东西堵住他的嘴巴,想看到他在自己的身下反抗挣扎,想到他眼神激烈而愤恨,想到进入的那一瞬间他身体的战栗以及弥散的美妙……还想到他的眼睛从生机勃勃的黑色逐渐转变成毫无生气的灰。
他终于在自己的手中,像一只被扯掉了翅膀的蝴蝶,再也飞不起来了。
他能毁了他。
秦欢闭上眼,眼眶竟酸涩湿润。
寥寥虚空,屋顶遮蔽了万千星河与迢迢银汉。而屋脊保护下的人,又该怎么办?
青竹,你能否告诉我该怎么对你才好?
你固不知,我亦欢喜。
你平静如水,我便能护住心中滔天波澜。
你若有朝一日来摈我的发,我便甘如刀口的蜜,叫我舔一口,我便愿死去。
在赖青竹所不知道的地方,有一个男人正默默疯狂。他的种种表现看起来既不像个成年人,亦不像个体面人——阔别他这种身份已久的体面。
而人们对这种阶段的白痴都会露出慈祥关爱的微笑。因为人们说,这种深重的泥足深陷——叫做着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