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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初恋 ...

  •   转年开春,父亲终于能下炕走道了,不过要依赖双拐。志学之年的建生辍了学,替代志平下地。志平去了广东,由猫崽子带领走的。临行前晚,母亲嘱咐志平说:“在外面跟生人说话别着急,慢慢说,话说慢了,就不结巴咧。”志平红着脸只顾点头。

      猫崽子是村长的亲侄子。生下来的时候只有二斤多重,全身褶皱,跟只剥了皮的小猫似的,所以家里人叫他猫崽子。猫崽子从一落地就输在了起跑线上,生长发育始终没有跟上过正常人的步伐,成年后仍旧又矮又瘦。可是猫崽子的父母又高又壮,弟弟妹妹也是又高又壮。唯独猫崽子的存在挑衅了遗传规律。用科学理论看猫崽子就是典型的生长激素分泌不足,但是智力超群。应了那句“浓缩的都是精华。”猫崽子是粒精灵豆儿,打小就鬼精鬼精的。十六岁就独自走出了村子,到外地四处做买卖。猫崽子在广东挣了不少钱,回来过年,大摆阵势,肆意铺张,惹得不少人红了眼。听他说到南方遍地都是挣钱的好机会时,听闻者不免暗自动心,垂涎欲滴。动心归动心,以北方人安土重迁的习性而言只要守家在地的能吃饱饭,就绝不跑出好几千里地去讨饭吃。

      这天,志平不在家,和建生一块儿下地去啦。奶奶背靠着被摞儿,巴掌轻拍着大腿,哭天抹泪,“你们真狠心吶!逃荒才跑那么远尼。以前逃荒顶天也就是跑出个千八百里地了不得咧,这比逃荒走的还远尼?”

      父亲拄着双拐,腰靠在炕边,低沉着眼皮,脸色凝重。听奶奶这么一讲,他扔掉了双拐,硬撑着挺直腰杆子,攥紧拳头猛锤着两条腿,咬着黄牙说:“都怪这两条不争气的烂腿,大不了不要……”话没讲完,父亲哗啦就摔地上了。

      把建民吓个够呛,赶紧上前把父亲从地上扶起来,只见父亲老泪枞横,涕泗磅礴,眼泪鼻涕都吃进了嘴里。

      母亲始终不露声色,几根手指有条不紊的来来回回穿着线,纳鞋底。见着单薄的建民吃力的把父亲驾回到炕上,也不肯上前搭把手。表面上,母亲雷打不动,但经这么一闹,心也软了下来。奇怪的是她刻板的支撑着这个坚硬的外壳,让人看似百毒不侵。听见木栅栏(院子的门)上的门栓“吧嗒”一声响,母亲起身往外间屋走,迎面志平扛着锄头走进院子来。她赶忙搁下了手上的针线,柔声叫到:“我们二丫头回来咧。”说着抄起瓢往脸盆里舀水。志平对于这忽如其来的温暖很是诧异,心里捉摸着怎么回事?趁母亲不注意,建民蹑手蹑脚地跑到志平身边,轻声叫了声“二姐”,然后在她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就又跑开啦。

      初春三月,草长莺飞,正值万物复苏的时节。今日,恰逢春风骀荡,阳光明媚,怎么都该有个好心情。但是对于那个年代的广大农民而言,青黄不接之际相当难熬。储存过冬的粮食吃得差不多见底啦,新粮还要等上几个月。开春要耕地播种,人耗费的体力大,饭量也大。志平家一个棒子粒都不剩啦,到时候籽种恐怕都得跟人借。就还有一口袋到不到的高粱面和半缸红薯干,怎么省着吃也接不上新粮呀!

      正午的强光从破旧的纸窟窿里钻进屋,微风也趁机跟溜了来。奶奶面朝着炕窗户,眯缝着红肿的鱼眼睛,嘴唇紧缩成一枚酸枣那么大,白花花的头发所剩无几,露出深褐色的头皮。她活到这把岁数,什么挨饿受冻的苦没吃过?可是岁月不仁,仍旧不肯放过这把饱经沧桑的老骨头。

      有人说吃过苦的人今后就不再那么怕吃苦了,似乎吃苦也能锻炼出免疫性来。也有人说越是吃过苦的人越害怕吃苦,因为苦涩只有亲自品尝过的人才最清楚其滋味。

      父亲侧身歪着抽烟锅子,袅袅的烟尘仿佛是从他脸上爬下来的愁云。自幼家里就穷,揭不开锅、断了顿是常事,吃过草籽、啃过树皮。年少时打心眼里瞧不上自己的结巴老子,而年纪越大越瞧不起自个儿,竞沦落得比老爹还挫!暖烘烘的阳光易滋生睡虫,嘴上的烟锅子“啪嗒”砸在了炕沿上——父亲睡着了。伴随着烟叶徐徐燃尽,烟尘逐渐杳然而去,再看看父亲,脸上的愁云也舒散开啦!

