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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我第一次见到安靖是在大年初一,我进山来给四阿公贺寿、拜年。
      四阿公住在山上的寨子里,隐匿于青葱翠蔓之间,几乎与世隔绝。
      南方的冬天向来是湿冷的,今年更甚。山里飘着厚厚一层水雾,树叶都在滴水。不论我裹了多少,还是觉着寒风在皮肤上刮,生疼。
      绕了不知道第几个弯,终于看见了山寨门口。兴许是四阿公猜到我要来,叫曾孙一早候在那儿。
      “这天寒地冻的你还上来。”老四帮我拎着东西。我带的礼物不多,除去烟酒茶果外,还有三小根撑场面用的金条,与往年一样。“你在B市工作,不一样坐飞机回来。”我两手空空,干脆缩回口袋里,里面各有一片暖宝宝,一路上来都捂热了。
      寨子不大,多竹林果树,百八十号人几乎都姓安,男人多。外姓的大多数是女人,从外头捡回来做媳妇的。这儿民风淳朴,没听说有什么不好的情况。他们自给自足,多余的粮食布匹托人带去山下卖了换日用品。人们普遍都穷,住的是竹楼或茅草屋,没有通电,用的还是土灶和煤油灯。
      宴席设在广场,四阿公家的对面,摆了十几桌。他孙子是寨主,理应住最大、最好的房子。他今年得有一百二十七岁,身子骨依旧硬朗,正坐在主位上看小孩斗蛐蛐。一抬头就看见我走过来。
      四阿公拄着拐杖站起来,脸上笑出一朵花儿,夸张地扬声唤道:“诶哟!阿公的乖初来啦,快些过来,给阿公好好看看。乖初哟!”
      我迎上去,“阿公新年快乐,寿比南山。”“诶诶诶,好。”四阿公指着右边的椅子让我坐下,“阿哲这个懒货,我教他去接你,他倒好,就在寨门口站着,叫你一个小姑娘独自走上来,真不贴心!”四阿公家没有女娃,都是男丁,所以他把我当亲孙女看待。
      “阿公,我不认识路哇,哪次不是阿弟领我上来的。”老四觉得很冤枉。“贫嘴!”四阿公给了曾孙一拐棍,“自个儿家都不认识,你还能干啥。”
      我忙打圆场:“四阿公说笑了。哲哥儿在外头当大医生,出息着呢。他也忙,回来得搭飞机,难!”四阿公哼了一声,问起我的近况,我一一应了。
      中午十二点准时开了席,山珍野味经香料这么一炒,香气扑鼻。我与四阿公他们一桌,两个熊掌烧了用大盘装着摆在正中央,是城里少见的稀罕物。
      “这是阿竹孝敬我的,我叫他们拿来给你尝尝鲜!”四阿公骄傲地说。阿竹是他的小儿子,近五十岁的大汉。
      “那阿初就谢谢四阿公了。”话是这么说,我却是不敢动筷的。“客气啥,你们城里可没这些物件。瞧瞧,野山鸡、野兔子、野猪,平日里你可吃不到。”我笑了笑,“阿公说的在理。”
      看我吃了小半碗饭垫肚子,同桌的叔叔们开始招呼我喝酒。我酒量不错,但耐不住米酒醇香度数高。
      酒过三巡,大伙都醉的七七八八了。我无意间瞥到一个小阿哥,端着碗饭菜悄然离场。
      “他谁呀?”我问。“噢,他啊,”安家二伯回头看了一眼,大着舌头说:“安富家的小子,安富前几年上山给孙子摘奶果吃,摔断了腿,下不来床,他给阿公带饭回去。”
      安富我认识。既有些文化,又会编织工艺,年纪大了就回寨里养老。是一个极和蔼的老爷子。我房间展柜里摆着的几个小木灯笼就是他送的,上面镂空雕刻着山里的景色,精致得很。
      但我与他也有很长时间没见了。我一年或几年才来一趟,他家住得远,我着实没有空闲翻过几十里路去看他。他家里的事情我也不曾多问。
