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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八.景夫人 ...

  •   苏蕊不曾见过景夫人,若不是凤凰而提起,她甚至都快忘记这个人。
      事实上,即使是呆在府内多年的人也未必了解景夫人的背景,大多人只是知道,老侯爷有两位夫人,除了便是主事的白夫人,另一位便是景夫人。

      听说景夫人刚嫁入萧府的时候也曾盛极一时,萧侯少有的大动干戈为她铸建澜园,因着景夫人喜静,早早吩咐下人不许拿琐碎事烦扰夫人。
      谁也说不上景夫人来自何方,也道不清她最后究竟是不招待见还是太好清静,而门庭冷落。对于萧府的大多人,深居简出的景夫人几乎可以算作不存在。
      一个不受宠又不好争的妾,在哪儿都很容易被忽略,萧府自然也不例外。

      而现在,苏蕊正随着凤凰儿走在通往澜园的小径上。比起府里大多人,苏蕊已算是熟门熟路了,而她与这一处庭院的缘分说起来倒还是因着一个孩子,一个和他的母亲一样被大多人遗忘的孩子,凤凰儿同父异母的弟弟,萧络。

      第一次看到萧络还是刚到萧府的时候,白夫人预备的接风宴散席不不久,回房的路上路畔的阴影里竹涛习习,冷不防窜出一个小身影堵着她们的路。
      月色深深,彼时的苏蕊一时间还以为府里进了贼,正待大叫却被凤凰儿制住了。
      凤凰儿不慌不忙,眸光清冷,“是谁?”
      那团小身影依稀靠近,却是个衣着素净,面容皎洁的小童子。他见苏蕊受惊的模样,似有些歉意,又有些羞涩,“我不是坏人,我是跟着烟火声寻来的……阿姐,你记不得了么?是我,络儿!”
      阿姐……他这样唤的时候,苏蕊分明感到身侧的凤凰儿双手微颤。
      “络儿……”凤凰儿缓步上前,笑意在月色中一片扑朔,“阿姐病了一场,好多事都记不清了。”
      “娘亲都同我说了,”萧络小大人一般懂事的点头,挑起嘴角的时候眼眸一闪一闪,“我知道阿姐病了,不然那时候阿姐不会答应了我要陪我放鸢又丢下络儿一个的。”
      “络儿乖。”凤凰儿不自觉地伸手去抚摸萧络乌溜溜的黑发。

      那是苏蕊第一次看见萧家不为外人熟知的老四萧络,也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凤凰儿可以笑得那么温柔。她不知道凤凰儿经历过什么,又忘记了什么,但她猜想他们姐弟的感情曾经一定很好。

      再去澜园是被云姑姑差着送些杂物,却正巧看见一群孩子在园外吵吵嚷嚷的闹。
      过去一看,被围在中间的正是萧络,白日里的他显得有些瘦弱,一身素净的衣裳丝毫不像贵胄子弟。周围的几个孩子边与他撕扯着边咒骂着,大抵是骂萧络“不识抬举”“死臭虫”云云。看见地上那只被踩烂了的风筝骨架,苏蕊也算明白了大半,她认得其中的几个孩子,都是些护院家丁的孩子,平日里她就不喜欢这帮小娃子一副孩子王的嘴脸,那日瞧见萧络被欺负,更是看不过,旋即就冲上去轰走了那群牛鬼蛇神……
      从前她只知道没几个人愿意到澜园去,但那一刻她才开始明白,那位不爱露面的夫人和这个不过十岁的孩子,在那些寂寞的岁月里到底遭受着什么……

      “想什么呢?”回头望见她痴痴的神情,凤凰儿苍白的脸上拂过一抹轻笑。
      “啊?想起来都没见过这位夫人,”苏蕊嘟起嘴喃喃道,“不知到底是何许人也。”
      “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凤凰儿嫣然道,“我似乎已经闻到茶香了。”

      凤凰儿自然没说错,茶香是菊花茶的清香,不算馥郁,却也袅袅隐约在陈年未经修葺的林木之间,倒别有一番风味。
      几丈外的亭台内,一袭落落身影,恍如一抹青烟,风过即散。

      “澜园少有人踏足,荒僻之处,叫两位见怪了。”青衣素袍的女子谈吐自如,丝毫不惊讶于她们的造访。那个声音不算悦耳,微有沙哑,听来却叫人心静。
      苏蕊曾几次为这个亭落的女主人暗自不平,只道又是一个锁在了深深庭院中的苦命红颜,但是此刻,素手斟茶的女子笑意却是那样清落风雅,全无深闺怨妇的悲愁,反是不落红尘的清透。

      这就是景夫人,虽无倾城之色,却叫人过目难忘。

      “夫人不怪凤凰儿冒昧才好。”凤凰儿亦是微微一笑,“若不是前些日子病了一场,早该来看夫人了。”
      景夫人依旧是笑着的,缓缓道,“阿家在晗池养了三年身子,好不容易回来了,更应当多多保重。”
      凤凰儿笑道,“我似乎听见络儿的声音了,要是夫人不介意,让阿蕊去那边陪络儿玩会儿吧。”

