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浮华（上） ...
-
自打那日她来之后，我对那些典籍文献的态度简直判若两人，见日里猫在屋里看书，有时候怕看不完都几乎没有吃饭的心绪，娘端着吃的看我难得认真，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吃书。
我仿佛回到了当年爹校考功课的前夕，只不过这次没有人逼我，而是因为心底无形的力量。
上任那天早上，爹为了磨我的性子，嘱咐娘和大哥冷着我，我孤身跨上马，看一旁的元姬被太阳晒得睁不开眼，拿帕子懒懒地搭在额头遮着，摆手示意丫鬟给我递上一包东西。
“这是什么？”我有些好奇，她可不像是关心我的人啊。
她眯着眼，说:“媛容姐姐一早送来让我给你带上，她说我是新妇怕是会思虑不周”。
啊，是她给的——我早就该猜到，毕竟这已经是习惯了不是吗？
我下意识的往府内看去，看到她站在长廊那里，远远望着。
心头愁绪千钧重负，我朝她点点头，策马而去。
好在我是有备而来，典籍紧赶慢赶扫了一遍，公务上手还算利索，一整日都忙着量城郊荒地，连山上都不放过，的确，不做到地尽其用哪有粮食打赢诸葛亮。
中午闲暇时我有些迫不及待的打开了包袱，里面是些吃食和一件新衣。我打量着衣服有些诧异，一低头看自己却早已是满身泥泞，衣摆还沾着杂草……无论发生什么，她的那份细腻和关切总不会变。
咬一口她给带的核桃酥，坐在山坡上望着眼前的荒野，说不上是开心还是无奈。
下值换了新衣回家，或许是太疲惫没看清楚路，转弯儿的功夫就和她撞了个满怀，我仓皇行礼道歉，她笑了笑，打量着问我:“还合身吗？”
“哦……合身，合身，你看……你选的何时不合身过？”我笔划着，一瞬间又变成了那个傻小子。
“那就好”。她没再和我多说什么，微微颔首示意我该吃饭了，就自己一个人先走了。
或许，我们的关系，这样就是最合适的。
此后，上地量地，整理文献就成了常态，农闲时免不了和都尉把闲地安排得当，农忙春种还要亲自去地里，忙得紧了一抬头却发觉北邙的山花都开了，村妇把花扎成花环哄孩子，一瞬间的恍惚，我以为脚下踩的是温县的那片土地。
地里蓬勃依旧，可却不见那个戴着花环哄着女娃的美丽姑娘。
我看着这田间夫妇相濡以沫发愣，一转身看见熟悉的身影策马靠近，向我喊着:“子上！”
“士季？”我有些纳闷，也是好久没见他了。
“你可是让我好找啊，看你这样，倒的确有几分田舍郎的样子”。他带几分调笑，颇有专程来看我热闹的意味。
我拿着把刚拔的杂草朝他晃了晃，无奈地自嘲:“典农功曹，如假包换”。
他笑了笑，伸出手想拉我一把，我却没有什么心情去理会，自己迈上了山坡。
他愣在那里，笑容凝结，我拍拍手上的泥土，问他:“士季可是专程来看我笑话的？”
“子上真就甘心种一辈子的地？”他问我，语气没了之前的轻松和调笑。
我心中无力，懒得和他解释，喝一口水胡乱回了他一句:“那能怎么办？这职务是我爹授意的，他老人家的决定我哪有胆子谈什么甘心不甘心”。
他有些生气，吼我:“子上你变了……为何如此颓靡！当年的豪情壮志都哪儿去了？”
又是一个不懂我的，我心中的抗拒和无奈根本从来没有人关心吧。
“人么，总是会变的”我一掐腰，摆出一副无赖的样子去回应他的凌人，接着气他:“种种地，打打五禽戏也挺好的，正好长寿么”。
他被我气得面色涨红，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子上心大，我比不了，我来是想告诉你，陛下正式任董公为司徒，董公可是一向痛恨浮华交友，回去嘱咐子元世兄近日多加谨慎，你也多留意平日里周遭的风向，陛下前年下诏早就对此事流露不满，他可不会放过任何牵连老师的机会”。
我本不在意，毕竟大哥凡事警惕着，而且都撇得很清楚，但那是皇帝啊，不得不防。
他原来是好意却被我发了一顿邪气，我有些对不住他，行礼道谢:“原来士季是为了我们家好，我替爹和大哥谢过士季”。
他还是不太高兴，我拍拍他的肩膀，说:“士季不必担忧，纵使我此时再不济，也断不会忘当年豪情”。
“也罢，以子上之才，这尺寸之地也呆不长”他摆手，叹一口气，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懂了我的窘境和无助。
我心里惴惴，回去找大哥说了此事，想提醒他，他却笑着说我:“种了几天地还真管用，性子的确磨下来了，没以前那么虎了”。
“大哥！这董昭可是一直把浮华末流挂嘴上，颇有不除不快的架势，你、何晏还有夏侯玄，你们三个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俗话说‘擒贼先擒王’，真出了事儿哪能跑得了？你干脆尽早抽身吧，撇个干净”。
“刚夸了你稳重些就又躁起来了？”大哥拔出佩剑拿布轻轻擦拭着，还是一如既往，不急不躁。
我把佩剑夺了下来，絮叨他:“我知道此间牵扯亲家和宗室，但亲戚是亲戚、政事是政事，更何况皇帝这个人，真要算计起来可不管你是不是宗室，前两天不就找茬把夏侯玄贬成羽林监了吗？他想要的只是忠于自己的人！”
大哥指指佩剑让我放好，转身坐下倒上杯水喝着，眉头微蹙。
“我与何晏之流的交往只是浮于表面，深究也找不到经得起推敲的证据，何况皇帝总会顾及你嫂嫂的”。他是觉得自己行得正，坐得端，所以才会安如泰山吧……况且她还挺着肚子，皇帝不至于挑这个时候发难。
“可是……”
“好了，你这唠叨都快赶上娘了”。他拿起一卷书看着，不想再听我絮叨。
可是……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向着皇帝啊。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浮华（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