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浮华（下） ...
-
皇帝没有顾及任何人，几天之后看了董昭的上疏之后就动了手，我下值回来眼睁睁看见大哥被带走，爹穿好了官服去找老臣向皇帝求情陈冤，我恨我位卑无权入朝，猛一跺脚就想着去安慰娘，可娘已经动身进宫找阿照姨母了，她也一同进宫了，不过是去找皇帝的。
我一个小辈无能，只能去找平日交好的世家才俊陈表，力证大哥清白与何晏之流不同，可所做种种却都如石沉大海，只因皇帝心意已决，做再多都无济于事。
除了她，家里人都是傍晚时回来的，求情的大臣全被赶了回来，皇帝一概不见，听闻阿照姨母去也是碰了一鼻子灰……
爹咬着牙，来回踱步试图让自己平静，我却知道他心里并不好受，他叹一口气:“不知道徽儿能不能劝动陛下”。
全家盼着终于把她盼回来了，她回来时面色苍白，抚着肚子，额头上的汗一滴一滴的流。
“怎么样？陛下怎么说？”全家围上去，异口同声。
“陛下……陛下不会伤害子元和大哥，也不会取他们的性命，这是陛下许诺我的”她眼中泛泪，目光闪烁，“其余的，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
不，皇帝肯定还和她说了别的，只是她不能告诉我们。
我刚想问她，却被她的贴身侍婢阿云一瞪，她说:“小姐挺着肚子奔走了一天，在殿外跪了许久才见上陛下一面，好说歹说陛下念及往日情分才许诺对大公子格外开恩，司马公和夫人难道就不顾及我家小姐的身子吗？她肚子里的可也是司马家的骨肉啊！”
爹和娘不敢再问，只能一味地说“活着就好”，嘱咐下人好好照顾她，爹又出门找平日交好的老臣去商量怎么搭救大哥。
等她离开，我也跟着去了她的院子，瞧见阿云把门闭了之后便走近，想听听皇帝是否还有别的心思。
“小姐莫悲伤，小心动了胎气，哪怕您受得了，小公子可是受不了啊”阿云安慰她，我听见她忍了半天的眼泪一瞬间决堤:“叡哥哥不会伤大哥和子元，可我也没有帮他们……你说他们知道了会不会怪我，我选择了叡哥哥，我也不想让浮华的不正风气毁了他们，毁了大魏文人的根基……你知道吗，大哥和子元恐怕此生与朝堂无缘了……他们正是意气风发的年华却再无挥斥方遒的机会，他们若是知道，一定会恨我的！”
此生与朝堂无缘……如晴天霹雳在我头顶炸开。
我平日里虽常心底埋怨大哥凭什么事事都强于我，可真到了这个节骨眼，我更委屈他这么优秀却再无施展才华的机会……我想冲进去质问她，可我不能，只因一切都是改变不了的。
我拖着身子回书房坐下，闭眼昂头，只觉天旋地转。
“吱呀——”门开了，我刚想破口大骂哪个不看脸色的下人这般不会挑时候。
定睛一看才发觉是元姬，还真是稀客……难不成是来和我辞别的？
“夫君”，她微笑着，一福。
有意思，听惯了她叫二公子，乍一喊夫君还真有些不习惯。
“夫人为何改口这么快，我倒是有些不习惯了”。我戏谑笑笑，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揶揄她的话柄。
她有些窘然，不改和善:“我是您的妻子，叫您夫君，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好了，什么事”我没那么多心思和她玩猜谜题，正色问她。
她笑得有些狡黠，说:“夫君与大公子手足情深，令妾动容，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我微微一笑，她的七寸可就要露出来了。
我装糊涂，笑眯眯地问她:“为夫愚钝，还望夫人指点迷津”。
她有些得意，把她的心思娓娓道来:“司马家离了大公子，难道就没有别的儿子了吗？大公子哪怕性命无虞，难道真能逃得干干净净？”
我压抑这心里的怒火，笑着看她，让她接着说。
“夫君，您的机会来了”她见我没什么反应，有些着急却强装镇定“司马家的继承人只有一个，一个陛下钦点的罪臣怎么能继承司马家呢？”
“放肆！我们兄弟之间的关系还轮不到你来挑拨！”我拍案而起，瞪着她，只觉此女也太过肆意妄为。
“夫君息怒，可是夫君您内心当真就那么清心寡欲，对这个位置无欲无求吗？是长兄又如何？您内心真觉得自己比他差？”她揭开了我隐藏许久的心思，我抽一口凉气，打岔:“你以为夏侯家是好惹的？”
