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湖》古金纪

5、第五章

　　隔日，一位不速之客到访静园。

　　上午，张景桐在董轩杭的办公室内谈论自己关于傅立叶变换对自己构建新模型的启示，渐入佳境，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兴头上的张景桐。

　　“刘伯新？”董轩杭一脸疑惑地蹙起眉。

　　“他说是刘闻仪的兄长。可是咱们这儿有刘闻仪这个人么？”老王头从静园门卫室的电话另一头问道。

　　“我知道了，马上就到。”董轩杭放下电话去衣架上拿衣服。

　　“刘闻仪的兄长？到底是军阀家的大小姐啊，这当哥哥的连军事管制区都来去自如。”张景桐调侃道。

　　“知道是谁就别废话。你去通知刘闻仪，告诉她，她的家人来了。该招待好好招待。我去接人。明轩不能进，这是规矩。其他的——”

　　张景桐打断董轩杭的话：“其他的——人都到这儿了，再提其他的还有意义么？”

　　“替我通知厨房，中午加几个硬菜。对了，中午你不必过来。你刚刚说的设想甚好。多年前我大哥曾有过类似的设想，不过与你的想法颇有出入。你不妨顺着这个思路下午再试试。晚上我们再详谈。”

　　“好。晚上回来倒给我讲讲直系军阀的公子哥儿到底是个什么样儿。”

　　“你呐——”董轩杭无奈地笑着出了房门。

　　董轩杭到静园大门的时候，刘闻仪已经到了，正和一个戎装笔挺的男子站在一处说着话。老王头满面笑容地上前迎着董轩杭道：“这就是自称刘小姐哥哥的军爷。”

　　“你们这儿不简单呐，连大门都不让进！”戎装男子故意为难道。

　　“知道你还过来，当心大伯知道后饶不了你。”刘闻仪瞪着他回敬。

　　“老爷子要是知道你在77师辖区，低血糖晕倒，我人连面儿都没露，能饶得了我么？扒了我的皮都算轻的。”戎装男子一脸无赖状。

　　董轩杭走近后，戎装男子转身站正，董轩杭这才看清他的样子。

　　熨贴的制服上徽章反着精光，挺拔的身材透着军人特有的威严。五官分明，棱角突出，明明一张长官脸，惟有眼角掩不住的一丝不羁，透露了些许故事。

　　“董轩杭，令妹的上司。”董轩杭伸出右手说道。

　　人都已经不请自来的把车开到这，再说什么不清楚就明显幼稚了。不过，既然是刘闻仪的兄长，于情于理，都该好好招待。

　　“静园由于特殊原因，目前是管制区。不过园林区倒是没有秘密。不妨先去逛逛，既可以与令妹聊聊天，也顺便看一下她平时的工作环境。中午就在这吃顿便饭。”

　　面前男子一副迎客主家的架势，刘伯新顿时不悦，倒也伸出右手礼节性地握了一下，挑眉说道：“我们当兵的是粗人，只懂舞刀弄枪，对这园林呐艺术呐的高级玩意一窍不通。不过这里正巧是我新兵时野外操练过的地盘，也还算是认得。记得东边有个靶场，虽说无人打理，不过应该凑合着还能用。”

　　刘伯新言至于此，一旁的老王头算是明白了，这位军爷呢，一准是听闻自家妹妹在这儿生了病，以为受了天大的委屈，便不声不响地来给下马威。如此明目张胆地驾车进管制区，只怕是背景深不可测。如此一来，这位刘小姐不仅是数学奇才，还是位官家大小姐。不过，看她平时为人处事甚是低调，可真是深藏不露啊。年纪轻轻，懂得低调做人的不少，可是，能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人？只是，这园子东边有靶场？自己在这干了十几年竟不知道有这等地方。

　　“大哥，今天是礼拜一，你应该在营房练兵。”看着回车上取枪的兄长，刘闻仪提醒道。

　　“怎么，见到我不高兴？听闻你低血糖，过来看看。且好久未与你打枪，手痒难耐呐。”

　　刘伯新拿出两支保养俱佳的步枪，看着一旁波澜不惊的董轩杭问道：“我与妹妹打枪练手。董先生呢？是一同前去，还是另有安排？”

　　本以为董轩杭会回办公室继续工作，谁知董轩杭竟说道：“还有这么个地方？我也很是好奇，不如一同前往。”

　　所谓的靶场，不过一片荒草地，远处有几个木靶子。由于常年无人管理，红心已不清晰，却仍可想象得到当年这里驻兵操练的盛况。常言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可这铁打的营盘也有生锈的一天，唯有兵魂永驻。

　　什么是兵魂呢？一股气，无可言喻。当刘伯新直臂瞄准靶心时，那种枪人合一浑然天成的精气神儿，便是兵魂。任初见时他话里话外如何无礼的挑衅，持枪瞄准的那一刻，董轩杭都不得不承认，这是个真汉子。乱世狼烟，保家卫国，真正靠得住还是这样一群人——枪林弹雨，舍生忘死。

