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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七.凤凰 ...

  •   “你说,阿家到底是怎么啦?”亭亭的楼阁内,华衣女子边抚弄着纤纤皓腕上的翡翠玉镯边将目光投向亭子内另一侧娴静地绣着花的女子。

      按着衡州习气,“阿家”是对家中未出阁女子的称呼,而开口的正是萧纥最宠的姬妾紫貂,她挑着一双碧色桃花眸,调皮的笑意显然唯恐天下不乱。
      如说紫貂是一抹艳丽的彩霞,那她对面绣着花的表小姐萧柔芷却像是一抹柔和的余晖,温而有味。

      柔芷,柔芷,人如其名,有着超越年龄的安娴,连吐字都是一番娴静,“什么怎么啦?”
      “天晓得呐,倒像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们阿家自打回来后竟能天天去白夫人阁里请安——谁不晓得,她两自从前不就谁都看不惯谁……”后一句声音明显轻了几分。
      柔芷斜一眼咋咋呼呼的紫貂又将目光投回手上未绣完的花式,只不轻不重地一笑,“阿家长大了,不好吗?”
      “哼……”紫貂满不在乎地抿一口茶,“我倒觉得阿家像是变个人似的,虽说这回我也没和她处几天,但就说不上,老觉着阿家像是换了个人一般……不止相貌较之当初愈发有她华家人的风韵,连心性也叫人觉着捉摸不透……过往你和阿家最亲,你道说说看?”

      萧柔芷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一个分神,细针尖差一分就要戳进指尖。
      她的表姐,那个昔年飞扬跋扈任性飞扬的丫头,不知为何,当她相隔四年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紫衣翩然、凤眸飞扬的凤凰儿却莫名让她想到了一句俗话,“凤凰浴火,涅槃重生”。
      是变了么?
      柔芷勾唇一笑,“我倒真有些许年没见小弦了……”
      话一出口,她自己却也愣住了,小弦是凤凰儿的乳名,从前,她跟着姑夫和大哥那般叫,竟也惯了……隔了四年,难为自己竟然一点都不曾忘记……

      紫貂倒是没注意她的失神,不过一笑:“也是怪了,你说老侯爷一贯纵着阿家,这回倒也没个声息,一切竟还是白夫人操办的……”

      弯曲的回廊中传来次第朗笑,只见不知何时摇着白扇的二公子已踱到了亭台前。显然是听见了两人的一番对话,萧珩挑眉一笑,似轻佻却又带着几分郑重:“凤凰儿的事,小嫂子还是别折腾……”
      “怎么……”紫貂掸着长裙下摆,正待回口,却被萧珩戏谑的话语堵住了嘴。
      ——“可别怪我不提醒小嫂子,大哥最烦爱嚼舌根的女子……”

      听了萧珩的话,紫貂红着脸啐了一口,而柔芷只是偏过头似有似无轻轻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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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入遥香院,萧毓苓便已听见丫鬟们的纷纷议论,夹杂着女子刺耳的怒斥和某个低低的哭泣声,从院落一隅遥遥传来。
      月裳漫不经心的一抬眸,却是变了脸色,偏过头瞥一眼凤凰儿的脸色,止了步,似是欲说还休。