      母亲正考虑到底还要不要坚持让志平去南方?母亲深知让一个姑娘家只身跑出去,着实不妥,但是家里实在太穷啦!眼瞅着再过几年,俩儿子就该说亲娶媳妇,没房没钱可怎么办呐?理该让建生去南方,但又贪着他在家种田出力呢。小儿子呢,哭红了眼珠子硬是不肯退学。也难怪,建民在学校里学习成绩特别优秀。提到要退学,老师就找到了家里来,说建民是个读书的好苗子,班上指望着他将来考大学呢。说到志平,找个婆家不难,但要是想找到建平那么好的婆家,难!掂量来掂量去,还是安排志平去南方最合适不过!就算硬让她去,又怎么跟闺女张这口呢?

      这时,志平洗完了手,冲进里间屋,说:“我愿意去南方!”她的音量不大不小,架势镇定,足以让所有人大吃一惊。奶奶目瞪口呆,怔怔的转过头来。母亲的心脏怦然而动,生生的把手下一跟圆头锥子掘弯啦。安睡中的父亲那深陷下去的眼窝猛然浮起一丝光芒,而后又黯然降下。两个在外间屋的兄弟耳朵贴着门帘,偷偷扒开一个缝隙,转悠着眼珠子,窥视着里屋的动静。

      接下去,没有了声音,事情就这么定下来啦!

      跟志平搭帮一起去的还有姨表兄,有表兄在,家人多少能放心些。出发的大清早,天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父亲翻箱倒柜,把外婆留下来的一把油纸伞的找了出来,对志平说:“听村长说,那边儿总下雨。”

      奶奶趁机说:“今儿赶上下雨天,出门不利,赶明儿再去吧。”

      姐姐瞪了奶奶一眼,说:“车票都买咧,不走,人家也不退钱。赶明儿再去,你给掏钱买票呀?”车票钱是姐姐出的,另外还给了志平几块随身携带的钱。

      奶奶被呛得不敢说话了。

      像十几年前送走志平一样,离别之时母亲不哭不闹。准备好的包袱昨晚上就交给了志平,该讲的话也讲尽了。见到婆婆稀稀拉拉的掉眼泪,她连理会都不理会,深埋着头,直挺挺的团在炕角里做棉鞋。等志平走出屋门槛,走出木栅栏,母亲终于按捺不住了,扔下手上的活,扒着窗槛失声痛哭。

      这时,村长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架着驴车已经堵住了家门口。志平这点像母亲,眼硬;跟家人告别,一滴泪花儿不掉。可是,刚坐上车,噙满泪花的眼眶,水满自溢,哗哗的倾泻而下,吓得志平都不敢再回头。大概她能猜到,身后的家人也早已泪流满面。

      驴头朝着县城走,刚出村口不久,梧桐树下蹿出来个小伙子,对着驴车大喊:“是去县里不?等等,捎上我。”

      村长回了声,“就去汽车站,别的地方不捎。”

      “赶巧咧,我也去汽车站。”

      村长勒住了驴脖子,疑惑地问:“你去车站,要去哪儿啊?”

