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名字》鲤素琼歌

1、第一章

　　今年冬天，我抽出时间去了寨子，去看安靖。
　　山里的温度低得厉害，我裹了一层又一层，还是觉着冷。
　　一路过来，每家每户都门窗紧闭，冷冷清清。周围的景色陌生又熟悉。
　　寨子里的居民一年比一年少了，兴许再过个四五年，这个活了三百多年的寨子就要悄无声息的淹没在青山之中。
　　安靖的家在半山腰，从他曾爷爷那辈起就没变过的竹楼。右边有个小湖，左边是四块田地，种着红薯、土豆。
　　他病得厉害，同十几年前他那个疯子娘一样，瘦骨嶙峋。
　　安靖本来在编竹筐，见我来了十分高兴，仿佛顷刻间有了力气，招呼着我坐下，燃了炉子，又给我煮东西吃。
　　我坐在摇椅上，看着他忙来忙去，时不时与他说几句话。天知道他多久没开口了，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没说几句，我又开始劝他下山，跟我回市里住，顺便把这个不清不楚的病治了。窝在穷山僻壤的地方等死算怎么一回事。
　　于是安靖也开始和我解释。什么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不花这冤枉钱。寨子是他的根，他生在这长在这，死也要死在家里。
　　这样的话在我每次来看他的时候都要重复一遍。
　　我听得烦，撇过头去不理他。安靖对此习以为常，按照惯例端了吃食来哄我。
　　他依旧不善言辞，只会坐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我，不断叫我多吃些。
　　我吃着竹筒饭，热气熏得我脸红。吃着吃着，嘴里突然多了一些莫名的咸味。
　　安靖吓得“诶哟”一声，忙去拿了毛巾给我擦脸，“咋了嘛，哭啥？我做的不好吃？”
　　我抿着嘴，一言不发，看着他默默地掉眼泪。安靖急得直跳脚，“呀，你哭啥嘛！有人欺负你？还是大哥揍你了？哲哥儿又骂你？说话啊！”
　　是了，我不常哭，长大后经历的事情多了，情绪的收敛也愈发熟练，大多数时候都是摆笑脸。怪不得安靖这么紧张。
　　我踢了他一脚，“嚷什么。”安靖在我身边蹲下，握着我的手，贴在唇边，“你这样，我心里头害怕。”他的手冰得很，茧子很多，硌。
　　我打了个哭嗝。他凑过来，做出听我说话的姿态。
　　“你搬回来的前一个星期，我问了老四，关于苗蛊的事情。”我语气平缓，像在唠家常似的。
　　寨子里的人大多都会巫术，懂一些奇奇怪怪却有用的偏方，尤其是老一辈人还在的时候。之前年轻人都想出去闯荡，不乐意学，老人也不乐意教。现在人住在城市里，早把手艺丢得干净。
　　安靖向来敏感。几乎瞬间就明白了我的意思，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层怒意。他不敢冲我发脾气，只粗生粗气地说：“好端端的问这干啥。”“你自己的身体不光你自己清楚，我也清楚得很。”我如是说道。
　　安靖不由低吼道：“那你也不能……”兴许是发觉自己声音太大了，停了一下，“你不能这样的呀阿初，你才二十多岁，你不能陪我去死啊。”他的声音带上了哭腔，颤得厉害，脸上因愤怒而染上的红色消退下去。
　　“我乐意。”我说。
　　安靖搂着我，没做声，努力平复着呼吸。“今天去看你娘了吗？”我突然问。“啊，去了。”他回答道。
　　于是又沉默了下来。
　　我有预感，安靖和他娘一样短命。这个来的莫名其妙、不知道是什么的病已经掏空了他的身子，难以根治。这一觉睡了，怕是再也醒不了了。若不然我也不会在今天过来。
　　就这么抱了好一会儿，我说困了，叫他去床上躺一下，自己则睡在他旁边，一手拍着他的背，轻声哼着古老的童谣。就连空气也变得安静……
　　我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医院病房里，几个兄弟都在，脸色差得像要吃人。
　　我看了一眼老四，淡淡地说：“你骗我。”老四耸了耸肩，“没办法，我总不能叫你真和他一起死了，那大哥还不得剥了我的皮。”
　　“你睡了两天，安靖已经入土为安了。老四之前去找过他，跟他解释了你蛊的事情，那时你身子虚，没醒。”赫连麒说。“老实住两天院，别把身子搞垮了，大家都希望你能好好的。”他想了想，补充道：“安靖也是。”
　　我偏过头，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没说话。他们看了我一会儿，让我好好休息，便走了。
　　当晚我梦到了安靖。
　　他还穿着那件破旧的苗族衣裳，上头的银饰已黯然无光。
　　他冲着我笑，抓着我的手，絮絮叨叨地念了很久。叫我听话，不要和大哥他们发脾气，找个本分的男人嫁了云云。我从未听他说过这么多话，不想打断他。
　　也不知听了多久，他突然说：“我得走了。”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去哪儿？”安靖笑了笑，没回答，放开我的手，一步步向后退去。
　　我看着他的笑脸，突然间遍体生寒，止不住地说：“你去哪里呀？我生病了，你不留下陪我吗？我一个人在医院里怪害怕的……”
　　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远方，我怕极了，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阿初要乖呀。”安靖的声音像是从天边传来，一如既往的轻柔。
　　我从梦中惊醒，颤抖着抹了把脸，一手的湿润……

作者有话说

　　初投稿，各位看官多捧场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