      几日来见惯了月裳大方利落的行事,萧毓苓对此刻她不寻常的神色却也是兴味盎然,笑问,“这是怎了?”说着便将翩然的目光投向遥处喧闹的小亭子中。

      正是晌午,初春的暖阳照拂在她墨黑的发丝上,却分毫都照不暖此刻女子寒意凛冽的眼角眉梢。
      ——当然,她已从片刻前的那一声哀号中认出了那个哀哀哭着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苏蕊。
      “这就是阿裳所说的,调教?”
      月裳早已恢复了素日的淡漠神情,只是垂头道,“月裳不知,但,想必刘姑姑自有她的一套法子。”
      刘姑姑,和她照过面却记不依稀,萧毓苓知道那是白氏的贴身丫鬟,随白夫人入府十几年,在萧府算是能说得上话的人,却不知道她也有这分量。白氏几日来待她和善,也看不出性格,可这一出又叫什么?
      她冷冷一笑,也的确,安宁从不是求来的,而是争来的。
      “每个进萧府的人都这样被调教过?”
      月裳不答,只道:“这儿闹,怕会扰了阿家游园的兴儿,不如我陪阿家往别处走走?”
      “看来不是,那继续走吧,”萧毓苓仍是笑着的,幽幽的目光不再含着笑意,而是如水般,静而冷,“裳姑娘,个人都有个人的行事法子,旁人的我顾不上,可是我的,旁人也不该顾。”
      正了正衣冠,扶好流水髻上的凤钗,萧毓苓嫣然一笑,信步踏入遥香院。

      春寒料峭,唯有一枝枝粲然红艳的腊梅亭亭而绽,于冬末的萧索与初春的嫩绿间,沐着熹微的阳光,绯色摇曳。
      再走近些,方有阵阵杳袅暗香拂面而来,毓苓微微一笑,纵观这玲珑庭院,冬的痕迹似乎早已随着早春的瑞雪一同消融,这一花一木尤似未曾见过般陌生,宛如一夜间抽芽而出。

      院内的小池上的一层浮冰恰化开,轻波微漾,翠色的莲叶间映出凤凰儿娉婷的身姿,黛眉入鬓,端然的发髻一丝不苟,白底素衣上错落着大朵殷红的杜鹃花凝着似啼血般凛冽的艳,却又不失一分端庄。她仰起头,不觉嫣然而笑。
      倒影中,她恍惚看到的是昔年傲气丛生的华衣女童,是曾经被人埋入尘土贱如尘埃的落魄少女,更是如今的她,可以冷眼回望过往一切的她。

      走完石桥,亭子内一团粉蓝烟紫的身影才依稀清晰,当然,还有那个跪着的瘦弱身影。

      “哼!你这死丫头还狡辩什么,麒麟玉瓶有多贵……”一角挑拣着鱼翅的蓝衣女子尖尖的音调拂过耳畔,她已经不再年轻——从眉角肆意的纹路似乎就能读出她的年纪,但那身蓝锦绸缎似乎彰显了她的身份。在这个宅子里已经好几年没人来打断她了——至少,从凤凰儿被送往晗池养病起,可那一声“多贵”还是没有下文,被一声轰烈的“哐当”不由分说地扯破。

      瓷器碎裂的声音很脆,和萧毓苓突兀的笑声一样清脆,却似乎不怎么悦耳。
      零碎的残片落在萧毓苓脚步,她笑得坦然,恍如方才不曾翻手推倒亭子前陈列的瓷瓶,而是扶起了一个欲倒的古董。
      而此刻,萧毓苓冷冷的眸直直望入十几步外的哑然失色的刘姑姑眼里,目光泠泠不觉叫她一颤,脸色竟与碎落一地的陶瓷片一般苍白。周围的丫鬟也不做声,似被凤凰儿吓住了,惶恐地向她福了一福,便全然垂头默视脚尖,只有亭子中低低抽泣的苏蕊死命咬着嘴,拿一双水淋淋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她。而不远处圆洞门内被些许丫鬟簇拥着的锦衣妇人驻于门后,亦是不进不退,只遥遥观望。

      只见萧毓苓扫视庭中一圈,嫣然一笑,那一双凤眸宛如刹那春光潋滟。
      她扬眉,安然走入庭中,笑意不减反添,声音却是清冷如斯,“刘姑姑说到一半呢,凤凰儿也正好奇这宝瓶到底有多贵……”
      “我……”面对她开门见山的质问,刘兰缎似有几分错愕,半晌才咬牙接道,“既然夫人将管教家婢的担子负在我身上,那我自有我的分寸……还望……”