      “你们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小伙子连蹿带跳蹦上了驴车,穿着蓝裤白衫,精瘦的身板儿,真利落!他头发湿塌塌的,皮色深重,剑眉星目,对着猫崽子嘻嘻直乐。

      猫崽子拍一把脑瓜门儿:“呦呵,你小子还真去呀?玩儿真的。”

      “可不,前儿天把羊都卖咧。”

      “这小子也跟着去呀?”村长问。

      “人家光棍一个人儿,上没老,下没小,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呗。”猫崽子说。

      “怎么?爹妈都不在咧?”村长问。

      “恩。我记事了就没妈,十一岁那年爸爸也死咧。我姐姐比我大八岁,是她把我拉扯大的。现如今我大咧,也不能再靠她咧,我得自己闯荡去。”

      “小伙子多大咧?”村长又问。

      “十八。”

      志平第一次见到陈侃时的情形,这是镌刻在记忆深处的片段,像是黑胶片一样完好无损的保存在那里。

      那天,志平撑着这把乌黑色的油纸伞。即便没有鲜艳夺目的色彩,款式也再普通不过,但因为是家里视如珍宝的东西,当它完完全全归自己所有时,被重视的感觉油然而生出从未有过的优越感。好比赤着脚的流浪儿获得一双从天而降的新鞋,一下子有了被人疼惜的感觉。此刻的志平就把自己幻想成了富家大小姐,最奢望的也不过是穿上姐姐那件粉红色稠袄,坐在双马齐驱的高棚大车里。这次远行不是去讨饭,而是寻欢游玩。因此,伞打得洋洋洒洒,左摇右晃,有恃无恐,美哉美哉!

      “雨都停咧,还不把伞收起来。”

      志平真恨表兄的提醒,打碎了自己心无旁骛的美梦。瞬间,志平又回到一个穷苦女孩的现实中来。她揉搓着酸胀的眼睛,不禁又触动到了泪腺,触动到了那根顾影自怜的神经。刚才短暂的喜悦对比的现实更显残酷无情,她想不出任何宽慰自己的理由来,只好默默的滚泪。风卷着清新的泥土气味儿轻轻拂面,吹凉了热泪,吹红了脸颊,吹乱了零碎的刘海儿。行行泪水像胶水一样,经由的地方都紧巴巴的,留下了灼热的伤痕。

      不知不觉到了汽车站,几个人拎着行李都下了车。村长见志平泪光闪闪,轻叹出一口气,说:“二丫头,实在不想去就不去咧,我把你还拉回去,我跟你爹妈说去。一个姑娘家家的,放出去这么远,真是!”

      “我不家走,车票钱都花咧。”

      表兄暗朝村长使眼色。村长会意,也不再坚持,转而对表兄说:“咱家里出去的人,实在,没多少心眼子。在外头,人杂,照看好你妹子,别让她吃了生人的亏。”

      表兄忙点头不跌,这一天下来,不知道听了多少人的嘱咐啦。他也不过才十九岁,去年结的婚,媳妇才生完孩子。

      他们要先坐汽车到北京,再从北京坐火车,接下来可能还要坐船,总之,舟车劳顿,好几天才能折腾到广东。每个人包袱里都揣着干粮。猫崽子带着煮鸡蛋,白面烙饼卷猪油。志平跟表哥是玉米饼子,窝窝头,就着咸菜吃。而陈侃呢?心里早就谋划好去南方的事宜,打早就割掉了三头公羊的羊蛋,小心缝好伤口。然后,用墙根的积雪把羊蛋包裹起来,扔进地窖里去贮存。十几天过后,羊的伤口养得差不多,就卖啦。再从地窖里拿出羊蛋,冰还没化,新鲜着呢!这会儿,陈侃拿出了这几枚烤羊蛋,可把猫崽子馋坏了。他拿着一张烙饼和仨鸡蛋换来了两玫烤羊蛋吃,细细的咀嚼,不忍下咽,牙缝间还时不时地发出滋滋声。

      吝啬遭人鄙视,寒碜却惹人心酸。

      表兄看得那个嘴馋呀,只是实在没有拿得出手东西去做交换,只好干咽唾沫。陈侃也看出表兄的心思了,递给他一玫,说:“来,尝尝。”

      表兄欣喜若狂,但又不好意思接过手来,毕竟这么难得的好东西,怎么敢轻易要。

      陈侃硬是把烤羊蛋塞到了表兄手上,说:“拿着吧,这东西不能多吃,要不然火大。”

      表兄嘿嘿一乐,便接了过来。

      完了,陈侃又拿一个递给志平,意思是好东西大家都要尝尝。其实谁也没明说这是烤羊蛋,但是志平觉察到这东西暗藏猫腻,所以怎么也不肯接。

      表兄劝志平说:“这好吃,你肯定没吃过,尝尝呗。”

      志平摇头。

      猫崽子鼓着腮帮子,囔囔的说:“得咧,得咧,她一女的,吃这玩意儿,浪费。”

      志平不自觉的绯红了脸。

      陈侃也不好再为难志平,又拿出一个鸡蛋,说:“这给你。”

      志平仍旧说不要,而且死活不要。

      表兄急了,骂道:“你这丫头片子,人家侃儿兄弟好心好意待我们,你怎么不领情份尼?”

