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三.萧氏 ...
-
白衣风月客,玉颜倾天下。
五十多年前人们曾用这样一句话来赞美风华绝世的桓玉。桓玉,乾治时期最为隆帝亲厚的宰相之一,而一代名相,协隆帝开隆景之治、创太平天下,却非以此盛名远扬,而是以倾世容颜为天下所瞻仰,成为了后世对美的最高标准。
而五十年后有人在见到另一个同昔日桓玉一般钟情白衣的男子时,发出了这样的感慨,昔日桓郎,今朝萧郎。
萧郎者,衡州萧氏二公子萧珩是也,当世闻名遐迩的五公子之一。
而此时,萧珩正悠闲地缓步踱在长街之上,几寸暖阳,愈发衬得他皎如天人。
走到距吴勇几步之外时,萧珩止步,收起折扇,抬眸浅笑道:“吴刺史不远千里,自浥阳关起,遥遥护送我等过胥烽、式湫二关,直抵穆城,其心诚可嘉!萧珩在此替萧氏向刺史致谢!”
吴勇面色一冷,听他说的水到渠成般周道又有礼有节,眸光一闪,只恭敬道:“早闻萧二公子有潘郎宋玉之姿,堪与先朝桓相相提并论,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桓相光风霁月,名动天下,岂是萧珩这等游手好闲之辈所能辱没的!”萧珩敛眉轻笑,旋即,话锋一转:“今日即便吴大人不来,萧珩还要差人去请大人来一聚。”
“是么?”
“谁说不是呢,刺史舟车劳顿,不仅要探听萧某行踪以免我等落入恶人之手,还要部署车马以防萧某提前回衡州而不能尽地主之谊,此心此情,可叫萧珩好不惭愧!”
萧珩说的风轻云淡,而一字一字落入吴勇耳中却是冰寒彻骨。他望着眼前谈笑自若的白衣男子,眼前的情形分明对萧家不利,那人却丝毫没有瓮中之鳖的收束与惊惶,反是让他觉得浑身不自在,一个萧珩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萧家的擎天柱萧纥呢……他第一次有一种惶惑,他的兵行险招是否真能如愿奏效……
正是此刻,察觉到长官负在身后的手势,邹惠再一次策马上前。
只听吴勇低声说:“你有几分确定萧纥真的在这儿。”
“据雁凉守将程云龙的陈述,昨日的确有人执虎符闯入雁凉关,那个架势应是萧纥作为。且我们的人在穆城也打探到昨日却有两位公子入住此处,一个冷傲自许,一个风流多情。以属下之见,我们不应被他的虚张声势所迷惑。”
“我只是在想,萧纥那样的人居然会让他弟弟出面真是……”吴勇目光微滞,冷冷扫过几丈外芝兰玉树的白衣男子,又一次压低了声音:“我刚才粗粗估算敌我人数,虽然萧家的人不多,但硬拼出去也并非不可能。”
“属下估量我们发给式湫、滇北两关的援书一日前必已到达,相信不多时便能抵达雁凉。大人不妨与此人多耗些时间,等援兵来了,想他们也插翅难飞。”
“好!”再一次看向邹惠,吴勇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赞许。
不一刻,唯见吴勇翩然下马,提着缰绳,笑道:“二公子心明如镜,既如此,择日不如撞日,何不此刻你我便在此一聚?”
蓝衣车夫满脸不屑,冷哼一声。而吴勇却丝毫不为所动,只目不斜视地看着萧珩,笑意真挚。
萧珩深深望他一眼,没有深究,不过仍还以如玉笑颜,亦是真挚如斯。他招来周胖子,吩咐他们将桌台搬出,并备上好酒好菜。打点完毕才似想起什么,含笑转向吴勇道:“刺史怎么也不进来一叙?”
“哼,吴某怯弱,深怕再靠近这客栈半步就被萧家声名远扬的死士乱刀砍死呐。”
“是么?我还以为刺史敢一路追来便已做好必死的准备呢……”那声音冷冷清清,恍若并非出自那个温颜公子口中,叫吴勇等人面上骤然一寒。
倏忽,暖阳下不觉突现了几分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萧珩却不以为忤地放肆一笑,扬声道:“一句戏言,刺史不至于当真了吧?”
