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青竹》佩韘

3、秦欢

　　“开门就见香车宝马，俊男美女，我诚惶诚恐。”
　　“哈。”秦笑不客气挤进门来，在门口与青竹对视，“你这张嘴，像个精灵。”
　　青竹颦眉苦笑，“实在过奖。再过几天，恐怕要变背后灵。”
　　“怎么？”秦笑动手动脚，手指抚上他的额头，“难道得了什么相思疑难病，要喝人血作药引？”
　　青竹大笑，“不许再讲我，你才是人中精灵。”说罢又看了看秦欢，上前接过他手中花捧，叹息，“唉，鲜花配美人哎。快去献上你的殷勤！”
　　秦欢皱眉，仍然笑道：“小祖宗，口下且留情。”
　　他见青竹今日气色不错，像是饱眠。又见包着花捧的玻璃纸映衬得他脸庞仿佛通明的湖水，心中一动，又想起那天晚上。
　　那晚夜风如沐，空气中饱含花香，直吹得人荡漾不已。
　　赖青竹一双眸子如醉，又掺入许多玩世不恭，打趣他道：“你吧……身材不错，人品存疑，不知道究竟对茉莉好不好……哈哈哈，不过，大约值得一泡。”
　　“我怎么就大约值得一泡？”你要不要替茉莉验验深浅？后半句话差点脱口而出，吓得他自己先是一怔。
　　好在青竹没有发现他的窘态。他半晌不说话，脸上开始爬起红酒的晚霞，“喝多了。呸！胡说八道。”
　　“……”
　　秦欢的喉中如吞下一块鸡肝，干涩沉闷，味道不佳，直堵得他喘不上气来。聪明如此君，岂会不明白个中的感受和预兆，只是这些年咽下的实在太多，真真假假，一时令他莫测匪夷。

　　“你来了。”
　　他抬头正对上茉莉的笑脸，修饰的再好，那一瞬间的僵硬也还是落入了茉莉的眼中，她好不奇怪，亦担心他：“咦？今天你们怎么回事，个个魂不守舍，颠三倒四。”
　　“我是因为要出公差。”青竹溜达近前，两手交叠盖于头顶，看起来既像个大龄儿童，“姐夫大概是年纪到了。姐，过段时间听说中年商务男士皆会秃顶，当真不妙。”
　　秦欢苦笑：这姐弟俩，各个钟灵毓秀，而青竹大抵上辈子是个哑巴，这辈子便不肯委屈。想罢他又笑自己何时也学会了腹诽他人，真是越活越回去。
　　“你去哪里公干？”他问。
　　“大不列颠·英吉利。”转头朝茉莉叹息，“想到要坐十几个钟头的经济舱，中途还要等待半日换乘，我简直就苦不堪言！”
　　“你踏实工作，我已悔恨对你娇生惯养。”
　　“嚯！”青竹尖叫，“不过仰仗比我早出生一时三刻，你何时对我娇生惯养？真真讲理不讲！”
　　“且用你房间那些麻美大腿跟我说话，不要无理取闹。”
　　茉莉纤纤十指盖在青竹额上，青竹发出抗议的种种宣言，抗议无效。
　　“……”

　　“他二人说话，叫旁人都插不进嘴去。”是秦笑。
　　“你我也是兄妹，难道所食水土不同，天生少了活泼的激素？”
　　“哈哈！”秦笑道，“哥哥你尽早把嫂子娶回家。你如今谈吐，越来越像艾家儿女！”
　　“秦笑，我曾有一心愿，也愿你如他们。可以单纯快乐，永远无忧无虑。”
　　秦笑沉默地笑看这一对活宝姐弟，道：“这太难了，你知道我不能。你不能，我也决不能。”
　　“为什么？”
　　秦笑看住他，脸上还是刚才的表情，却说着完全不一样的话：“我曾经总是做一个相同的梦。梦境里哥哥一个人走进了一片黑暗的森林中，村民目送你远去，明知道你不能再回来，他们也只是看着，没有一个人阻拦。我当时就想，如果哥哥要去的地方没有一个人，那就真的太可怜了。因为那样就没有人能分享你心中的所思所想。所以我一定要跟去，起码有我可以陪着哥哥。”
　　“秦笑……”
　　秦欢搂住妹妹的肩头，他们少年相依为命，一路走来注定是不为人知的漫长艰辛。
　　“现在好了，有茉莉在。我想你可以不需要我的陪伴，也不会孤独了。”秦笑笑着说，“我也曾有一个愿望，希望你一定能幸福。唉，太中二了，饶了我吧！”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赖青竹的脸倏忽出现在近前，二人吓了一跳。
　　秦笑反应机敏：“说要替你买一顶头等舱位。”
　　“这么好？”青竹惊讶，然后警惕，“是否终于良心发现，对那日灌醉我其实心中有愧，嗯？你说。”
　　“真没辙。”秦欢朝茉莉说，“这次意外恐怕要被你家青竹记恨数载。你看，我做人十余年，仍然不够谨慎。”
　　茉莉嗤笑：“我看将来倒是要多一个人娇惯他，长他威风。”
　　众人笑作一团。
　　“快来吃饭。”赖妈妈端出拿手好菜来招呼。
　　艾爸爸道：“秦欢，陪我喝两杯。”
　　氛围一时无两，尽是家宴。

