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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四.靖侯 ...


  •   半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长到足够让抵达的兵卒将雁凉关围得固若金汤,短到暖座上披着狐裘的凤凰儿还没来得及品完一盏上好的铁观音。

      围起龙佑客栈的人虽撤了,但因着那一排黑色的车队,凛冽杀气却依旧不减半分。那排车队如一堵墙,生生隔开了两个世界。
      内侧,一位风月公子神容潇洒,一位霓衣佳人灼灼风华,怎一片旖旎了得!
      而外侧,则是一片冰冷的银甲与犀利的目光,宛若笼着一层沉沉的阴霾之气——恐怕他们的心情远比那迫人的死寂更低、更阴沉。

      黑压压的骑兵之中,吴勇皱着眉紧盯着遥处的雁凉关口,尽管面如土灰,但眸光中却泻出一丝微薄的希翼,而方才千里传信的男子却只是敛容而立,较之吴勇,少一分焦灼,多一分镇定。
      不出所望,一排浩荡辉煌的军马终在半个多时辰后扬尘而来,在铺天盖地的黄沙中卷起谁的期盼又吹散谁的希望。

      不一刻,已有不少人人望见滚滚黄沙中披靡而来的浩浩大队中挥舞的“雷”字军旗,不由喜道:“是雷将军!雷将军来了!”——那是雷貉闻名天下的铁骑队,红旌骑的精锐!
      那面赫赫生畏的“雷”字军旗在狂风中乱舞,也似那名当世显赫的大将一般威武张扬,叫在场的士卒心上沉甸甸的大石终是放下,皆是一派喜色。

      在一片微扬的士气之中,唯有少数眼尖的看见那迎风怒号的军旗上似乎有另一种奇异的图腾,遥遥的看不依稀,唯觉那图腾有几分怪异,叫人心中冷不丁惊起一阵寒蝉。

      许是因着对不世名将的仰慕,围城的士卒竟几个人接着口小声议论起来,原先的死寂荡然无存,反添了一抹奇异的喜悦。
      铁骑中央的几员大将神色各异,或面露喜色,或疑惑不解,或凝眉不语,而吴勇瞥见身侧照旧端然而立的男子,原先的几分喜悦也瞬即消散,只觉得事有蹊跷却又摸不着头脑,只得腆着脸低声恭敬道:“邱将军,雷将军不一刻既要抵达,依您高见,我们该如何处理萧家的人?”
      “高见邱某没有,”邱率冷冷扫过他,面无笑意,“都督似乎并没有在意我方才的提醒。都督自身难保还敢说‘处理’?”
      “这……吴勇不敢,只待雷将军主持大局。”吴勇垂眸。

      然而待纷至沓来的铁骑气势如虹地涌入了雁凉,众人好不容易想要松懈的一口气却猝然噎在吼中——此时,大多人已看清了另一种狂风中乱舞的旌旗上的怪异图腾,素底黑描亦凛冽亦肃杀,绘的却是一种甚至有些四不像的动物,貔貅头、獬豸角、秃鹰爪、麒麟甲,多数兵卒并不清晰那古怪的图腾意味了什么,而少数品级较高的将领却刹那如遭晴天霹雳,面如死灰。

      ——居然是他……居然是他……雷将军居然和他一起来了?

      众人一时摸不清头脑,而不知何时,高空中的暖阳悄无声息地敛了光芒,一头钻入了积威已久的云层之间。
      待众人察觉,只道乌云压顶,而浩浩荡荡的来人也已抵达穆城。

      “塞北的天,还真是说变就变。”许久没有动静的萧珩站起了身子,整整衣襟,轻摇折扇,风姿清雅,宛如临风玉树。
      凤凰儿亦是优雅起身,瞥一眼遥处黑压压的一片不觉笑意嫣然,“塞北的天,自是多变,昨夜我和二哥不早已领教了一番?”
      “不过本公子今日心情甚佳呐!”一反众人的阴霾沉郁,萧珩落拓地朗笑,在长街内众兵卒或是厌恶或是警惕的目光中优哉游哉地踱步而出。
      待走到那一排黑车队前,方止步。
      只见那芝兰玉树的公子旋即敛容,扬声道:“黑烽骑听令,靖侯亲临,各队统帅即刻整队肃立,随珩恭迎靖侯,不得怠慢!”