吴勇此刻心中虽是恨得咬牙切齿,面上却仍是满不在乎的笑着,“希望如此才好。”
“老葛,给吴刺史让路。”
蓝衣车夫目光扫过吴勇时虽有不屑,可一听萧珩开口却即刻敛容御马,仿若方才并不是那风雅男子闲话家常一般的话语而是一声当头喝来的军令。
一壶上好的竹叶青,几盆特色小菜。
萧珩与吴勇相对而坐,似谈笑风生般好不惬意。
闲聊半刻,吴勇抿一口竹叶青,笑颜不改,“二公子此刻与我这般闲聚,萧靖侯一人在客栈里岂不闷得慌?难道真如旁人所传,靖侯有重伤在身,不便行动?”
萧珩扬眉大笑:“我倒是从来不知道吴刺史会对我大哥这般‘关怀备至’……”
吴勇面色一冷,萧珩却面不改色继续说道:“只可惜大哥他贵人多事,不像我一个闲人好悠游天下,此次自然不在关内。不过……呵,若我大哥在,刺史真有信心你们的人到此刻都能安然无恙?”
吴勇收起笑颜,冷冷道:“二公子的话吴某不敢苟同,往日的萧乾我等自不是对手,可若靖侯身负重伤呢?哼,我还是那句话,若靖侯肯出来自然万事好商量,如若不然,公子恕吴某得罪……”
“得罪什么?”萧珩折扇轻摇,笑意清寒:“刺史若是冲着我大哥来的恐怕要扫兴而归了,萧珩不愿把说过的话再说一次。”
“是么?我可得到了确切信息……”
“确切?”萧珩冷笑,“有多确切?萧珩此次出关所谓何事刺史可知?萧珩何以独独在雁凉关留宿刺史又可知?”
“哼,公子何须再说这种无用之词来刻意拖延时间?”吴勇冷冷抬眸,却见萧珩神色自若,宛如成竹在胸,不觉一愣,但心下又想到自己方才的话是早定的暗号,恐怕此刻红旌骑的人早已从客栈后门冲入,如果在预料之中的话,甚至有能将萧纥生擒活捉的可能,想到这儿他不觉身心一快,头也不觉高昂了几分。
萧珩瞥见他的神色不觉冷冷一笑,在竹椅上坐定,衔一口佳肴,安然道:“看来红旌骑已经出动,那本公子倒也有看戏的闲情。”
他……他知道?吴勇微皱眉,却也坐下,冷冷道:“二公子好闲情,可底下未必有戏文里的好看呢!”
萧珩笑道:“居然劳动红旌骑大驾,怎么不见雷貉将军?”
似乎很不愿提及雷貉,吴勇淡淡道:“此事何须劳动雷将军大驾!”
“是么?只可惜……”
萧珩话未完便被一声遥遥传来的嘈杂声打断。不多时,一匹棕黄色的军马拖着一个的骑兵朝吴勇迅疾而来。直至那人飞跃下马,才依稀看清来人已遍体鳞伤,只见他撑着最后一口气扑倒在地,撑着声音道:“禀……禀告大人,客栈内没有可疑男子,只有……”
“只有我。”一个清透的女声字客栈内传来,宛若浮云流水,温凉沁心。
“我正可惜那帮粗人不知轻重的必会扰了三妹休息,还真是想曹操曹操就到呢。”萧珩轻笑着回身。
顺着他的目光众人不觉纷纷看向那道门。
门内传来几声轻缓的脚步声,婀娜身姿依稀清晰,叫人不觉声息一滞。
那女子着一袭翩然罗裙,素净的白底丝缎上错落着大朵婀娜的曼陀罗华,浓烈的紫棠亦张扬亦凛冽,叫人不觉冷艳芬芳。
长街两侧翠色的叶映出她的冰雪容颜,一双凤眸飞扬,两弯黛眉入鬓,一个别致的流云髻亦是风情万种,绰约风姿叫人不敢直视。
她似是微微勾起了嘴角,嫣然道:“凤凰儿今日开了眼,关内竟有人和我一般迫切见大哥一面。”
“凤凰儿”正是萧三小姐的小名。
传说萧夫人临盆当日,紫霞漫天,凰鸟欢鸣,时人谓之曰:天佑衡州,故降凤女。由是,凤凰儿的美名传遍了天下,更为衡州人士所崇敬,尊为上神之福兆。
在场的人多数也即刻明白了这女子的身份,他们以往也听闻凤凰儿的事,不过尽是她在萧家是如何受宠、如何张扬傲气,气焰之盛堪比大国帝姬,而今日一见,众人不觉暗赞萧家的凤凰儿果真人如其名,芳华倾世。而吴勇瞥一眼几丈外亭亭而立的女子,却是脸色铁青,神色晦暗。
“红旌骑好本事,把我家凤凰儿也逼了出来,”萧珩扬眸直视吴勇铁青的脸色,笑颜不改,眸中却初露锋芒,“我的好妹妹,快给刺史大人报一报他的战果呀,可别叫刺史大人心里干着急啊。”
只听萧三小姐幽幽道:“刺史的人还真狠,刀上淬了毒,府里的护院伤了一个,二哥怕是要差人去给崔护院早些上药了,至于刺史的人嘛——”声音顿了顿,萧三小姐懒懒瞥一眼方才策马前来的那个奄奄一息的汉子,纤指一点,“若救得活,还不算全军覆没呢。”
全军覆没!