“我和媛容姐姐不一样，从来就不一样”她话里有话，毕竟世家大族和宗亲从来就是貌合神离，面上的和睦真真是一扯就断。
“夫君大可放心，我东海王氏定会助夫君一臂之力……司马家，也不仅仅只是做到如今这个位置而已”。她自信满满，无比骄傲东海王氏给她的荣耀。
她的自信令我害怕，仿佛我们家早已与士族达成了潜在的协议与默契，只不过具体是什么我不敢细想……我承受不起。
我镇定自若，站起来慢慢靠近她:“夫人说了这么多，看来是决心依附司马家了？”
她收起笑容，如承诺般坚定:“何止是我，整个东海王氏都会是司马公的人”。
我负手而立，看着她，问:“那，诚意在哪呢？”
“王氏的，就是你的”她眼神坚定，毫不掩饰，我能一眼看穿她的野心和欲望。
我这是趁人之危，可我知道要论光明正大我永远只会屈居大哥之下。
她见我沉思，问我:“那夫君能给我什么呢？”
我冷笑一声，“夫人有通经断纬之志，恐我司马家这小池容不下你这鲲鹏，来日司马家当家主母的位置可是否能入得了夫人的眼呢？”
“你……你早就知道了？你怎么知道？”她被挫败了骄傲，开始嘲笑自己的愚蠢，自作聪明这么久，她这般难堪可是大快人心。
我靠近，凑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有些话随风消逝，有些却是乘风而来啊”。
我轻拍她的肩膀，感受到她的震惊和无力，不理会她，转身回去坐下。
她慌张退下，怕暴露太多的心思，可她不知道，她已经胜不了我了。
煎熬了三天，大哥终于被放了回来，虽说毫发无损他却没了神采，眼前仿佛蒙上厚厚的雾霭再不见往日清辉，挥散不去的是掩在心间的浓浓愁绪。
浮华友皆免官终生不复用，虽说大哥失意，可与那些将被禁锢数年的浮华友比，他的确算是从轻发落了，更何况皇帝对他和夏侯玄的态度并不似对他人那般决绝清晰。
大哥自打回来就在自己的书房读书，或者在院子里练剑，亦或者出去打猎，与她的感情还像往日一般，只不过起居都搬到了书房……纵使再冷静，怎么会那么轻易释怀呢？他能做到的已经很好了。
元姬也开始做些好吃的，或者在起居上讨好我，我笑眯眯接受却从来不吃，从来不用；她呢，我只能看到她的愁容，好久没见过她的酒窝了。
我去找大哥，想为他解开些心结，他自己闷着喝酒，什么都不想说，我一时间僵在那里，也不知如何开口。
“我是个废人了，司马家的荣耀就看你了”半晌，他吐出这么一句话。
我心一颤，原来以这种方式拿到自己想要的，是这么难受。
我看他倒满清酒，一饮而尽。
皇帝不再用他，却提拔我为典农都尉监洛阳城北农事民政，一是敲打爹又想给他留几分面子，二来也是等着看我们两兄弟窝里斗的好戏吧。
“我以为，忠君忠国，谨小慎微便可免除凶祸，没想到……”大哥重情忠厚，自小承载着司马家的希望，他不允许自己出任何一点岔子，没想到他的谨慎和一腔热血竟换来这么个结果。
“大哥别灰心……不是还有蜀国吗？等蜀军一来，不由皇帝不任你出征”我怕他想不开，劝慰他。
他苦笑，喃喃道:“他今朝给你，明朝就能给收回来，无论咱们怎么做都不过是棋子，不过是手中的刀”。
大哥眼中闪过狠戾，刺破颓靡，让我心生畏惧。
“大哥……你要怎么做？”我小心翼翼问他。
他藏起眼中锋芒，混沌着举起酒壶，含糊着:“得过且过，我可是无用之人了”。
我看他有些醉了，也想不出他能做什么，果然越是沉稳之人，心思越难猜透。
大哥和她的释怀，还是在她生下第四个女儿之后。她生产的那天阴云密布，压得人透不过气，孩子生下来就没有一点哭声，宫里派了太医来瞧只是一味叹气，大哥给这孩子取名芸儿，抱着她难得面上带了些笑意。
太医的叹息最后印证为现实，芸儿出生半月而殇，她受了打击，大哥搬回原来和她的屋子，不再去想夏侯家对她的牵连，一如既往宠她，可她却依旧常常一人坐在院里发呆，双眼空洞，眼泪止不住地流，每当她流泪，我就偷偷找来柔儿她们安慰她。
好在她很快就有了第五个孩子，或许迎接新生的希望能冲淡悲戚的记忆，我不再似以前那么幼稚地去给自己找不痛快，家中的变故，大哥和她的不幸都一次次刺痛我，我想唯一能做的就是使司马家强大……除了强大，我们无路可选。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浮华（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