      不过片刻,伴着干脆利落的铁甲厮磨声,方才一字排开的车队迅速散去,车内的黑衣人训练有素,不刻便已分成八路,毅然立于萧珩身后。

      而前方吴勇的人早已军心涣散,无论是那奇异的图腾还是萧珩口中那一句“靖侯亲临”,都让众人清晰地明白,他们的主帅“精心”策划这场所谓“势在必得”的伏击,早已被敌方倾囊瓦解,而此刻,即便是不远处威武的雷字军旗也再不能让他们安心。

      因为他来了。

      他们虽未必都认得那人的军旗,而“靖侯”的赫赫威名却是如雷贯耳的——那是靖侯——萧纥,沙漠上放肆无忌的野狼、叫八关士卒闻风丧胆的修罗侯!

      《南燕书》载:靖侯者,衡州萧氏长子。萧纥,承父志掌衡地兵权。十五封侯,十八掌权,勇毅善谋。领兵五年,名震边关,威慑四邻,随其父共剿蛮夷,定衡州为沙漠第一州之实。然靖侯性嗜血,杀戮无数,虽战功显赫,时人多暗称修罗侯。

      天色扑朔,雁凉恍惚也在被狂风卷起的黄沙中陷入了一种诡异的肃穆,每个人都屏息凝神等待那两支一样威风淋漓的军队的到来。
      他们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兵戈,心中已然分明,此刻还静如死水的雁凉或许在下一刻即将成为一处鲜血淋漓的战壕,而他们所面对的敌人更是比多年来的任何一次战役中的都要厉害……
      只是下一刻的那幕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两股大军既未兵临城内,更未兵戈相对,只是在城外按兵不动,萧纥、雷貉两元大将亦只带寥寥几位亲信策马入城,在晦暗扑朔的天色下一路相谈甚欢,甚至还时不时传来朗朗笑声。

      雷貉骑白驹,身量魁梧,笑意清朗,自有少将之意气风发与亲和待人之态,然其眉角锋芒,眸光漆黑,又宛若深潭般叫人看不通透。
      而与他一同御马前行的萧纥则显得少许不苟言笑,黝黑的肤色混沌着男子的冷峻与桀骜,一双眸宛若狼的瞳子一般锐利,甚至透着一丝微薄幽邃的墨绿,纵是遥遥观望,也不觉叫人不寒而栗。

      这样一幅全然不和谐的画面落入众人眼中,只觉芒刺在背,叫人冷汗岑生。而在场的几位参将更是面色阴沉——大抵只有亲近雷貉如他们才知晓这位不世名将乖戾的性格,恐怕此刻雷貉笑得有多欢快心里的怒火就有多旺!

      “恭迎将军!”
      “恭敬靖侯!”
      马上的两人均一跃下马,一样干脆利索的动作,伴着长街上气势如虹的唤声。

      萧纥依然不语,只挑眉颔首。

      而雷貉虽笑意不减,却是沉声冷道:“怎么,本帅竟是当得起众位的恭迎!”
      他沉沉的音调叫众将不觉寒意凛然,一时跪倒一片。吴勇更是不敢直视雷貉的怒目,又瞥一眼雷貉身侧冷颜的萧纥,虽有不甘却也知自己此次的确一败涂地,只得伏地应声:“罪将吴勇愧对将军!”
      “依我看吴都督只是不把雷某人放在眼里,因此才敢私制我红旌骑军服,假雷某之命离关妄动!而都督应当愧对的当是今晨死于动乱的浥阳百姓!”
      “将军明察,此事必有人从中作祟!罪将得知萧氏入境,生怕……”
      “可事实却是此次若没有靖侯率兵剿寇,莫说那批官货就连浥阳也危在旦夕!”说到此处,雷貉不觉拔高了声音,眼角撇过另一侧恍若事不关己的萧纥,眼底似隐隐浮起一阵怒意,却只喝道;“邱率,速将吴勇收押,此等孤勇之辈为将,岂非自毁我边境安宁!”
      “是!”
      “众将听令,速速整队撤离穆城,调遣回关,各司其职,不得无故扰民!此次兹事体大,然尔等不得帅令就擅自行动,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再者,今日之事下不为例,如若不然,休怪本帅无情!”
      狂风中,雷貉肃容颁令的赫赫身姿,擎天柱般的刚毅撼动着跪倒在地的每一个士卒。
      “唯!”众将不觉齐齐俯身下拜。