这四个字如惊天霹雳一般砸在吴勇等人的心头,连贯来镇定的邹惠也不由面色一白。
邹惠直觉性的仰首,却只看见往日雷厉风行的吴勇僵直的背影以及他紧握着佩剑的手上发白的关节。他分明察觉到哪里不对,某种不安的直觉在追踪萧家车队的一路上时常隐隐浮上他的心头,但许多次都被他生生压制下去,他误以为是那个人所给人的强烈压迫感使他不安,而这一刻他才惊觉,也许他们早已在不觉中失去伏击者的角色,陷入了萧纥的陷阱!
是的,这一路太过的顺利,每一个消息、每一次部署都太流畅太轻易,时间紧迫叫他忽略了他们面对的不是一帮流寇或者乱民,那是萧氏,是边关数百年来的心腹大患,是燕朝历代以来都不曾被打败过的萧氏,而他居然也和吴勇一样头脑发热,想要用一次临时的部署来将他们围剿!
邹惠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理清思绪——首先是眼前的男女,据他所知,萧家的凤凰儿在三年前因身染恶疾而被送上天山晗池静养,如今却和行踪不定的萧珩一起出现,那么看来传闻中凤凰儿病愈的消息果真不假,而之前一直困惑他们的萧氏之所以入关的原因也变得不难解释。可置于漩涡中心的,传闻在邱敕一战中重伤的萧纥呢,为何他会不翼而飞?又或者说……一种念头划过他的心头,叫他浑身猛地一震,如果萧纥并不在关内,甚至根本没有重伤,那么在他们又私调了浥阳的守兵之后,那个人会……
浥阳?!难道浥阳才是他的目的?
想到这儿,邹惠只觉大事不妙,也不顾是否得到吴勇的指令便高声喝道:“全军戒备,护刺史周全!”边说边策马冲到吴勇身侧,下马扬声道:“请刺史速速上马!”
“何事?”
“请刺史突围速回浥阳!”
“荒唐!”吴勇面色已极为难看,狠狠拂开邹忌的手,厉声斥道:“已到了这一步,岂容我等退却!”
“刺史,此事有诈!属下以为……”
“你以为?你怎么到这一刻才开始‘以为’?!”
吴勇正待继续,却听远处有人扬声喝道:“浥阳八百里急件,吴勇何在?”
那声音雄浑有力,伴着阵阵马蹄、滚滚黄沙飞跃而来,不一刻停在便在骑兵对列之首。吴勇的目光冷冷剐过邹惠,方策马冲出,萧珩也不阻拦,只是斜眸打量了邹惠片刻,笑意隐约,而萧三小姐则是唤人搬来暖座,斟一盏清茶,安然品茗。
“喏,吃点凤凰酥吧,从前三妹最喜欢了。”
“恩,不错。”萧三小姐淡淡答道,目光却飘向了车队外的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
只听那人冷冷道:“今晨有流民乱城,吴勇身为浥阳刺史却不善谋公事,擅离职守,误民乐生!况浥阳为边防重关,若非雷将军及时缉寇,这后果你区区刺史可担负的起?再者,你这混账东西,没有将军首肯竟敢私调红旌骑入雁凉关,雷将军我要问你居心何在?!”
“此事罪过吴勇当一力承担!”
“你承担得起?你可知道振威镖局的成百车货物被劫?你可知流寇纵火,伤了多少无辜百姓!”
“我……”
“哼,你给我闭嘴。雷将军稍后便赶来,到时候看你这厮还有何话可说!”
吴勇没有应声,隔了良久那汉子下了马,萧三小姐听到他洪亮的声音划破云霄,“终将撤退,不得犹豫!”当然,萧三小姐听不到的是那人下马后在吴勇耳侧低声说的那一句——“萧家的人并不是你能动得了的。”
吴勇跪倒在地,只觉心如死灰,而真正明白那句话,却是在半个时辰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