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湖》古金纪

7、第七章

　　张景桐设想的失败，给了大家一个沉重的打击。不过，这样的打击不是第一次，也很难是最后一次。村上一木何许人也？能够与徐世峰先生比肩的日本数学界一代宗师，如若他的密码如此简单就能破解，那村上一木这个名字也未免太廉价了。

　　不过，张景桐的失败也并非毫无意义。如若说紫金密码势必是根据村上一木的齿轮定理所研制，即便不是，也必定含有齿轮定理的话，那么张景桐的失败至少是说明简单地将齿轮原理进行公式化模型这条路是走不通的。既然这条路封死了，那下一步又当如何？张景桐选择放弃齿轮原理，进而从村上一木的另外两大定理出发，寻求思路。杨将自一开始便不认同齿轮定义，仍从另一个数字系统上搭建模型。胡政与张景桐一样，也在另寻思路，只是更正统些。唯有刘闻仪仍对齿轮原理，或者说对村上一木的这个盒子坚定不移，只不过她改变思路，尝试从纯图形的角度看这部密码。

　　一转眼，阴历四月二十。

　　宋静宜的祭日。

　　正巧又逢礼拜日，阴雨霾霾，静湖旁人迹罕至。董轩杭和一名男子俱是一袭黑风衣临湖而立，沉默不语，仿佛两具静默的雕像。

　　身后的助理撑着伞一脸焦急。自家老板已在雨中淋了一刻钟，仍没有动身的意思。虽说这雨不大，但天阴风冷。出发前季经理特意交代，此趟静园之行，务必照顾好老板，从饮食到身体，事无巨细。据称这静湖埋葬着老板师父的独生爱女，这趟祭祀之行本就哀思伤身。偌大的一个世纪听，离不开老板，他若是有个闪失，后果简直不堪设想，用不着季经理扒了自己的皮，自己想死的心都有。可是，大老板执意一个人和那个叫董轩杭的男人临湖凭吊，连伞都不让打，自己一个做下属的除了干着急又能如何。

　　这时，一个打着黑色雨伞的男人走了过来，直直向着那个叫董轩杭的男人疾步走去。

　　“董——”

　　张景桐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看清了董轩杭身旁的人，竟然是谢道纪。

　　“谢先生，您，您怎么来了？”张景桐将伞勉强罩住谢道纪和董轩杭，自己已是全然立于伞外。

　　“今日是小妹忌日，我代师父师母过来看望她。”

　　谢道纪淡淡的一句话令张景桐瞬时明白为何二人此刻在此。这种时候，这把伞倒真是多余。

　　毕竟是宋家的事情，而眼前两位均是宋乔杨的关门弟子。这种时候再待下去大不合适。张景桐借故告辞。临行前将自己的雨伞放在了两人身旁。

　　漫天的细雨更添离愁。只是任你有通天的本事，庞大的财富，逝者已逝，又有什么能挽回一条活生生的命呢？谢道纪没有答案。这些年拼命地往前闯，一心只想把世纪听做大做强，只是到头来才发现，真正重要的竟是一样也留不住。

　　董轩杭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将谢道纪从无限离愁中带了回来。

　　“走吧。去你房间坐坐。”谢道纪说着转了身向俯仰阁走去。

　　俯仰阁乃一栋三进的四合院。董轩杭房间位于二重内院深处，屋外一颗大杨树郁郁葱葱。进屋后董轩杭冲好热茶递给谢道纪。青烟袅袅，茶香逼人。温热的绿茶，带着熨贴的温度，在这漫天细雨的寒凉中，真真舒坦。谢道纪喝了一口，真宗的崂山绿茶，可惜算季节，应是去年的陈茶，或者，前年犹未可知。

　　“没有你那儿的茶好，将就着喝吧。”

　　“我来这儿，可不是为了喝茶。”谢道纪放下茶杯继续说道：“今日是静宜的忌日。同时，你来静园也已有三个月。”

　　董轩杭拿起桌上的茶杯没有接话。

　　有些时候不说话也是一种回答方式。比如此刻，董轩杭的沉默。除了基于紫金密码的保密原则，更是出于对目前困境的一筹莫展。大哥亲自拜托钰婷姐，连当年的檀香木方盒都送了过来，可自己呢，整整三个月啊，仍是一点突破都没有。此时此刻，真真是说什么都多余。

