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胧不知处》长夜无痕

2、第一章

　　盛夏的午后，原本晴朗的天空一下子阴云密布，滚滚浓云间传来阵阵雷鸣。我眼看着一只肥兔子就要追到手了，不知不觉又跑出几步，直到一滴冰凉的雨珠顺着鼻尖落下来，才惊觉四周不知何时变得十分昏暗，一阵阵疾风掠过树梢，啸声尖锐、如泣如诉，树影摇曳间更似有鬼影幢幢。我平常一个人在这林子里待惯了，此刻看向四周却分外陌生，不由得慌张起来。眼见林子里越来越暗，便趁着四下无人，把裙摆一拎拔腿就跑。
　　还没等我跑出两步远，冷不防一声炸雷响起在头顶。
　　轰隆！
　　那声音惊天动地，似乎连整座林子都跟着震了三震。我吓了一跳，脚下一不留神被什么东西绊倒，扑通一声结结实实摔了个嘴啃泥。
　　这一下摔得不轻，疼得我眼泪都出来了。可屋漏偏逢连夜雨，豆大的雨点就在这时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瞬间浇了个透心凉。
　　“……”
　　老天爷啊！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好吗！
　　我摔得头晕眼花，又被大雨淋得睁不开眼，自暴自弃地趴在地上把能想到的神灵佛祖都问候了个遍，朦胧间忽然听见耳畔极近处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好想吃好想吃好想吃……”
　　“还不能吃还不能吃还不能吃……”
　　那嗓音尖细，不似人语。我浑身一个激灵，忽然间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低着头使出吃奶的劲儿拼命向前狂奔，两耳只听见雨声铺天盖地。也不知跑了多久，等我回过神来已经到了林子边缘，眼前便是城郊那片百草地。我再也迈不动一步，两腿软得直打颤，只好找了棵树坐下来，伸手捂住砰砰乱跳的心口。
　　一静下来，浑身的酸痛都敲锣打鼓似的闹开了。手臂和膝盖尤为严重，一阵接一阵火辣辣地疼，大约是摔倒时磕破了皮，右手掌上也开了一道大口子，污泥混着雨水渗进去，简直惨不忍睹。我顾不上疼，拿裙子胡乱擦了擦手，用指尖在脸上细细摸了一遍。幸好脸上没什么大碍，否则这几日只能找个理由躲在房里不见人了。
　　不过转念一想，倘若我真的从此闭门不出，反倒更遂了他们的心愿吧。
　　大雨磅礡间又是一道闪电划过天际。我不敢再在林子边上多耽搁，环顾四周也找不出半个能够躲雨的地方，只好抹了把脸咬牙站起来，拖着两条沉重的腿冒雨回家。
　　说来也怪，我一路走过去，头顶的雨越下越小，待回到城内干脆艳阳高照，看不出半点落过雨的痕迹。我浑身湿得像刚从水里捞上来，一身裙衫沾满了树叶泥土，一路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泥水，真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难怪街上的人见了我都跟见了鬼似的。要不是现在是大白天，恐怕真会被人当成是索命的溺死鬼。
　　我想了想，趁着没人注意用湿漉漉的手沾了些泥水又往脸上多抹了几把，一路躲躲闪闪溜进了自家后院。刚要回房，听见背后冒出一声惊呼：“二小姐？！”
　　哪个不长眼的！
　　我赶紧回头连比带划地示意她噤声，却见一个身影正从不远处走来，听到这边的动静便抬起头望过来，视线正好与我撞个正着。
　　我心虚地低下头，那一边娘亲脸上立刻浮起三分怒意，冷冷道：“你又去哪儿疯了？梦儿久病不起，你倒有心思整日玩乐！还搞成这副样子，成何体统！”
　　我一句话都不敢说，心想今日真是倒霉透了。湿答答的衣服贴在身上难受得紧，幸而娘对我向来话少，随口训斥了两句便吩咐采荷带我下去洗漱干净，末了又想起什么似的扭头瞥我一眼，嘱咐道：“弄干净了就到别院来，知道吗？”
　　我诺诺地应了，她的脸色这才稍稍和缓了些，眉头仍是紧皱着，没再看我一眼便行色匆匆地走了。我小舒口气，恨恨地转头去看采荷，就见她连连摆手道：“我不是故意的啊二小姐！”
　　“以后就当没看见我。话说回来，我都弄成这样了，你怎么还能认出是我？”
　　“哎哟我的二小姐，”采荷苦着一张脸，“会从这个地方溜进来的除了你哪还有别人？”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心道这丫头不该机灵的地方倒挺机灵，看来下次得换个地方才行。

　　**
　　采荷话多，手脚也勤快，不多时就按娘的吩咐替我预备了一大桶热水。氤氲的热气绵延蒸腾，看上去十分宜人。我兴冲冲地脱了衣服坐进去，顿时疼得差点从里面跳出来——我怎么忘了手脚上到处都是擦伤！被热水一浸简直就跟受刑似的，连连倒吸了好几口凉气才缓过来。不过洗去了一身污泥，到底是舒服多了。我磨磨蹭蹭地泡了半天，等到水实在凉得不能再凉了才从木桶里爬出来，由采荷伺候着换上一套干净衣裳，拖着两条酸痛的腿慢吞吞地往别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