      “禾叔和静姐儿呢,都没来?”我觉得这话题有点沉重,于是又扯了一句,问了安富的儿子和儿媳。
      “来啥,安富家就剩他俩了。”安家二伯呷了口酒,咂咂嘴。“啊?人都去哪了?”我还没反应过来。“没了呗,能去哪?这些年的事情多了去了。”
      “你不常回来,不知道。春苗没了这事儿你还记得吧?”安家三伯说。“昂,记得,怪惨的,活到三岁就撑不下去了。”
      静姐儿是安禾从外头捡回来的哑巴。叫啥不知道,平时安安静静不说话,就管她叫静姐儿。二十出头,挺俊俏的一个姑娘。我蛮喜欢她的手,白皙而灵巧,曾给我编过小辫儿,做饭也好吃,常笑盈盈的。
      她嫁给安禾的第二年就怀了孕,开春时生下一个闺女起了个小名叫春苗。寨子里女娃少,这孩子一出来就是个宝贝。
      春苗和她娘一样,白白嫩嫩的小萝卜头。我去看过她,给她带了一包奶糖。从此以后她一见我就吧唧着嘴流口水,跟在我后头模糊不清的喊我“猪猪”。我挺喜欢她的。
      她三岁的时候,夜里突然发了高热,没挨到巫医来就没了生息。四阿公想起我与她玩得好,叫人给我递了消息,我感到惋惜。
      三伯说,从那以后起,静姐儿就起了变化,也不爱笑了,经常一坐就是一天,啥都由安富和安禾做。
      一天,安禾下山换货,路上遇到流寇抢劫,争抢的过程中给人打死了。安禾他娘见了儿子的尸体,伤心过度,一口血喷出来,当场步了儿子的后尘。
      这一连串的事故正好赶上静姐儿再次怀孕。
      安富受了不小的打击,但他断断不愿讲儿媳和孙孙留在世上独自受苦,只好硬抗下来。
      少了安禾这个主要劳动力,这个家日渐败落。静姐儿大着肚子也要干活,再四处求人拿出去换东西回来过生活。
      但是随着时代进步,谁还愿收那么粗制滥造的麻布和少得可怜的粮食呢?就连竹筐、竹壶或一些木雕也是没有多少人愿要的。单凭这一点点东西,她和公公起早贪黑,一个月进账最多也就两三百。物价飞涨,这么些钱干得了什么?
      老四那会儿已经遇上了我大哥,读了书,是个半桶水的医生,不常回来。我托他多多照看这家人。他看在我的面子上,时不时给静姐儿一点补贴。
      没有用。
      静姐儿不会打猎,与安富常年吃糠咽菜,肠胃不怎么好,见了吃的就往嘴里塞,一下犯了肠胃病。老四吓了一跳,自己都懵懵懂懂的,也为自己犯的错误买了单。以后再送就送一些流质食物和零嘴儿了。
      静姐儿肚子一日比一日大,营养却跟不上,瘦得像个鬼似的。两者凑一起就显得有些可怖。
      后来生产的时候,深冬,罕见的大雪封山,冷得很。靖哥儿出来得还算顺利,幺妹就有点麻烦,胎位不正,难产。再加上静姐儿没了力气,大出血。幺妹在娘胎里憋久了,当天晚上就去了。
      老天爷压根没打算给活路。
      “我收到消息就急急忙忙赶回去……没法子,救不回来,太虚了。自那以后静姐儿的精神状态……”老四叹了口气,灌了一大口酒,没再说话。
      “靖哥儿十岁多岁的时候,静姐儿就疯疯癫癫地说听到禾哥儿和春苗叫她去采花玩,趁人不备,从断崖那跳下去了,尸骨都没找到。”四阿公说,“成啦,大过年的提这伤心事干啥,吃饭!”
      我闭上了嘴,心里升起一股悲哀。揉了揉发酸的鼻子,我决定一会儿去看看这个可怜的老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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