      “真是好鞭子,”毓苓却没让她说下去,目光懒懒地停在石桌上一盆鱼翅边上的长鞭上,一双纤纤素手轻轻拂过金丝边上细碎的血色,轻笑道:“姑姑方才打了阿蕊几鞭子?”
      见刘兰缎撇过头不答,她侧目示意月裳将一边仍然跪在地上的苏蕊扶起,对刘姑姑又是一笑,“姑姑做事的分寸自然轮不到我这小辈来说,毓苓只好奇,依着姑姑意思,方才我打碎的瓶子又值几大鞭子!”
      “不……我怎么敢,”饶是刘兰缎平日在萧家再猖狂,却又怎么敢动凤凰儿的毫毛!此刻她的神色早已没了方才的嚣张,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半晌才吞吞吐吐道:“不过……不过都是依着规矩行事……你又何苦为难我?”
      “是侯府的规矩,还是姑姑你的规矩?”
      “这……”
      “刘姑姑入府多年,侯府规矩当比离家多年的凤凰儿清楚!可记得侯府家规第五、第三十九、第一百零八条都是如何?”
      “我自然……”
      未等“知晓”二字出口,萧毓苓便于众人错愕之中毫不留情地拂袖甩去一巴掌。

      下一刻,她的声音荡在沉寂的小亭中,没有起伏,素净,而有力。

      “第五条,丫鬟、院从及闲杂人等皆不得多舍府内私务。主事姑姑亦不得擅动私刑。”
      “第三十九条,为仆者遇黎府众主子当躬身行跪礼,不得僭越。”
      “第一百零八条,为婢者不得主仆不分、插话顶嘴、不服差遣。”
      周围的小丫鬟们早已神色凛然,不知当如何是好,而隔得远,庭院另一端隔岸观火的白夫人此时的神色依稀在树荫之间,扑朔难辨。

      “刘姑姑入府多年尚不知自束,大庭广众下动用私刑,鞭笞我的丫鬟,为此,当得起这一巴掌。”这一句是她说给大宅邸后院早没了分寸的刘兰缎,亦是说给在场的其他有“有心无力”之辈,“凤凰儿离家四年,个人的规矩忘了大概,唯家规还是记得的。纵然旁的使女身份不及姑姑‘尊贵’,不一样是母生父养的良家子?”
      “就为这个小蹄子?!”含着一腔委屈,刘兰缎扶着栏杆,冷笑道。
      “姑姑又岂是初犯?不过你这一说我倒又想起了,三日前你似乎也是这样扇了东阁小公子的乳母胡氏……”
      想刘兰缎这些年受着白夫人的庇佑也从未被人这般顶撞过,不等凤凰儿说完,便听她急道:“阿家管的可是太宽了?”

      又是“啪”的一声高响,青紫掌印赫然在目,萧毓苓清冷的音调再一次回旋在园中:“你唤我一声‘阿家’,那这一巴掌,就是叫你明白何谓主仆之别。”

      刘兰缎颓然跪地,嘴角沁出微微血丝,方才的嚣张气焰已然全无。莫说在场其他丫鬟,就连一侧的苏蕊也望着萧毓苓,惊得无语,唯有月裳低低垂下了头,将喜怒神情全然埋藏。

      萧毓苓在众人的环视下却神色依旧,波澜不惊,她俯身抬手踮起兰缎的下巴,径直望入她颤巍巍的双眸,再一次开口:“原先这两巴掌远不足矣,你身为白夫人身畔丫鬟,颐指气使,僭越主仆之礼,传出去,丢的是夫人的脸,更是侯府的脸,凭这,你一介奴婢如何担当起?”她提着音调一字一顿冷冷道来,为的也是说给那一隅隔岸观火的锦衣夫人听。
      整个庭院静得出奇,良久跪倒在地的刘兰缎才颤着声道:“阿家,打狗也要看主人!”她说的咬牙切齿,含着啜泣的颤抖的音调响彻云霄,不觉凄厉。
      “刘姑姑晓得自己不过是一条受人差遣的‘狗’就好,”萧毓苓振衣一笑,幽幽道,“毓苓做事不过依家法而来,自知分寸。白夫人知耻晓礼,又如何与你等贱婢一般不明就里?”