　　“砰”——子弹出膛。

　　十余米的距离不算远，目之所及，董轩杭真无法确认这一枪是否打中红心。

　　三个人走了过去，董轩杭看到子弹正中靶心，脱口赞道“好枪法”。

　　接着，刘闻仪射击。

　　“砰”——子弹出膛。

　　三个人又走了过去，董轩杭看到子弹紧邻着刚刚那枚弹痕，正右侧，分毫不差，可惜距离中心明显远了些。一个年轻女子，枪法如此，已是相当不简单。不仅赞了句“打得好”。

　　刘伯新面色如水，却明显透着一丝不豫之气。

　　“砰”——子弹出膛。

　　刘伯新的第二发子弹位于红心边缘，偏右下。

　　这时刘伯新把自己的步枪递给自家妹妹，看样子是要她用自己的枪再打下一把。

　　“砰”——子弹出膛。

　　刘闻仪的这枚子弹已出红心，却仍紧邻着刘伯新刚刚那枚弹痕，正右侧，同样分毫不差。

　　刘伯新面色更沉，扬手扣动扳机。

　　“砰”——子弹出膛。

　　刘伯新的第三发子弹位于靶子下缘，几近边界。这时，空气暗潮汹涌，看着弹痕的位置，董轩杭几乎能猜到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情。

　　“砰”——子弹出膛。

　　果不其然。

　　刘闻仪的第三枪仍紧邻着刘伯新刚刚那枚弹痕，正右侧，同样分毫不差。奇就奇在，刘伯新的子弹紧贴着靶子边缘，由于位置有限，刘闻仪的子弹几乎一半是在靶外。但同之前子弹的位置，与前两枚弹痕如出一辙。

　　一时间四下俱寂，唯有风刮过荒草的声响。

　　半晌，刘伯新板着脸道：“我以为在外人面前，你会给我些面子。”

　　“大伯说过，面子是靠本事挣的。”

　　刘闻仪没有解释两枚紧邻的弹痕，一如刘伯新没有解释自己为何而来。自家兄妹，有些话何需说明。只是，鸟儿大了，总要靠自己的翅膀飞出一片天。

　　“我听人说你的厨艺还不错，以前倒从未发现。”刘伯新突然淡淡说了一句。

　　“明年大伯做寿，我下厨。你尝尝与天然居的味道相比，倒是怎么样？”

　　“你呐。”刘伯新轻拍了一下自家妹子。

　　虽说不是自己亲妹子，只是三叔家的堂妹。不过，由于情况特殊，在自家的时间可比在三叔家的还要多。更何况，直系里的长辈们又有谁不知刘副司令最宠爱的是这个堂侄女，尤甚于自己这个嫡亲的儿子。多年下来，感情深厚，堂妹可不就是自个儿的亲妹子么，她若有事，自个儿甚至比老爷子还要上心。

　　听到堂妹来静园有特殊任务，既是保密性质，刘伯新自是不会多打听，只不过这人竟能累到低血糖晕倒，便不是一句特殊任务所能解释。

　　欺生，是不？

　　也不打听打听保定刘家到是怕过谁？堂妹是个面冷心热的傻丫头，别被人欺负了，犹不自知。兵家的姑娘野，娇纵跋扈，长辈们素来得专门儿狠下心好好管教。不过再怎么管教也是关起门自家的事，没得在外平白受委屈的道理？！自己昨天得知，今天便特意把老爷子的专车开了出来，这儿的警卫倒是还算有眼力劲儿，一路放行，就这么到了静园门口。能做到这个位置的人自然是聪明人，董轩杭如若不傻，便自会明白今天这一出儿究竟何故。虽说做学问的人木讷迂腐，不过，方才看来他倒也不像。既然闻仪已表明不要家里参与此事，也好，必要的时候，家里自然会出手。

　　“董先生，时间不早了。劳您陪着喝了这么久的西北风，伯新在此赔罪了。”刘伯新抱拳行礼道。

　　董轩杭当即还礼说道：“刘先生言重了。如此精妙的枪法，在下还是平生第一次见到，不虚此行。食堂已备好薄酒，粗茶淡饭，不成敬意。”

　　刘伯新摆摆手道：“如此倒是真不必了。我还有战友在此，午饭已是订过了。你们时间紧担子重，有这顿饭的时间，该看书看书，该休息休息，咱们就不来这虚的了。”

　　“刘先生果然豪爽，就不怕我再亏待了令妹？”

　　“你会么？”刘伯新挑眉一笑，“我既已来，你自当知道我是谁。况且，我这个妹妹再有什么闪失，只怕来的便不是我，而是我家老爷子。”此言一出，气氛顿时低沉起来。看到自家妹子斜睥而来的眼神，刘伯新面色一肃，又说道：“玩笑话。小妹日后如若有事，还望多担待。保定刘家必有重谢。”

　　“大哥——”

　　刘伯新扬手打断了妹妹的话，郑重地伸出了右手，沉沉地看着董轩杭。

　　董轩杭也肃身站正，郑重地伸出了右手，与刘伯新双掌相握。

　　男人之间的关系便也是奇怪，如此郑重地握手之后，刘伯新倒有些推心置腹地对董轩杭说道：“其实，来之前我便知晓这么个结果，却又不甘心，仍想看看她到底肯不肯放这个水。”

　　董轩杭认真地打量了一眼正在一旁细细收拾枪支的刘闻仪，而后向刘伯新问道：“虽说生在兵家，但她既非男子，又未参军，倒是如何练得如此一手好枪法。”

　　刘伯新得意又狡黠回了董轩杭一眼，说道：“这可是个秘密。若有机缘，日后你自会知晓。”

　　刘闻仪走回来问道：“大哥，你这便要回去？”

　　“人也看了，靶也打了，再不回去又有何事？你知道我自小便最怕先生之类的读书人，你们这里可真真——。”刘伯新又开始调侃道。

　　“一起吃午饭。”刘闻仪建议道。

　　“你想必知晓我最厌恶食堂。确实已约了战友。照顾好自己，我便放心了。”

　　说着上车鸣了鸣喇叭扬长而去，当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