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侠》风霜黯沉雪

20、第 20 章

　　入夜之后，两个伙计才空闲下来，一个开始着手收拾桌椅碗筷，一个负责安排行商们的住宿。
　　有些熟门熟路的商贾还能与两人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但言语之间，很是客气，两个伙计也是满脸堆笑，丝毫不吝啬赞美之词，将几位商人捧得心花怒放。
　　丁小睿看着这一幕宾主尽欢的祥和模样，想起这两位小哥接待自己的态度，她不由撇了撇嘴，从栏杆上侧身翻下来，准备回房。
　　原本是想听听是否有马姓少年一行人的消息，可这群商人明显只遇上了后来的雪狼军，还只是远远地望见，哪里会有确切的消息呢？
　　没有消息，也算是个好消息吧。
　　丁小睿如是想，看来他们几人跟着祁进杀出去了，老刀和宋头领想来也能逃出生天，回到久违的故土，短时间内不会再来骚扰昆仑境内过往的商客了。
　　行商们陆续上了楼，对于丁小睿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女孩，有几个商人还露出了善意的微笑，丁小睿只好一一还了个笑脸，算作了出门在外的江湖礼数。

　　“嗷呜——”
　　突然间，客栈外隐隐传来一声狼嚎。
　　片刻之后，官道上阵阵铁骑声响，此起彼伏的狼嚎声划破荒漠的夜空，将龙门客栈的烛火也惊得忽明忽暗，一如行商们的神色。
　　两个伙计对视一样，面露喜色。
　　大生意来了！
　　那封护卫朝着几个领头的商人使了个眼色，率先推开房门，走了进去，众人随后而入，等灯火亮起，房门紧闭，丁小睿便看到窗纸上行商们凑成一团的投影，想来是在商议着行程对策，一番窃窃低语声过后，行商们各自回房，准备歇息。
　　“东家！”
　　两位伙计恭敬地向着丁小睿行礼。
　　丁小睿愣了一下，随即转身，身后的褐衣女子似笑非笑，朝着两个伙计轻声道：“还有多少酒水？”
　　“回禀东家，厨房水酒剩八坛，仓库还有十坛子陈酿。”
　　“勾兑八坛水酒，再将客栈收拾收拾。”
　　“是！”
　　两个伙计应声，各自忙碌起来。
　　东家揉了揉丁小睿的头，看向客栈门口的夜色，问道：“怎么，还想着看热闹？”
　　丁小睿仰头，看了看女子神色，咧嘴微微一笑，却不答话。
　　东家会心一笑，拍了拍丁小睿的肩膀，向楼下走去。
　　丁小睿安下心，趴在栏杆上，等着瞧热闹。

　　很快，院子外有火光亮起，将客栈的门口也照得通红，伴随着扎营的军令，有脚步和咳嗽声由远及近。
　　伙计迎了出去，东家站在柜台，漫不经心地翻看着账簿，看似对来客提不起丝毫兴趣。
　　第一个走进客栈的是个老人，他环目四周，眼神在丁小睿身上扫过，最后朝着柜台的东家哑着嗓子问道：“金夫人？”
　　东家怔怔看着老人，神色间有些不确定，抱拳作揖回问道：“可是许堡主？”
　　望着眼前的老人，东家不敢置信，这哪里像是名动江湖的凛风堡许殷？
　　若不是她打小过目不忘，有着上好的记性，依稀能辨出这位三堡主的音容，加之门外驻扎的雪狼大军，她才敢断定老人的身份，可世人皆知，这位前任雪狼军统领的武艺出神入化，特别是受封凛风堡之主后，高屋建瓴，修身养性，况且其子许绍执掌雪狼军，战功赫赫，威名远扬，这将门虎子，一门俱荣，虽凛风堡内有三位堡主勾心斗角的传言，但这位不倒翁如今这番行将就木的模样，怕是另有缘故。
　　她随即想起近日昆仑的变故，看来那些行商所言并非空穴来风。
　　老者惨然一笑，想要答话，忽然间弯腰咳嗽了起来，门外闪进一个提枪的白衣将军，扶住老人急声道：“堡主，先过去坐着歇息会吧！”
　　老者连着咳了数声，方站直了身子，顺势掏出帕子擦了擦嘴，他摆摆手，向着扶住自己的将军道：“不碍事，你将夏侯他们几个抬进来！”说罢，老者又向东家行了一礼，继续道：“金夫人，叨扰了。”
　　东家正色道：“客气了，许堡主快请里面坐！”
　　等扶着老人落座，那将军才出门，不一会儿，便与几个将士抬着三个伤号进了客栈，丁小睿好奇地瞥了眼那受伤的三人，他们受伤位置几乎都在胸口要害上，只是此时伤口被白布包扎着，看不出是哪种兵器所伤，那位名叫夏侯的将军双眼紧闭，脸色惨白，已是昏迷不醒，另外两人虽满脸痛楚，可神智倒还清醒。

