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华错·梵音》万俟椿

46、被遗忘的记忆

　　男人把玩着手中新得来的舍利子，手上凝聚的丝丝黑气在舍利子淡金的光辉下消融，但男人就好像没看见一般，脸上是淡淡的笑意。

　　跟在他身后的黑袍女子越过他，先一步走进了洞内。男人没有对她这大不敬的行为产生任何怒意，反而淡淡的夸奖了一句：“婉儿果真是厉害，我们离成功只差一步了。”

　　被称作婉儿的黑袍女子摘下遮面的黑纱和斗篷，随手扔到一边，一张精致的脸上满是冷然：“是你，不是我们。你要我做的事我都做完了，什么时候放我和我娘离开。”此女子正是阿婉。

　　男人微眯了一下三角眼，随即又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似乎对阿婉的冷淡并不在意。反正他都要成功了，并不介意把本来就没多少的温情留给阿婉。

　　毕竟，这可是他的好女儿呢。

　　“等这件事结束，我就把那疯婆子放出来。”

　　“好，这可是你说的。”

　　己巳虽然狡猾，但阿婉已经取得了他足够的信任，倒也不担心他骗她。

　　己巳隔空将舍利子扔给阿婉，伸手在山壁一块极其普通的岩石上按了一下，洞内的情景就开始有了一些变化，一个巨大的阵法图一点一点的在地面上显现出来。他朝阵眼中心走去，路过阿婉时停顿了一下，微微蹙眉道：“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阿婉神色不变，握着舍利子的手却因用力而显得有些发白，“没什么，只是一个香囊而已。”

　　己巳显然没发现阿婉的不对劲，冷哼一声道：“你可别耍什么花样。”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能做什么。”

　　“最好是这样。”

　　阿婉不再理会己巳，捧着舍利子走到阵法的一边，手一松，舍利便漂浮在了空中。

　　此时己巳也走到了阵法的另一边，阿婉便退了出去。在她踏出山洞的那一刻，阵法启动，阿婉抬头看着天上逐渐聚笼在一起的雷云，一直冷然的脸上露出几丝笑意。

　　“所以，去死吧。”

　　她在舍利上做了手脚，洞内各处也藏了一点雄黄，再加上雷劫和男人正处于蜕皮期的虚弱，她就不信，这次他还能好好活下来，就算他命再大，侥幸活了下来，估计也离死不远了。

　　一个青衣女子突然出现在阿婉身边，还带着一个白发苍苍、神情木愣的老妇人。阿婉略显小心的拉过老妇人的手，轻轻的喊了一句“娘”，隐隐发红的眼眶彰显着她内心的不平静。

　　青羽看了一眼已经从里面封起来的山洞，问道：“都弄好了？”

　　“弄好了。”阿婉收敛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回答道。

　　“那就好，只是清尘......”

　　一提到清尘，两人都沉默下来。对于清尘，她们是愧疚的，毕竟清尘还什么都不知道就被牵扯进了她们的计划里，是最无辜的一个人。

　　“须弥寺的人快到了，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至于清尘...找机会再去救吧。”

　　话虽这么说，但她们都知道，清尘势必会被带回须弥寺，而须弥寺不比一般地方，遭此一劫，防卫肯定更加森严，她们能把清尘救出来的机会并不大，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其实青羽最开始只是为了向己巳复仇，并没想过利用清尘，但事情偏偏就是这么凑巧，全部都搅和在了一起。她盯着己巳，己巳盯上了清尘，无论是她还是己巳，都不愿意放弃这最后一个也是最好的一个机会，于是就必须有人牺牲，而那个牺牲的人只能是清尘，也只会是清尘。

　　这次复仇事件的主谋是阿婉，青羽顶多算是帮凶，但她也并不无辜，不管怎样，她利用清尘都是事实。

　　错了就是错了，青羽没想过为自己辩驳，因为她并不后悔这么做，她只是有些愧疚。青羽回头看了北山最后一眼，默默在心底道：“再见了。”

　　也不知她这声再见到底是对谁说的。

　　北山山脚

　　清尘几乎是一醒来就发现了不对，他的右手手心里攥着的泛着暖意的舍利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凉的触感，细腻光滑，却明显不是他原本拿着的东西。清尘有些慌张的举起自己的手，映入他眼帘的却是一个白玉的瓷瓶，不大的瓶子泛着白玉特有的温润光彩，隐隐可见瓶子底部有两枚黑色的丹药。

　　清尘咬了咬唇，回想起晕倒前见过的黑袍女人，猜测手里的应该就是解药了，而舍利子应该也是被她拿走的，也算是遵守了他们之间的约定。清尘略带些讽刺意味的勾唇一笑，随即又宽慰开来，至少他也拿到了解药，能救活梵音，这便够了。

　　定下心来的清尘这才有空看了一眼周围的情况，发现这正是他和梵音暂时安顿的小院。他没空打量更多，急忙扶着门站起身来，修为的散失使他浑身乏力，移动的有些艰难，不过好在房门与卧室相隔的也不远，是以他走到梵音身边也没花费多少时间。清尘取出丹药塞进梵音嘴里，空了的白玉瓶子被他随手扔在地上，而他自己则是小心翼翼的爬上了床，侧躺在梵音的身边。