　　谢道纪下意识的拿出了打火机，董轩杭递来了一支烟。一瞥之下，谢道纪清楚地看到这是董轩杭烟盒里的最后一支烟。

　　其实呢，对于自己的这个师弟，想当年还是自己教他抽的第一支烟。至今谢道纪仍然记得当时呛得董轩杭眼泪都快流了出来，还问自己“大哥，你怎么会抽这种东西”。自己怎么回答的呢。对了，自己当时说：

　　社会上交际应酬，别人抽烟你看着，太书生气。必要的时候，烟雾能掩饰男人真实的情绪。不过，可别上瘾。就像这盒烟，永远别满着，太假，最好少那么一根。也别太少，见底的烟盒就像给别人亮出你的底牌，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何况，抽烟永远不是什么好的习惯。

　　如今想想自己当初的话，谢道纪自己都觉得可笑，可这个师弟呢，偏偏记得这么清，这些年来烟盒里永远□□支烟。可刚才自己明明看到这是他烟盒里的最后一支，仿佛给别人亮出你的底牌，那已是山穷水尽。

　　谢道纪接过这支烟，并没有点燃，放下打火机后，对董轩杭缓缓说道：“如果说把最经典的代数和几何，比做数学的左右手，那大部分人能用一只手写字就很厉害，而村上一木偏偏能用两只手写字。世上大多数人是右撇子，咱们搞数学的大部分人更擅长数字逻辑思维，可惜这次你遇到了一个左右开弓，甚至左手尤甚的高手。”

　　“如若是你的话呢，大哥？”董轩杭问道。

　　“不知道。当年钰婷曾说过，我的数字逻辑思维极其强大，可惜对于几何对于图形的理解却有犹如孩童。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即便是师父，也很难攻克这次的难题。或者说，村上就是师父的克星。因此，我不知道答案。”

　　看着董轩杭逐渐暗淡下去的眼眸，谢道纪顿了一下又说道：“不过，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宋门也许不适合，可是你钰婷姐给你推荐了人。徐世峰与村上一木乃忘年交，当年村上一木的中文名字‘苏万青’便是徐世峰所取。即便是为了避嫌，他也不便参与。同样，徐家的人不能来，徐世峰的弟子不能来。不过，我听闻那个叫刘闻仪的姑娘已经到了。”

　　“是。”董轩杭答道。

　　“看你的样子，似乎不是很满意？难不成这是个花瓶？”

　　“这倒不是。前些日子，她晕倒了，是由于通宵搭模型导致的低血糖。即便是花瓶，直系军阀的小大姐，竟能做到如此地步，我也算服气。只是，之前张景桐已经证明这是一条死路，她还在试图优化往里走。向死而生，的确是有勇气。不过，在咱们这一行，从来不缺炮灰。”

　　“倒是个固执的姑娘。”

　　“是啊。”

　　看着杯子里的水已没有象征热气的白烟升起，董轩杭低头拿起杯子，走向旁边的暖壶去添水。

　　就在他低头的那一瞬，也许是灯光太亮，头顶几根银发反着光，明晃晃地刺痛了谢道纪的眼睛。

　　雪岩走得早，这是自己最小也是最亲的师弟，这些年谢道纪一直把董轩杭当作自己的亲弟弟看待，看着他一步步地走来，一步步地成为一线最年轻的破译口处长，可是，这背后的付出呢？

　　看着董轩杭添好水，再次递来茶杯。谢道纪接过杯子，看着起起伏伏的绿色叶片，淡淡说道：“沸水煮茶，这叶片反复浮沉数载方有香气溢出，这茶汤才清亮。不过，再好的茶，也是一粒粒叶片一道道工艺千挑万选而成。走，去你们食堂吃午饭。”