      “似乎,叫靖侯见笑了。”眉峰一转,雷貉反身勾唇一笑。
      “怎会?”萧纥也是一笑,却是冷笑,“倒是萧某拙计叫雷帅见笑。”
      雷貉面色一冷,却又添几丝笑意:“靖侯过谦,一招‘调虎离山’,信手便分走梁都运来的一半贡品,可不妙哉?”
      萧纥冷“哼”一声,戏谑道:“这是雷帅高抬浥阳都督了,萧某眼里,他算不上‘虎’。”
      “那靖侯眼中何人堪称‘虎’?”
      “成王败寇,战场自有分晓。大丈夫不与小人为伍!”
      雷貉凝望萧纥片刻,目含赞许,朗声笑道:“好一个成王败寇!男子汉大丈夫理当在青天白日堂正相对,此次的小人之举,雷貉身为大燕子弟亦倍感羞耻。”
      “萧某也知道这并非雷帅的手笔。”
      “萧纥,吴勇这样的人雷某留不得,而我既允诺于你,这一回的贡品也会按时送到,但我不希望这样的事再发生。若有一日,你我真兵戈相见,我希望本帅是在战场之上与靖侯一决高下。”
      “好!”
      咆哮的狂风中,雷貉与萧纥击掌为誓。
      那是两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之间的诺言,洪亮的击鸣声直穿九霄,惊起一串暴雷。在士卒钦仰的目光中那两个屹立在沙尘之中的伟岸身姿坚毅如许,无声幻化做他们心头不朽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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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远处的街道上背着行囊的玄衣男子遥望着这一幕不觉轻轻一笑:“你说,这两人若有一战,会是谁胜谁败?”
      站立在他身侧的蓝衣少年瞥一眼他,冷笑道:“公子何故此问?”
      “哦?”
      “公子不是早就知晓西南有异动吗?”
      玄衣男子抬眸遥望白驹上少将远去的背影,又是温雅一笑:“我只是很想知道,老师的儿子能不能经得住这一次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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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雷貉的话,看来大哥那一头很顺利。”望着城门外浩荡离去的军队,萧珩缓步踱出,扬声笑问。
      萧纥收回目光,向萧珩浅浅一笑,眸中的冰寒消融了大半:“的确。”
      “伤势可有恶化?”萧珩低声关切道。
      “呵,阿珩可是看轻我?区区小伤又何足挂齿,”萧纥挑眉轻笑,“刀枪无眼,这些年我早惯了。”
      萧珩但笑不语。
      只听萧纥挑眉道:“起初是我大意了,多亏阿珩的消息准。”
      “这次我还真不敢邀功,主意可是我们的好三妹出的。”萧珩回身看向几丈外嫣然登上马车的女子,不觉眸光微闪,似有所思量。
      而萧纥望着那一弯翩然倩影,肃容之下晦暗难辨,微扬的唇角隐约着几分讥谑与玩味。他恍然想起那一日的灯火阑珊中,她淡淡的自嘲:“几年不见,你还是当初的你,可我却再不是我了。”
      彼时的她,眸光如涟,瞳孔里透出清冷而毅然的微光,几分倔强几分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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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你……你……怎、怎么是你!!!”飞驰的马车内传出一个稚嫩而惊异的呼号。而传出声音的正是此刻瞠目结舌地看着裹上狐裘美美躺在暖榻上的凤凰儿的苏蕊。
      她瞪着一个滚圆的大眼睛蹑手蹑脚地凑上前去,却只得到暖榻上的女子抚着狐裘时懒懒的一声“唔”。

      “公……”嚷到一半的“公子”又被苏蕊生生地吞了下去,她顿觉脑中一片片嗡嗡作响,一时竟也组织不起一句完整的话,心里却大感难以接受——清晨还是俊雅多端的少年郎,怎么这一刻他,哦不,应该是“她”,就成了这样一个倒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倾城佳人?