      余音未落,便听见另一侧一片零碎脚步声,正是被些许丫鬟簇拥着从院角快步而来的白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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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呢?”圆桌上的青瓷盖转了一圈,“咕噜”一声被一只葱一般细嫩的小手儿按了下来,手的主人正盯着身侧气定神闲的红衣女子,一脸的好奇。

      “阿姐!后来如何了?”憋不住气的南宫岚雁揪着南宫妗的广袖,不甘心地问。
      南宫妗微微一笑才开口:“后来啊——你的大英雄来了!”

      “嗯?”南宫岚雁一愣,腾腾红云才爬上双颊。
      两年前南宫岚雁调皮,偷着侯府的黑马意欲“驰骋”一番,不料少帅的马可又怎是消停的主,若不是萧纥及时赶到制住那脱缰的野马,差点就主客到位,还不知是怎么个驰骋法!此事之后,过往看不惯靖侯嚣张气焰的南宫二小姐见着人家一扫往日的不待见之感,不是低眉顺眼就是“矜持”不已,叫“大哥哥”的声音都添了几分扭捏,连做姐姐的南宫妗也憋不住时不时戏谑她一番,直呼妹子是“红鸾心动”。

      “然后靖侯不知道和白夫人说了什么,反正最后有人看见刘姑姑从后门被撵了出去。”

      其实萧纥并没有说很多,他一贯简洁。
      他只是淡淡看着白夫人,冷冷道,在我看来,萧家的规矩都是萧家人定的,您意下如何?
      萧纥说话极少用敬语,如果用了,那么只能说明他心情不好。你当然可以拂他的意思,但结果往往不好。
      白夫人自然是聪明人,所以她不但笑的分外优雅,利索地叫护院替刘兰缎收拾好东西,而且还亲和有礼地关怀了一番苏蕊,盛赞凤凰儿为萧家讨了个伶俐丫头。

      “看来传闻真不假,疼凤凰儿,若大哥哥认了第二,没人敢认第一。”一圈一圈搅着额前碎发,南宫岚雁想起几日前来萧府时看见的那个倩倩身影,似是不经意盘起的流云束,衬着那紫棠纱裙,说不出是艳还是傲……
      隔半晌,她才轻笑道:“凤凰儿倒是和大哥哥一般傲气凌云,可那姓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从前姐姐来找二公子,凭她,也敢给姐姐脸色!”

      南宫妗却不应,只是温温笑问:“你猜是谁去送的刘姑姑。”

      “一定不是白夫人,”南宫岚雁调皮一笑,“总不会是姐姐吧?”
      “是凤凰儿,”南宫妗的笑意中添了一份兴味,“还多给了她一月月禄。”

      “那本该……”那本该是白夫人做的,南宫岚雁在胞姐的示意下自觉噤嘴。却见南宫妗抚着她的小手,轻笑说:“岚雁今年虚的十七,恰与凤凰儿同岁。”
      似乎意识到胞姐言中之意,南宫岚雁纤巧的眉不觉微微皱起,“我不喜欢她。”

      “丫头,你必须喜欢她。”南宫妗握着妹子的手微微加了力,笑意一扫惯有的敷衍,写满了认真,她挑眉望向不远处院子的拱形门,这一次,不似嘱咐,却似命令:“那才是你不能喜欢的人。”

      南宫岚雁顺着胞姐的目光望去,直直望见款步而来的靖侯。
      卸下盔甲的他少了素日的一番肃寒,而眉目容颜却冷森依旧,那一袭华衣的璀璨也恍惚与他毫不相关。
      她曾经厌恶他的漠然,曾经钦慕于他的气概,但此刻,胞姐的温言犹在耳畔,她心头浮起的,却是多年前初见他的情怀——恐惧,莫名的恐惧。
      当然,这种情绪很快就被某种不知是“嫉妒”还是“羡慕”的情绪所代替,因为他身后那个步履嫣然的女子,凤凰一样的女子。