      志平埋着头,不吱声,还是不要陈侃的任何东西。

      大家无奈,就此罢休。

      后来陈侃问志平,当时为什么不要他的东西。志平回答不上来。其实女人对男人的警惕是本能反应。在人类进化的漫长历史里,女性几乎都是处于被男性取悦的角色,被取悦就意味着有被征服的可能。面对被征服,女人当然本能性的抵抗啦。

      陈侃不愧对自己的名字,为人豪爽开朗,正直大方,喜欢侃侃而谈。相处几天,大家都喜欢上了这个机灵的小伙子。尤其,表兄受他一颗羊蛋的恩惠,满心欢喜。

      这期间,陈侃和志平只聊过几句,就那么几句话让他们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觉。其实,对于两个暗生情愫的人而言,任何一次平淡无奇的邂逅都像是天作之合。我说陈侃和志平在接下去相处的岁月里必然会相知相爱。所以,这倒像是一次无关紧要的铺垫。

      几人坐上了一条破的不能再破的老船,而且是客货混舱。他们所在的舱位原本是用来运粮食的。因粮食没装满,才安排乘客来填充。傍晚时分,志平站在船尾眺望江面,手扶在栏杆上,再撒开手时,会攥下一把铁锈渣来。暮霭溟朦,江水滚滚乌黑,风如埋在水底里旋转的风车,卷起一个个的小漩涡。志平死盯着江面出神地看,新鲜而好奇,一个个小漩涡在她的瞳孔里渐渐扩大,越卷越深,直到能把整艘船卷进去。志平不禁被自己想象出的恐惧吓得心惊胆战,身子急忙往回缩。由于毫无防备的后退,突然撞上了谁。志平回过头来,发现是陈侃。陈侃诙谐一笑,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而志平却默然含羞的低了头。她并不讨厌陈侃,但是心存顾虑,不敢轻易说话。

      陈侃试探性地问:“你以前坐过船吗?

      志平生涩的摇了摇头。

      “我以前也没坐过,头一回!”陈侃喜出望外,感觉一下子获得了共同话题,这感觉来的真有点莫名其妙。

      当然这么微不足道的交集明显不能产发共鸣,但是陈侃的开朗让志平紧绷的神经松弛了。志平嘴角上扬,掩饰不住一个想不笑却没能憋住的笑脸来。

      “你笑什么呢?”

      “没笑什么呀。”志平忙收敛了笑意。

      陈侃向前两步,转过身来,腰靠着栏杆,问志平: “你在家上过学吧?

      “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看你白天的时候拿着报纸看来。”

      “我只上到六年级。”

      “哇,那就不得了咧。我连三年级都没上完,就会算数,不认得几个字。”

      “实际上,报纸上的字我也认不全,就是瞎看。”话虽这么说,但志平心里是洋洋得意的滋味。

      后半夜,风吼雨下,浊浪翻腾,老船似乎有点招架不住,脚下蹒跚踉跄起来。熟睡中的人们不免被惊醒。这时点的人最容易瞌睡,醒来不久又犯困,然后又睡去。志平撩起窗帘,扒开一点窗户缝,只觉风如锋利的刀片在脸庞冰冷划过。志平忙摸了一把脸,还好安然无恙。吓得她赶紧推上了窗,似乎真怕江上翻腾的怪物顺着窗缝钻进来。

      志平心生余悸,怎么能睡着。过了一会儿,陈侃也醒了,见志平也醒着,便凑过来跟志平小声说话。志平也不敢放开嗓门,有意压低了声音。这倒像是两人在呢喃软语。说悄悄话的感觉很奇妙,轻而易举拉近了两颗心的距离。

      “你怎么不睡觉呀?”

      “外边刮这么大的风,怎么睡得着。”

      “你害怕呀?”

      “你说,刮这么大风,船会不会翻喽?”

      “翻不了。”

      “这江有多深呀?。”

      “得有好几个房子深呢!”