　　在酒菜上桌的时间里，白衣将军又吩咐军医检查了一遍三人的伤势，直到那医官再三保证夏侯性命无忧，他的脸色才好了几分，可瞥了眼风烛残年的老人，将军眼中的忧虑之色却是越来越浓。
　　丁小睿看着楼下落座的五人，心中顿觉索然无味，这些雪狼军将领沉默寡言，完全没有想象中的热闹，甚至有丝难言的压抑，许殷想必是察觉了什么，他提起筷子，尝了口菜，招呼另外四人道：“安平，你们吃菜。”
　　四将方才惊醒，其中一人猛地灌了三碗水酒，脸色涨得通红，他站起身来，朝着许殷躬身作揖，恭声道：“堡主，末将先回营里，盯住那帮狗崽子！”
　　许殷放下筷子，将几人悲伤忧愁的模样收入眼底，心中不觉有几分安慰，看着站起的银甲将军，点头道：“也好。”
　　“末将领命！”
　　银甲将军急冲冲地走出客栈，片刻后官道上便传来一阵喧哗声，白衣将军三人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脸色大变，急欲抽身外走。
　　许殷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厉芒，神情却是不慌不忙，老人伸手拦住三人，沉声道：“一群废物，管他们做甚？咳.....安平，你们坐下！”
　　白衣将军三人互视一眼，缓缓坐下，可听得外面声势愈演愈烈，三人如坐针毡，但看老狼主毫不在意的模样，他们也只得按下心中不安，一边凝神细听，一边蓄势待发。
　　丁小睿也听得外边此起彼伏的喝骂之声，心中好奇，却也猜不透雪狼军中起了什么变故，莫不是他们抓了小叶、马姓少年四人，老刀和宋头领前来救人了？
　　可外面虽嘈杂，却没有刀剑厮杀的声响呀？

　　她有心外出看个究竟，可又怕惹上不必要的麻烦，眼睛转了转，瞥了眼柜台里眉头微皱的客栈东家，灵机一动，计上心来！
　　东家的心情有些糟糕，大抵是时运不济，她未曾料想到雪狼军领头的竟然是许殷，此刻就算他擒了杀死爱子的凶手，可刚厉丧子之痛，哪里会有犒赏三军、饮酒作乐的心情，别说勾兑好的八坛新酒没了销路，就连厨房里现有的八坛水酒，也成了多余。
　　真是晦气啊！
　　至于门外的雪狼军，吵的再如何凶狠，她也毫不担心，因为真正翻云覆雨的主儿，此刻还安安静静坐在客栈里，一声不吭。
　　丁小睿走下楼，在柜台里扯了扯褐衣女子的衣角，脸上眉飞色舞，悄声道：“大姐姐，我这里有个绝妙的卖酒法子！”
　　东家有些意外地蹲下身子，而后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嘴角微扬，轻声斥道：“小妹妹，他们的事情，你少搀和！”说完，她瞥了眼门外方向，声音渐低，“这热闹是好看，可也要有命去看。”
　　丁小睿丝毫没有被看穿心思的觉悟，反而一本正经地朝东家招了招手，凑近女子的耳边神神秘秘地说了一通，最后得意地问道：“怎么样？”
　　东家眼睛亮了亮，却是在唇边竖起食指对丁小睿摇了摇，笑道：“不好......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
　　话音刚落，东家起身，丢下一脸闷闷的丁小睿，朝着厨房走去。
　　不稍片刻，便有个伙计急匆匆地向客栈外跑了出去。
　　随后，东家悠然地走回柜台，若无其事地翻着账簿。
　　就在丁小睿迷糊间，门外传来伙计稍显兴奋的声音，由远及近。
　　“东家，外边有位将军要两坛酒——”
　　“送过去吧！”
　　“好嘞！”
　　丁小睿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仰视身边女子似笑非笑的模样，悻然道：“骗子！”

　　白衣将军三人的脸色也有些古怪，他们倒不是怀疑东家与伙计的话语，只是心中感慨，如今这番光景，竟然还有人敢带头在营中饮酒，雪狼军内部的腐朽，可见一斑。
　　而这一切，仿若一梦。
　　从南屏踏马，到昆仑卸甲。
　　从表里如一，到金玉其外。
　　弹指间，风流故去，再不复叱咤风云的梦中模样。
　　当年赫赫有名的十二雪狼，许绍身死，算上昏迷的夏侯，便只剩下五人在军中孤守，此次南下，十二营派系林立，各自为政，因一封来历莫名的书信，还险些闹出了兵变，若不是老狼主及时现身，镇住众人，后果不堪设想。
　　但三人却明白，这些藏在波澜深处的暗流，终有爆发的一日！一时的弹压，只会加速这场风暴的来临，待众军回转凛风堡，他们便会沦为纵横博弈的棋子，其中凶险，可想而知。
　　而老狼主不管不顾的麻木态度，不吝是在众人的心境上雪上加霜。
　　许殷低头咳了几声，抬眼看着三将担忧的样子，开口道：“放心，乱不了的...咳...孟羽性子虽急了些，但治军严明，压住荀盖他们，绰绰有余。”
　　其余二将暗暗松了口气，白衣将领却是忧色更甚，他看着老人擦拭嘴角的动作，关切地问道：“堡主，您的身体？”
　　许殷眼中闪过一丝黯然，脸上却不动声色，“还撑得住...咳...安平，去传我命令，此次众军擒贼有功...咳...在营中特备酒宴犒赏，至于那两个流寇，你安排人看守...咳...”
　　白衣将领迟疑道：“这......”
　　许殷皱了皱眉头，不耐地挥手道：“快去！”
　　那叫安平的白衣将领虽心存疑虑，但看老人此时神情，知道这位老狼主心意已决，更深知军令如山的道理，只得应声而去，路过柜台前，还不忘朝着东家喊道：“金夫人，麻烦多备些酒水碗筷。”
　　东家笑靥如花，拖着长长的尾音回道：“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