      《凤凰游》的曲调自院角的庭院内传出。几分氤氲,几分缠绵,几分萧瑟,说不清倒地是决绝的浓艳或是脱俗的清雅,但隐隐总叫人眼前浮起一幅画,似有一只浴火的凤凰在咫尺之间翩跹,振翅……

      “好琴音,清奇不媚,华而不妖,冷而不寂……”萧毓苓的目光微微探向院角的凉亭。隔着轻纱,唯见一袭清落的碧色身影。
      “晏清请缨为我们凤凰儿谱的曲,自然非凡……”最后一个踏入园中的萧珩白衣如雪,轻折摇扇,明媚的笑意更显公子的一番风华。
      “二哥听来很是羡艳?”
      “不是听来,”白衣公子款款而笑,一霎又不知牵引了园中多少少女的芳心,“本公子还就是欣羡不已!只恨此生不是佳人一枚……”
      萧毓苓还未答,一侧的苏蕊却已憋不住偷笑了起来。
      这几日见惯了二公子一张巧舌如簧的好嘴,毓苓早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旋即开口回道:“怎么?难道比得上柔情似水的南地女子的温歌软语?”

      萧纥并不加入两人的对话,只是一门心思逗弄着白玉桌上铁笼里的鹰隼。

      “那些又怎比得上天下第一琴师的高作?”
      “只可惜,”落座的萧毓苓勾唇一笑,叹道:“怕是弹者无心。”
      “妹子好耳力……”萧珩眼前一亮,凝眸一笑,“可依我看,纵是弹者有心,还是欠一样……”
      “玉箫。”萧毓苓斟酌片刻便笑道,“若有玉箫相合,才不失为倾世之作……”
      一贯不爱风花雪月的萧纥听不懂两人的分析,懒懒搭道:“照你们这么说,已然纰漏百出,晏清不是枉为天下第一琴师?”
      “非也非也,”萧珩风雅的眸中闪过一丝精光,“晏清只是明白为客之礼。”

      “为客之礼?”萧纥的兴趣被成功地从那只墨黑的鹰隼转移到遥处的琴师身上。

      萧珩的目光微微闪动,宛如不经意般划过另一侧浅笑着的凤凰儿,笑道:“不喧宾夺主。”
      萧纥看着萧珩,勾唇一笑,似乎很认真地说:“的确应该。”

      琴音盘绕,茶香四溢,唯有鹰隼低低的叫唤偶尔破坏这安闲的气氛。

      萧纥一向缺乏听琴品茗的雅兴,这种雅士之举素来被他定义为“附庸风雅”的把戏——尽管在他戎马铁血的生活中,这一刻的宁静,有在战壕中马革裹尸时所缺乏的某种东西,或许他内心并不讨厌,但他不会允许自己沉溺其中。
      你可以说那是一种固执,也可以说那是一种天性。反正他就是那样一种人。
      于是,当疲于逗弄金丝笼中的游隼时,他便几乎要起身离开。但此时,沉默良久的萧毓苓却淡淡开口了。

      “我听说锦都的侯府被烧了?”
      萧纥转过头看她,面无表情:“然后呢?”
      “有人说看见虎落平阳的前朝帝姬从十丈高台一跃而下?”
      “我没记错的话,”萧纥的黑眸冷冷扫过毓苓,唇角勾起一丝讥诮的冷笑,“她姓延陵,而你姓萧。”
      毓苓莞尔,“我们的母亲,是她的姑母。”

      尽管她用了一个“我们”,但这对萧纥丝毫不起作用。萧纥显然有些不耐烦,“她已经死了,你记得这个,就够了。”
      话毕,冷颜的靖侯挥手拂开金丝笼,似乎是玩之无味,兴味索然地扬长而去,留下白玉桌边面色冷清的萧毓苓和笑意玩味的萧珩,或许,还有那只在歪倒了的大笼中内奋力挥翅的游隼。