      “要有人在船上死了怎么办呐?还不直接扔下去,喂了鱼?!”

      “不会咧,听说船上有大夫呢。”

      “我是说要是一下子就死咧,都没来的及看大夫。那样会不会喂鱼?”

      “不会不会,大鱼不吃人肉。只吃小鱼儿跟水草。”

      “哦。”

      志平对陈侃的话深信不疑,总算放下了心。

      ……

      奇怪的是志平与陈侃对起话来顺溜了。由于攀谈甚欢,极少会结巴。在这里没人再嘲笑自己“结巴嗑子”,甚至就没引起过任何人的注意力,包括志平本人在内。因此就不会刻意放大结巴的缺陷,光这点就值得志平在心底暗自窃喜。她努力在陈侃乃至所有陌生人面前好好表现,不再过度紧张,放松下来,口吃自然就好多了。

      等到了广东,猫崽子帮着志平他们找到了住处之后就撒手不管啦。几个人在外地就是睁眼瞎,哪里都不认识,摸着黑乱撞,费尽一番周折总算找到了活干。先后进过馒头铺、菜市场、小饭馆等。因为不会讲当地话,与人交流起来很困难,最终都没能做下去。最后表兄和陈侃在养鸡场喂鸡,志平则在一家服装小作坊里给人打下手。他们从早干到黑,出力最多,挣到的钱也就是当地人一半左右。半年过去啦,钱没挣到多少,倒把身上带过来的钱花得所剩无几。表兄嘟囔着要回家。志平数数钱说,“怎么也要把路费攒够了再回去呀。”

      转眼就到年根前啦,路费将将攒够了。要是回家过年,钱都花路上了。几个人商量后,就地过年,省下的钱寄家去。年除夕,买了一块生猪肉,二斤白酒,几两花生豆。在十几平的小屋子里吃饺子,喝酒。当下,陈侃与表兄更像是拜过把子的兄弟,谁也不把谁当外人。陈侃跟着表兄叫志平“妹子”,跟着志平喊表兄为大哥。表兄管陈侃叫“侃儿老弟”。志平称陈侃为“侃儿哥”。三人同命相怜,共处一室,表兄和陈侃睡一张木板子床。志平在墙犄角拉上块布帘儿,独自在里头睡。陈侃算是个厚道老实人,虽然心心念着志平,但是平日里规规矩矩,没有表现出一点非分之举。这点,表兄看在眼里,心里有谱。

      志平不怎么喝酒。表兄和陈侃从午后喝到夜幕降临,说说笑笑,悲欢交加。酒后兴奋,表兄话就多,嚷嚷着要替陈侃跟二姨、二姨夫说亲去。志平从脸泛红到脖子跟儿,也跟喝醉酒似的。情急之下,她把表兄推倒在床上,用袜子都塞不住他的嘴。他颠三倒四的,就那几句话,不知重复了多少遍。唯独,陈侃酒后面不改色,两眼愈发炯炯有神,什么话也不说,倒头就睡,也不知道是醉还是不醉。

      又迎来一个春季,家里发来电报,说表嫂病了。表兄走后不久,天气眨眼间就热了起来。这时候,陈侃白天修路,天黑前准时收工。收工后,他不先回住处,而是过来接志平。志平所在的小作坊里人多地方小,四处不透风,闷热闷热的,白天根本干不出活来,晚上要赶工。有时为了赶活能干到半夜,陈侃就一直在门外头等候着。就这期间他学会了抽烟,纯是被无聊难耐给逼出来的。

      感天谢地,这天赶上小作坊停电,天刚擦黑就散了班。志平难得这么高兴,活蹦乱跳的行走在石子路上。由于兴奋过头,脚下就轻佻起来。陈侃在她脑瓜后直呼:“瓶子,慢点,看着路!”志平刚回头喊:“你快点呀……”一语未尽,呼啦,被路边的大石头绊了个大爬爬。志平趴在地上,“哎呦哎呀”的叫唤起来。陈侃大步冲上前来,赶紧扶起志平。借着微薄的月光,陈侃掰着志平的脸,急忙问:“磕哪儿咧?”只见志平呲牙咧嘴的要哭没哭,猫腰摸索膝盖。陈侃蹲下身,瞪大眼珠瞅见志平的膝盖上黑迹斑驳,出了血。志平又喊脚疼,原来大脚趾头的趾甲盖子掀起来了。陈侃手搭在志平的肩膀上,安慰说:“不要紧不要紧,回去我给你上药。”说完,他弯下腰说:“我背你走吧。”志平忸怩不动。陈侃转过头诚恳的说:“来呀,上来呀。”志平这才羞答答的趴在了陈侃的脊背上。