      踌躇了半晌,苏蕊察觉暖榻上的女子正斜着一双旖旎的凤眸看着自己,更觉如坐针毡,正要开口质问,只听萧三小姐扑哧一笑,嫣然道;“不必问啦,昨儿送给你伞的是我,今儿要了你的还是我,而现在你眼前的人嘛,就自自然然更是我啦!”
      这样没有道理的话在她口里竟说的那般顺理成章,叫苏蕊顿觉如鲠在喉一般得不爽,嘟着嘴愤愤道:“好好的你干嘛一时男一时女的……”
      “有趣呐。”凤凰儿毫不介怀地朗声笑开,旋即又强调道,“真的很有趣的呐!下次蕊儿也同我一起这般玩玩吧!”
      下次……居然还有下次!苏蕊撇过头,不理人。
      “咿呀!难道蕊儿说无家可归都是说说的,是好男色才想跟我的?”
      苏蕊无比郁闷,表情如同吞下了一直活苍蝇一样的难看。
      凤凰儿却仍无比认真地继续说着:“不然,我是女子又有何不好?”
      苏蕊摊摊手,低声喃喃道:“也是,要是一个男人长成这样,也的确太妖孽了。”
      凤凰儿含笑吃一口案台上的杏子,点头道:“听出来了,骂我妖孽呢……”
      苏蕊没应声,萧三小姐也没再开口,只是安安静静地吃着杏子。

      苏蕊在一侧偷偷睨她,看那黛眉墨发、红唇凤眸,不觉暗道她却是极美的女子,那美里有些许慵懒、些许华丽,倒像是江南日暮时分映着一池霞云的波光粼粼的湖面,说不出道不尽的意蕴。

      “苏蕊。”再一次抬起眸子,凤凰儿眼中少了方才的戏谑,却是极认真地唤她全名。
      “恩。”
      “你知道我们这是去哪儿么?”
      苏蕊开始并不知道,但早先的动乱之中东一句西一句的拼凑起来却也让她摸着了头脑,“是,衡州吧。”
      观察到苏蕊吐出“衡州”二字时微微蹙起的眉,凤凰儿笑道;“方才听见了便好。我们要去的便是衡州,而我正是萧家的凤凰儿,萧毓苓。”

      虽然早已猜到了,但听她这般郑重的亲口道来,苏蕊还是经不住有几分慌乱——的确,那不是别的地方,那是沙漠里的奇迹——衡州,而她居然阴错阳差就要去那个让世人亦敬亦畏的地方!
      倏忽间,她想起薄冰之上凤凰儿清冷的话——“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选择的是一条怎样的路”,可如今她只隐隐有种感觉,通向衡州、通向萧府的路,恐怕远比自己能够想到的更难更难……

      “苏蕊,先前我并没有说清,我的确需要一个人、一个跟萧家没有一丝瓜葛的人待在我身边。但同样,我也不愿意强求别人。现在我给你选,”萧毓苓顿了顿声,支起身子,抬手撑开车窗,一霎间,风沙鼓入,而迷蒙中苏蕊唯见她眸光清涟坚毅,“在这儿下车,至多半日行程就可以回到穆城,现在下车还来得及,有那把伞恐怕以后你也能够吃穿无忧;或者,继续走下去。”
      苏蕊被萧毓的目光所震慑,半晌无语,低着头思索了片刻,最终还是起身关上了在风中摇晃的窗——同时也断绝了身后的路。
      她抿着唇道;“我的确只求一处容身之所。”

      “我能给你的也只是一所容身之所,而其余的,”萧毓顿了一刻,敛眉浅笑,“要你,或者说你我,自己去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四.靖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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