　　四菜一汤的标准，董轩杭叫上了张景桐。谢道纪让他叫上了徐钰婷推荐的刘闻仪，正好四个人一桌吃午饭。

　　老王头看到谢道纪的时候，眼睛都直了，特意叮嘱厨房，今天来了大人物，可得拿出看家的本事，把饭给做好了。

　　在老王头眼中，谢道纪简直是个传说，这个传说不仅仅是由于谢道纪是宋乔杨的开山大弟子，是业内最大的私人企业世纪听的创始人，是这个园子的实际拥有者，更因为一段绯闻传说。据称当年谢道纪和徐世峰最宠爱的孙女徐钰婷即将订婚，谢道纪不知为何竟然反悔，另娶他人。这简直是公然羞辱虚假。徐老爷子放话封杀谢道纪，封杀世纪听。徐世峰是业内泰斗，弟子遍天下，徐家这张关系网可谓是网罗了数学界大半江山。奇的是谢道纪居然没有被整死，这才有了如今的业内首屈一指的世纪听。不过，当初也有消息说，徐大小姐以德报怨，徐老爷子才松口放了谢道纪一马。这些都是传闻，可是眼前的人却是实实在在的存在。看到谢道纪的身材相貌，王老头更觉得老天还真是不公平。这么大产业，这么大名气，人居然还长得如此不凡，也怪不得当年能追到徐老爷子的宝贝孙女，还能让徐大小姐如此大度的不计前嫌。

　　虽是四菜一汤，由于王管家的特别嘱咐，菜不但味道不错，分量也大了一半，四个人倒是也够吃。

　　因为是宋静宜的忌日，桌子上没有酒水，淡淡的清茶略显萧索。不过，倒也更合适谈论一些正式的东西。

　　“这园子还住得惯么？”

　　女生优先，谢道纪绅士地给刘闻仪盛了一碗汤并客气地问道。

　　“多谢，谢先生。静园一切都很好。”刘闻仪接过汤礼貌的回答。

　　“那便好。”

　　席间，刘闻仪注意到，谢道纪刻意地给董轩杭夹了几筷子黑木耳。看着董轩航不豫的脸色，便一副长兄的样子说道：“多吃些黑的好。”

　　刘闻仪和张景桐下意识的看向董轩航，一瞬间便有了答案。

　　“你们也是。”谢道纪也给他们添了菜，说道：“年轻时，总以为自己是铁打的。上了年纪才知道后悔。”

　　这样一番语重心长的话，大家自然是听进去了，不过，懂得照顾自己，紫金就能破译么？每天恨不得把二十四小时延长一倍过，其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不过，这样一番话倒是一下子拉近了与张景桐和刘闻仪的距离。仿佛眼前坐的不再是那个传说中的谢道纪，谢先生，而是一个年长于自己的兄长。

　　“谢先生——”

　　张景桐的话被谢道纪打断：“记得你比轩杭大一岁，不如随轩杭一起叫我一句大哥。”

　　这不合适，张景桐准备开口，看到董轩杭诚挚的目光，终于改了口。

　　“大哥。”

　　一句大哥已经出口，再说下去似乎也不那么难了。

　　“大哥，我看您这头发乌黑浓密，如何做到的？”

　　话是突兀了点，不过，谢道纪这一头浓密的黑发，与很多中年地中海相比，尤为突出。他本就气度不凡，这一头浓密的黑发更是填色几分。

　　“黑芝麻核桃糊糊知道么？就是把黑芝麻和核桃仁等量混合晒干，现磨成粉，每天早晨配着刚刚熬好的黑米粥，搅拌均匀，喝下去，坚持一个月，头发自然会好。”

　　“好是好，就是坚持下来不大容易。粉要现磨，粥也要熬，耽搁时间。区区一顿早饭，如此劳神费力，我只怕做不来。”

　　一想到早起居然要花时间做如此事情，张景桐便觉得简直疯了。即便长了些许白发，也不值得花如此多时间做这些。

　　谢道纪看着张景桐说了句“的确劳神费力”。可是张景桐分明觉得那目光仿佛透过了自己落在了不知名的地方。

　　张景桐为人虽直率，倒也不是愚笨之人，立刻转移了话题。

　　“轩杭说了那个盒子的来历，万分感谢！”

　　“是你们徐局愿意拿出来的，就算是谢，你们也该歇她，跟我没有什么关系。”谢道纪平平说道。

　　“替我谢谢徐局。”董轩杭举起茶杯，郑重地向谢道纪说道。

　　“其实，你们早日完成任务，便是对她最大的谢意。”谢道纪继而转向一直低头吃饭的刘闻仪问道：“刘小姐，你如何看此次的任务呢？”

　　“我没有看法。”

　　“继续说下去。”谢道纪点头示意道。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们也一样。如何看不重要，重要的是怎样做才能尽快完成。”刘闻仪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好，说的好。”谢道纪举起手中的茶杯，大家也都举起了手中的茶杯。

　　“等这次任务完成，我在北平给你们接风洗尘。倒时咱们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