      午后的阳光照在白玉桌边的游隼身上。
      它曾经何时乌黑发亮的毛羽此刻已所剩无几,可那一双脱了毛的枯瘦翅膀却还在挥动着,如果那饱含了什么情绪的话,也许就是愤怒。

      “啧……”逗弄着游隼的萧珩冷不防被它宽而黑的短喙啄了一口,猝然收回那双完好修长的手。好脾气的二公子水一般的眸光却也闪过一道清寒,他抚弄着指尖的一点猩红,含笑道:“看……这就是隼,纵然深陷囹圄……”

      毓苓冷眼望他,轻笑着打断:“毕竟,隼质难羁。”

      “好一个‘隼质难羁’,谁说不是呢?但它毕竟还是困在这锦绣囹圄之中,不是么?”萧珩横一眼面前笑意飞扬、凤眸清冷的女子,清涟的眸光在粼粼波光的显得愈发饱含趣味,却不知是嘲弄还是疑惑。
      他微微侧过头,风一般的声音轻轻飘过,“那么,那么凤凰儿呢?你以为你是凤凰么?”

      她是怎么回答他的,她再也记不起。也可能,她其实无言以对。

      那一天的茶会没拖多久就散了。
      衡州些许兴致高昂的公子哥本还想请凤凰儿去骑场玩乐,萧毓苓却有礼地一一推却了。

      不知是否是因为那一日的檀香太过熏人,萧毓苓总有一种迷离的晕厥感,所以很早便意兴阑珊地回去了。
      那一日她只觉恹恹的,道不出缘由。
      前几日强自压下的水土不服又一次翻涌而上,厚厚的棉被压在身上,悟出了一身汗,她也只觉一阵阵的胸闷。
      她似乎梦见了什么,她看见某个血红色的身影纵身一跃,她想要叫唤却发不出声音,她听见有人在隐隐唤她……唤的又可是她?

      因着被梦魇纠缠,她昏昏沉沉的好几日,只是缠绵病榻。

      好转,已隔了几日。
      见她终于清醒,苏蕊很是开心,赶忙坐到在她床边细心喂她药。
      她咽下满口苦涩,听见月裳用那依旧不温不火的声音和她说着这几日有谁来探望过阿家。离开前,月裳特别强调的说:“其实阿家还病着的时候,老侯爷也回来过。”
      “恩?”本来当家的回府是常事,可放在萧府却的确是件稀罕事,也难怪萧毓苓的表情微微有些不自然。
      “看完阿家,老爷又回边锋了。”

      细细想来,她似乎却也有点印象的,不知哪一日耳边却也浮起过一个声音,因为太过陌生,所以她尽管迷迷糊糊竟也记得分明。那个声音低低的,沙哑的,他好像唤她“小弦”,匆匆几声,更多的,是大段的沉默。

      “知道了。”

      喝完药,凤凰儿把药碗交给月裳,似是想起什么,突然拉住月裳的手,浅笑道:“是了,喝完药舒服多了,裳姑娘替我谢谢白夫人的药。”
      不知哪天起,她已经不再像最初一样叫月裳“裳儿”,而是淡淡唤她“裳姑娘”。
      月裳在她一双嫣然的凤眸里只望见一派清透,而那双握着她的手却有些冰凉,带着一片湿湿的冷汗。那一刻,不知为什么,贯来缺乏情绪的月裳倏忽觉得一阵心惊,她小心抽出手,然后应声告退,不知为何,竟带着一点仓促。

      而床榻上的凤凰儿,望着月裳离去的背影,却像突然又累了,默默瞌了眼。直到苏蕊以为她又要睡去准备退下时,才听见一个清透依旧的声音飘过耳畔。
      ——“听说景夫人善药理?”

      这一刻的凤凰儿,虽是素颜,却无恹恹之态,笑得嫣然如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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