      望着苏蕊离去的身影,凤凰儿在亭台内安然坐下,抬眸正对上景夫人一双清眸,她啜一口清茶,淡淡道,“夫人早知道我要来。”
      那本是问句,凤凰儿用的却是陈述口吻。
      “我只知道凤凰儿原本就聪慧过人。”
      “夫人谬赞了,若不是夫人相救,凤凰儿纵是仙人此刻也成了朽木。”
      “阿家,很多事,不该细究。”
      “可若不是夫人细究,凤凰儿难保不会再去晗池三年。”
      “人都来了,想问的又何必兜圈子?”
      “夫人不好交际,无故自不会让络儿给凤凰儿送来香囊。”她一双凤眸清涟,更是衬得雪肌玉肤,“所谓雪中送炭也毕竟是已经大雪倾盆了。”
      “约莫半个月前,我便发觉络儿白日里时而犯困,起初我只当是春困未大经意。可前一阵我竟在他身上闻到了曼陀罗熏香,细细一问才知他刚从你那儿回来,这样一来一去也算知道了点皮毛。”
      “原来是熏香……可夫人似乎一直不爱多管闲事。”
      “景澜不习惯欠着别人。阿家多番照顾络儿,景澜自当还礼。”
      “络儿也是我弟弟,照顾他,本身凤凰儿责任。”
      景澜凝望凤凰儿片刻,眸光清明,“你知道,他不是。”
      “夫人!”凤凰儿一惊,杯中的茶水一荡,水星四溅。
      “如果阿家觉得是景澜特意引你来的,那么就算是好了。三年前的事我略略知道,却也不愿说透,就像你说的,这个园子外头的闲事我无心管,只是希望外面的事不要牵涉到我们母子。”
      景澜依然浅笑,知书达理下却是一份难掩的疏离。

      凤凰儿正待开口,却听见不远处传来的嬉笑声,苏蕊正甜甜地嚷着“飞起来啦,飞起来啦”,而络儿似乎也欢喜的附和着,亭中的两人皆是侧目,只见晴空之下一只活龙活现的大雁骨架风筝在风中振翅而飞,油黑的羽毛在春光的润色下显得愈发生灵活现。
      “好精致的风筝,”景澜不绝轻赞,回神时却又是一叹,“其实你本不该给络儿那些好玩意,他们是很有趣,但不属于络儿的,他就算一时贪恋了,也留不住。”
      “夫人何出此言?”
      “只要络儿能过平凡人的日子便够了。”
      “身在侯王家,夫人又怎么能自欺欺人呢。”
      “如今这样不就很好?萧纥两兄弟肩上的东西,络儿不用担,他们的富贵荣华我们也不要,不过各得所需。”
      “夫人是想平平淡淡,可未必别人肯给。”
      “这个不劳阿家费心,我与侯爷有约在先。”
      “只可惜父王常年征战在外,府内又是白夫人掌势。”
      “阿家,你不会看不出我早已没有与她争什么的资本了。”
      “夫人忘了,白夫人膝下无子,而您却有络儿。”
      络儿……景澜凝望不远处半空中的长风筝,微微有些晃神,不过片刻,她唇角又浮起了贯长的笑意,似是笃定又似满不在意,“所以我还在这儿。”
      “夫人这些年为什么图个清净?不过是因为夫人你懂,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夫人你可以一身落拓的活,但是络儿呢,他才十岁,难道你要他也无欲无求、甘于粗布麻衣么?”
      景澜不答。
      “就算络儿愿意也未必能够。夫人莫要忘了,他姓萧!”
      “依阿家的意思呢?”
      “我没别的意思,其实夫人想他好,其实方法有千千万万种,何必委屈自己,又委屈络儿呢?”
      “依着侯府的规矩,长女及笄本可处理内务,阿家且从容等着便是,与我这番说法又是何故?”
      “夫人自然清楚三年前地事又何来此问?纵是父王肯信我,我的两位好哥哥也未必肯。”凤凰儿笑意清冷,一双凤眸深不见底。
      景澜凝望她半晌,似笑非笑,“若你还是能让他们深信的凤凰儿,你能回得来么?”见萧毓苓不答,她又道,“而你什么都懂,又为何要来?”
      凤凰儿唇角划过一丝讥诮,“那夫人又为何要来?”
      两人眸光相碰,一个清冷,一个澄明,电光火石,最终却是相视而笑。聪明人直接,言语有时显得很累赘。
      景澜举杯啜饮,笑道:“真是凤凰浴火,涅槃重生……”
      “那夫人呢?”
      那双清涟的眸有片刻的失色,“阿家,不是每个人是凤凰,而我走到这一步,只是咎由自取。”

      凤凰儿抬眸,不知觉已是日暮时分,红黄交织的余晖零星地洒落在这一片空廖的院落内,乍看像是镀了一层暖意,连枯瘦的枝桠都拓出柔润的光晕。
      而一墙之外,正华灯初上。有莺歌燕语,有市井喧阗。
      只是那热闹,那繁华,似乎都在另一个世界,仿佛连那层温润的余晖,都像是一份被遗弃的废物,和这个孤零零的院子一道,一寸寸,被绸黑的夜色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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