　　***

　　{下午一时三刻，阳光斜入钢铁雨林，幕墙集体闪避，二次污染迅疾传播。一时中央CBD如入光影战场，形势一片混乱。}
　　“噗。”秦欢笑着向对街高处楼层望去，就看到一只白手在大幅度的摇摆了几下之后鸣金收兵。巧了，他与赖青竹分别供职于两栋摩天大楼，两载毗邻而居，之前竟是不识。
　　“秦总，有人找。”
　　“请进。”
　　秦欢放下手中短讯，收拾出一脸正色迎宾。
　　“秦总，我可打扰你？”
　　“呵！茉莉。”秦欢起身来迎，接过她手中礼盒。
　　“就怕来不及，路过就给你送来。”
　　“你来看青竹？”
　　“正是。”茉莉今天着一袭黄色修身半裙，玲珑鲜艳，一路已博了不少眼球，“青竹出差时恰逢过生日，我早先亦答应他有约。”
　　“原来如此。”秦欢递过一条新毛巾与茉莉擦手，“我也应该有所准备。”
　　“切莫太贵重，当心他又飞上天。”
　　秦欢莞尔。

　　他与茉莉相识在大学时代的一个雨天。
　　茉莉大概是世间奇女子团体的一员，她看起来娇弱妩媚，其实却是伪装的辣味糖果，绝对令人啖而忘俗。
　　遇到茉莉的地点，却是在男卫生间。
　　彼时秦欢半工半读，尚未少年得志，仍然举步维艰。每个周四、周六例行轮到他来打扫晚间厕所，这也是义务劳动的一部分。
　　偏偏不巧，晚上九点半，自习早已下完，还让他在卫生间遇到一个活人，真活见鬼。可偏偏这个活人还是个女人，在男卫生间。
　　其实，那天正是茉莉要女扮男装，去替一位闺中小姐妹出口恶气。她料定这个时间卫生间一定空闲，因此来此处换衣。不料，一出格子间，却正撞上秦欢，好不尴尬。
　　秦欢高茉莉两个年级，自然不认得她。两厢错愕之间深深怀疑了自己的眼睛，只觉得叫他见到了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一个男孩子。
　　孰知两周后的学年总结上，被评为艺术系最优的茉莉领衔登台演讲，秦欢这才后知后觉的认出她。
　　原来“他”并不是一个男孩子！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发现竟然叫他惊喜了几天几夜胡思乱想，晚上睡觉都合不上眼。
　　情窦初开的秦欢辗转反侧之后陷入了悲催的自卑深渊，又在得知了茉莉家世后一发不可收拾。
　　之后，就是茉莉安度了整个的大学时光，粗线条的她从不曾发现那些苍蝇一般的追求者们为何都不翼而飞。
　　所以，机关算尽的秦欢能和茉莉走到这一天本应该是皆大欢喜，可是为什么偏偏见到了赖青竹？

　　他的眼神不自觉又朝对面的写字楼瞟去，却再也捕捉不到那一抹白色身影。
　　心里一空，暗叹道：我这怕是要疯？
　　可惜，兢兢业业的秦总定不会看当代少女谙熟的耽美漫画书，不然他就会知道，或许跟他同病相怜的还有一位日本艺能人南条晃司。
　　这二位若是即刻都能想明白自己弯弯绕绕的心思，那么这世间便也没有什么不能踏成坦途的路了。

　　“无妨，”秦欢殷勤地递给茉莉一杯水，“我这边下周六也有一笔业务需要我去亲自谈，恰巧也是在伦敦。我准备的礼物，一定不会叫令弟失望。”
　　茉莉看向秦欢，眼里盛着的都是笑意：“我自然相信你的眼光。”
　　目光流连过未婚夫英俊的脸庞，终于落在了对面的写字楼上，又道：“你这里跟青竹离得倒很近。隔着一条路，放在古时候要叫做‘阡陌相闻’了。”
　　此时秦欢背对她，无人能洞悉他脸上的一瞬尴尬。
　　“你与青竹，小时候一定格外相像。是不是？”
　　“当然。”谈及往事，茉莉的笑意里就更添了几分天真，“小时候妈妈给青竹穿上我的裙子，又给我穿上青竹的童装。邻居一看，真是谁也分不出来。”
　　“他……穿裙子……”
　　“哈！”茉莉，“我有照片你看不看？”
　　茉莉打开手机，她极爱重家人，一些生活细琐也具收纳入相册保存，时不时拿出来翻看。
　　这一看不要紧，秦欢只觉得，这女版的小青竹格外刺眼。顿时，就像是烈日刺入了他的眼眶，突然光芒大盛，竟晃人的不能逼视。
　　秦欢只觉得喉头心口，突然又像是灌满了石头，人潮熙熙攘攘，他却无从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