      陈侃背起志平来,拔腿就跑。志平忙在他耳边喊:“不着急,你慢点,你慢点……”跑了一会儿,志平让陈侃歇歇。陈侃气喘如牛地说:“你这么轻,我不累。”二里多地,陈侃一路小跑,把志平背了回来,中间没歇。得说志平那时候有多瘦,再得说陈侃那会儿真有劲!

      回到屋子,志平擦净了一身的臭汗。陈侃找来过年用过的酒壶,一口干了残余的酒底,然后对着志平的伤口噗噗直喷。疼得志平大喊大叫。陈侃转而对着伤口轻轻吹气,边吹边说:“用过酒,好的快,化不了脓。”想到这里,米兰平缓的脸蛋堆起了笑容,我猜,当时的志平也这般笑过!

      照顾完志平,陈侃满头堆汗,径直跑到院子就冲凉。志平听见哗啦啦的水声,隔着玻璃喊:“全身是汗,用这么凉的水,还不冲感冒喽!”不容话撂地,“哗啦”又是一盆水。少顷,陈侃穿着大裤衩,光着湿漉漉的膀子,跑进来问志平:“瓶子,你刚才说什么来?我没听清楚。”

      志平故意调皮:“我什么也没说呀。”

      “不对,你说咧。”

      “没呀。”

      “你就说咧,我还能听错?”

      “那我说什么咧?”

      “我要听清楚咧,还来问你?”

      陈侃乐滋滋地注视着志平,志平甜甜的笑了。

      这晚,非常溽热。惹得人怨天怨地:一丝风舍不得给,惹的月宫吃闷酒,倾露侧脸半疯癫,醉意翩翩。月光婵婵,豆蔻不眠,好似朦胧好似羞。躲在蚊帐里的志平,使劲儿扇蒲扇,怎么扇都热,翻来覆去的都是汗。陈侃这边儿也不得安宁,被蚊子扰得睡不着觉,黑灯瞎火的坐起来扑打蚊子。才扑腾了几下,便生出了一身汗来,更加睡不下。陈侃双目注视着窗外,心里暗自咒骂着这恼人的鬼天气。

      渐渐的,志平的蒲扇越摆越慢,均匀的气息冉冉而起。梦里,志平觉察到一股忐忑的气流强势侵袭,继而是沉重的着体覆盖,挤压得她喘息淙淙,怦然惊醒。志平睁开眼,似梦非梦,很快又闭上眼,任凭那曼妙的气流划过每寸紧绷的肌肤,时而轻柔入骨,时而野蛮慌张,情深几许,不绝如缕!她感觉到自己的□□在默默含羞中大胆的绽放,绽放到热烈又悄悄的闭合。这种被人丝丝缕缕疼惜的感觉是志平从未有过的,让她既害怕又期待,又无力抗拒。

      一个自幼缺爱的少女受不了男人的甜言蜜语,费不了过多的温柔与疼惜,稍有浇灌,这朵花就为你而绽放了。女人的美与生俱来,浑然天成;不到一定年纪,难以解读。少女面对自己日趋成熟的裸体是羞涩的,厌恶的,甚至会产生想遏制住其发育成熟的想法。直到邂逅了异性,经过一点点被剖析,才逐渐深谙了躯体本身的精美与玄妙之处。

      如果说每个少女都有使命守护住一个空灵绝尘的幽谷,那么这个幽谷的宿命就是等待着被入侵,被占有,被征服。相爱是彼此赋予,彼此成全,不论是干柴烈火还是细火慢炖,最终都为抵达沸腾。

      本质上,男女之间的爱是性别之爱,既纯粹又直接;而且来势汹涌,说一块礁石能激起千层浪一点不夸张。男人爱女人,因为她是女人;女人爱男人,也是因为他是男人!

      米兰在混乱的梦境中挣扎了一宿,醒来后她不再是志平了,而是米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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