　　梵音并没有立刻醒过来，但清尘一点都不担心，他知道这药有用，梵音的脸色正在逐渐好转。清尘静静的看着梵音的侧颜，目光中满是爱慕和眷恋。他盗了须弥寺的宝物，还杀了他们不少弟子，那群和尚定然不会这般轻易的放过他，找到这里不过只是时间问题，而他能和梵音待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了。

　　清尘这般想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梵音，最终还是没能抵抗住心底的愿望，抬起身子轻轻吻了梵音一下，两片唇瓣贴合在一起，默默传递着彼此的温度。尽管另一方没有任何直觉，但清尘还是觉得很满足。

　　这只是一个吻，美好而圣洁，不带任何情.欲色彩。

　　须弥寺的人来的很快，比清尘预料中的快的多，但当他们出现在清尘面前的时候，清尘没有任何反。当然，他也不能反抗，以他现在的实力可能连一个没有丝毫修为的凡人都打不过，更别说这些有修为的和尚了。

　　来抓他们的是一个白须长眉的老和尚，这个人清尘认识，须弥寺的主持，梵音的师父。老和尚看见他时叹了一口气，到底是什么也没说。

　　旁边已经有人把昏迷着的梵音背起，走到老和尚的身后，清尘的手上也被锁上了专门用来缚妖的锁链，被迫跟着他们一起离开这个地方。

　　清尘被关进了须弥寺后山的一处锁妖塔，而梵音则是被安置在了他曾经住过的禅房。

　　梵音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的他是一个小沙弥，从小就在须弥山上生活，须弥山虽好，但呆久了也会感觉无聊。直到有一天他去溪边挑水，回来的时候在后山遇见了一朵开了灵智的小莲花，他的生活顿时就多了许多乐趣。

　　后山的那朵小莲花是白色的，害羞的时候会变成粉色。它喜欢在微风里摇摆，说这是它的舞蹈；它喜欢听他说凡间的故事，然后摇头晃脑的憧憬着自己去凡间的样子；它喜欢各种各样的美食，每次他有什么好吃的都会偷偷给它带一份，尽管它并不能吃；它很喜欢热闹，明明是那么活泼的性子却只能乖乖的待在池塘里；他喜欢……

　　小莲花喜欢的东西太多太多了，多的让他数不清。他每天都会抽出一点时间去陪小莲花，有时候一起说话玩乐，有时候就只是静静的待着。他的师父只知道他每天都会失踪那么一小会儿，却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后山的莲花是一个只有他知道的小秘密，是他一个人的，而莲花的那些爱好都是他在相处的过程中一点一点观察出来的。哦对了，他还给他的小莲花起了一个名字，叫清尘。

　　他就这样每天陪着清尘，一陪就是好几年。后来他也慢慢长大了，而他的小莲花却还是他们初遇时的样子，一点都没变，这让他有一些不开心。于是他开始一遍又一遍的问小莲花什么时候能化成人形，但是小莲花说还要好几百年，他失望的回去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等他下一次再来的时候，他看见了小莲花化形后的虚影，青衣墨发，弯弯的眼睛里亮晶晶的都是笑意。那时他就想，清尘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人。

　　他们两个坐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天，直到很晚，他才依依不舍的离开。就在那天晚上，他坐了一个梦，梦里都是清尘的脸，笑着的、委屈的、娇憨的、生气的、哭泣的……

　　梦境很美好，但他却是被吓醒的，他认为自己简直就是疯了，竟然会产生这样的梦境，那时的他并不知道这到底代表着什么，但他却本能的知道这不对，因为他周围的所有人都不会这样，只有他一个人是异类。他因为这件事惶惶不安了好几日，期间也没有再去见清尘。

　　而等他收拾好自己的心态再去莲华池时，却惊讶的发现他的小莲花一副萎靡不振快要死掉了的样子，他从此再也没有提过让清尘化为人形。

　　后来他认识了一个自凡俗来的弟子，从他那里听说了一些风花雪月的故事，无一例外都是男人与男人，那时他才恍然明白原来他对清尘的那种感情是爱。他央求着那人给他几本话本小说，小心翼翼把它们藏在床下，而他每天往清尘那里跑的愈发勤快。

　　于此同时他的修为开始长时间停滞不前，丝毫没有长进，这引起了他师父的注意，那些话本也都被他师父发现，他为此挨了一顿打，却丝毫不肯悔悟。他师父气急了也不再管他，只是跟他说不久后要带他去凡间历练，他答应了。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历练是去历练了，但他在历练之前却被他师父下了一道“忘川”，封了所有的记忆，然后所有的一切都变了，他按照他师父所预期的那样修炼生活，再也不记得他的小莲花，不记得他曾答应会回去找他的诺言。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很久，直到他再次下山历练，重新遇见了他的小莲花，然后一切又有了新的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