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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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根结底，我和迪特玛之间最大的问题是当时的时代造成的。
他家里的故事我知道一些。他爸爸是个在业内小有名气的工程师，三十岁不到就在一个不错的大学里做过教授。他母亲是隔壁音乐学院的高级□□。两个人就是那个时候在学校附近一家咖啡厅里买曲奇的时候认识的。按照年龄来算，两个人应该都出生在1938年左右，正好是二战刚刚开始的时候。他们的父辈都上过战场，而迪特玛的爷爷永远的留在了库尔斯克。说实在的，那真的是我能想到的最不适合孩子生活的时代了。德意志第三帝国难得还算光辉的那几年他们没体会到，反而是从记事起就习惯了盟军的轰炸机像苍蝇一样在头顶上盘旋，狂轰滥炸比真正的食物对他们来说更像是家常便饭。
柏林保卫战的时候，他们没日没夜的跟家人一起躲在幽暗的地下室里，一听到脚步声就不敢喘息，一听到飞机的引擎声就要担心下一刻被活埋在废墟里的会不会是自己，等到终于能重见天日的那一天，看到的却是曾经的家园化作废墟…
苏联人打进德国之后干的事情我多多少少听历史老师讲过。迪特玛妈妈有个堂姐被□□之后精神失常，后来年纪轻轻就去世了。这种事情我也就是偶然听他提起个大概，从来没敢细问过。抛开政治正确与否不谈，他们家的人有足够的理由厌恶与苏联有关的一切，比如说xx主义，比如说我。
这也是为什么在知道他瞒着我去找凯瑟琳的时候我没有立刻质问他。我们的感情看似顺利，可是能走到今天其实走得艰难。外头又一百个原因可以让我们分开，那么内里就根本经不起任何一方的无理取闹和怀疑。
迪特玛走后的第三天，柏林气温骤降。我下了班一到家就坐到客厅墙角，靠在暖气片上不想起来。站起来就冷。看着空无一人的公寓，我忽然意识到也许这从来就不是栋好房子。隔音一般，供暖一般，采光一般。一到冬天过了下午五点就看不到一点自然光，整个房间都暗暗的，闷得人喘不过气。这房子的冷清像是要把人的生命都吞噬进去。
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是迪特玛的影子，有的时候我甚至会觉得他还在。只要一天不离开这里，我仿佛就是在等着他回来。等一个根本不想回来的人，这种感觉太过蚀骨。在他走后的第五天，我再也忍受不了这种被动的等待，发了疯一般把常用的东西塞进一个旅行箱里，拖着搬进了一家开在某个不知名街角的快捷酒店。
“Sissi…”
周末的早上我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接的第一个电话是卡洛塔打来的。
“是我。怎么了？”
“你在哪儿呢？”，她质问我人在什么地方时候的语气活像刚听说我被人绑架了。
“西柏林啊，有事？可是我今天不想出门。”
“Sissi，你有多久没见迪特玛了？”她的语气突然沉了下来。
我在床上坐直了一点点，说：“一个多月了吧。到底怎么了？”
“一个多月？你们到底想怎样啊。”她的声音几乎开始颤抖，“Sissi，你什么都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我不耐烦了起来，“卡洛塔你到底想说什么？”
电话那头安静了很久。
“迪特玛跟凯瑟琳订婚了，你知道吗？”就在我准备挂了的时候，卡洛塔试探性的问到。
这句话在我脑子里来来回回过了两三遍，德语的翻成汉语版甚至还用广东话又说了一遍。等我终于反应过来迪特玛是谁订婚又是什么意思之后我手里的电话就抖了一下。
直到卡洛塔忍不住问“Sissi？你还好吗？”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大概是沉默了挺久了。
“今天下午三点蒂尔公园咖啡馆见，我想出门走走。”
下午三点，蒂尔公园咖啡馆，我和卡洛塔面对面坐在一张靠窗的小圆桌上，她点了杯拿铁，我面前放着杯热巧克力。
“你在咖啡厅从来都只点热巧克力。”卡洛塔故作轻松的说到。
“嗯，在南欧喝腻咖啡了。”我想再说些什么，好能不显得那么冷漠，但最终还是放弃了。我第一次觉得没有心情说闲话。卡洛塔时不时抬头看我一眼，大概是想说什么，但又什么也没说。
一直沉默着坐到快下午四点，热巧克力上的奶油都凝成了块，我一遍一遍的想着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不明白哪里，或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了差错。我突然趴到桌上，一只手拽着自己的头发说到。“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我知道有什么事情不对头，他离开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不是一次普通的吵架。可是没办法…我甚至不敢去找他……”我抓着头发飞快的自言自语。
“Sissi，”卡洛塔轻轻叫了我一声，又吞吞吐吐的踌躇了大概十秒钟，才下决心说到：“凯瑟琳怀孕了。”她又补充道：“Sissi，原谅我，这件事我真的找不到更委婉的方式告诉你了。”
她这句话说是晴天霹雳也一点都不过分。在那之前我从没想到过原来一句话本身真的能给人造成这么大的影响。我抬起头来直勾勾的看着卡洛塔，视线却有点不聚光。她整个人都是飘的，再说什么我也一点都听不见了。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不是眩晕了一下，反正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瘫靠在了沙发座上。我揉揉眼睛，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窗外，彷佛这样就能暂时逃避一下现实。
不远处就是柏林墙。隔着那层灰扑扑的水泥能远远的望见勃兰登堡大门的顶端，战马和神像百年如一日的立在上面。过了这面墙就是东德，苏占区。我听说东柏林的菩提树下大街很美，我还从来没去过呢。从照片上看，宽阔的林荫大道两边种满了亭亭如盖的树，秋天的时候橙黄的叶子一点点的飘下来铺满街道两旁。那是我梦里都想跟迪特玛一起走过的地方。
突然很想往东走，如果这里容不下我，也许那里才是我该去的地方。离开了那么多年，突然有点想回那个在远东的家。
“Sissi，你该跟他谈谈。”卡洛塔说。
我还是看着窗外，没有移开视线，只是点了点头。有些事情是该谈谈，只是结果可能不那么重要了。
告别卡洛塔以后我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着，不知不觉走上了回公寓的路。站在淡绿色的小楼下面，我犹豫了片刻，还是摸出口袋里的钥匙打开铁门上了楼。
进屋，开灯，空荡荡的。
我颓废的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给自己点了一根烟。自从欧洲旅行回来我就没抽过烟，最近才捡起来的。我猛吸了一口，缓缓吐出来，看着烟雾逐渐模糊了眼前的景物。电视，好像还在播云达不莱梅对拜仁慕尼黑；厨房，似乎还应该有油煎法兰克福香肠的“滋滋”声；沙发，我伸手摸了摸，是不是还应该有他的温度；生活，是不是不该没有他。
屋里没有烟灰缸，我抽完的烟只能在玻璃茶几上碾灭再扔进垃圾桶里。我站起身，最后一次看了一眼这栋公寓。卧室，厨房，卫生间……每一个角落，每一个我们曾经抵死缠绵的地方。每一个角落都是他的影子。窗外，这个城市，装满了一种叫做“曾经”的气息。
迪特玛已经选择了离开，那么质问原因是否还有意义？
“咚咚咚”，我终于还是敲响了凯瑟琳家的门。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六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