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春之雨》霁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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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叶漼漼睡了很沉的一觉，醒来的时候，顾嵇不在身边，他在洗手间里低声地和谁说着话，叶漼漼侧头听了一会儿，就内容猜测他大概是在与李阿姨通话。

　　窗帘没有完全拉拢，一线灿烂的阳光从外倾泻入房间里，映出微微的亮。

　　叶漼漼伸出手去触摸那点光线，还没有碰到，洗手间的方向就传来了脚步声，她把手收回被子里，闭上了眼睛。

　　脚步声来到床边，温暖的手覆到她的额头上，短暂停留，然后移开。

　　叶漼漼趁机抓住那只手。

　　很快被反握。

　　一点笑声，顾嵇在旁边坐下来，手掌上移，捏了捏她的脸，“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还好。”叶漼漼的嗓音有种暧昧的沙哑。

　　顾嵇静默片刻，“你……”

　　尽管昨晚事情发生得突然，但顾嵇还是出门去了趟便利店，他做了措施，叶漼漼怕出现万一，还吃了紧急避孕药。两人都很谨慎。

　　眼下叶漼漼饿得厉害，肚子咕咕叫。

　　顾嵇听到声音，眼睛里笑意更甚，“你想出去吃还是点外卖？”

　　“吃外卖吧。”

　　“好。”

　　＊

　　洗手间的镜子清晰地照出身上的处处吻痕。

　　闭上眼，凌晨时的场景历历在目。

　　脸颊热度骤升，叶漼漼打开花洒，热水倾洒在脸上，那股暖意让她莫名地颤了一下。

　　太像是一个人的怀抱了。

　　＊

　　洗漱完，吃完外卖，叶漼漼睡了个回笼觉，等再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是黑的。

　　跨江大桥在闪烁。

　　叶漼漼盯着看了一会儿，背后有暖热的身躯贴近她，顾嵇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漼漼，我晚上九点的高铁。”

　　“好。”

　　“我续了房，你可以明天再回学校。”

　　“好。”

　　她的情绪太过平静，顾嵇叹了一口气，想说什么又没说。他静静地抱着她，发现她再次睡着后，他微微皱起眉头。

　　明明怀中人触手可及，可他总觉得她有些遥远。

　　顾嵇离开酒店去赶高铁时，叶漼漼还在睡着。他打开房门时本应脚下不停，但还没迈出门外他又转身回到床边，弯腰在床上的人额间落下轻柔一吻。

　　＊

　　顾嵇离开后，叶漼漼的生活恢复单调和枯燥，直到考期末试期间，她意外接到院里教授测绘课程的吴老师的电话，她询问她是否有意愿参与寒假的古建筑测绘实践，因为实践时间可能跨越整个寒假，无法回家过年，她的团队有成员因为突发事件请假，现在还缺人手。

　　叶漼漼当即答应，并且表示感谢。

　　与吴老师结束通话后，她在座位上静坐想了一会儿，拨通了沈淑秋的电话。

　　自她上大学来，她和沈淑秋的联系极少，除去开学那几天彼此客套地问答几句后，后来再没有联系。

　　连电话都没有。

　　这是叶漼漼第一次给沈淑秋打电话。

　　电话一接通，叶漼漼就开门见山，沈淑秋沉默了几秒，开口时语气似乎是平静的但又压抑着怒火，“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一下？”

　　“我需要这个实践的机会，我猜测你不会答应所以先答应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和我说？你都已经决定好了。”

　　“我希望获得你的理解。”她今年无法回去过年，对此，她对沈淑秋是有一定的愧疚的。

　　“那你是不要妈妈了吗？”

　　叶漼漼心下一沉，觉得有点呼吸困难，“……我先前和你解释了，我需要这个机会。”

　　“那你是让我自己一个人过年？”

　　“抱歉，我真的很需要这个机会。”

　　“叶漼漼，你现在翅膀硬了，是吗？”

　　“……”

　　谈话最后还是无可避免地变成了争吵。

　　叶漼漼情绪失控，她激动地摁掉电话后发现自己脸上都是泪水。

　　她捂住脸，无助地蹲下。

　　＊

　　手机开始连续震动。

　　沈女士的语音信息一条一条地蹦了出来。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足足十三条，每条语音信息时长几乎都在50S以上。

　　窒息感扑面而来，笼住口鼻。

　　叶漼漼不得不张大嘴呼吸。

　　过了好一会儿，叶漼漼犹豫一瞬，还是点开了第一条：

　　“是不是真的有这样的实践活动？你把老师的电话给我，我要问一问。你为什么要答应？答应了就不能回来过年，你做事情总是这样自私，只考虑你自己，你不回来过年，别人会怎么看我？”

　　“说你两句就闹脾气，多问两句你也闹脾气，我平日里辛辛苦苦供你读书，又是你母亲，说你两句怎么了？说你两句怎么了？你甩脸色给谁看呢？我只是关心你，怕你被骗，一说你就发火，你发什么火？我平日里那么辛苦也不见你打电话来关心我一句？你开学那么久了，有主动给我发过信息，主动给我打过电话问候一句吗？你有关心过我吗？”

　　“你现在上了T大，前途稍微光明了，翅膀硬了是吧？如果没有我供你上学，你哪里有今日呢？哪里能够那么安稳地上学呢？你看看村里那些和你同龄的人，她们未必有机会上初中和高中，可能初中读着读着就不读了，然后就是去厂里打工，然后快速地结婚生子，你读书有什么辛苦的？对我态度这么差，我供你读书，供你吃穿，对你很差吗？你这样对我。”

　　……

　　尽管做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真听到这些内容，叶漼漼宁愿自己失忆。

　　叶漼漼想摁掉不停播放的消息，可是她的指尖在颤抖，摁了几次都没能将消息暂停。她急促地呼吸着，头晕脑胀，手脚发软，她跌在地上，虽然用手捂住耳朵，可语音信息还是源源不断地进入她的耳朵里。

　　“你得意什么？顾嵇的成绩比你好，上的学校也比你的有名，人家都没有这样对待他的妈妈，你怎么就这样？我怎么就生了你这样的一个孩子？做人要懂得感恩，你怎么就不明白这样的道理？”

　　“女儿就是比不上儿子，不说以后要嫁到别人家里去，你现在就过年不回家了，更别说以后了，我真的是指望不了你……”

　　“你要是个儿子该有多好，你看看人家顾嵇……”

　　顾嵇，顾嵇。

　　叶漼漼默念着两个字，笑着笑着，眼泪再次滚滚落下。

　　＊

　　叶漼漼在角落里坐到天色彻底黯淡。

　　期间并没有舍友回宿舍。

　　她平复好情绪后，把沈女士的聊天框彻底删除，然后打开了宿舍群，发现舍友们都在归家的路上了，有的甚至已经到家，还发了照片。照片内容是一桌丰盛的饭菜，备注着：妈妈给我做的，全都是我爱吃的，啊啊啊，我太幸福了。

　　叶漼漼放下手机。

　　她去洗手间洗了把脸，然后出门去饭堂吃饭。

　　在饭堂里，她点了常吃的饭菜，吃着吃着眼睛就湿了。

　　顾嵇恰好在这个时候打来电话，叶漼漼看着手机震动，无动于衷。直到屏幕熄灭后，她打开微信，发现顾嵇在半个小时之前发信息问她什么时候回来，他明天考完试了，预计后天晚上到家。

　　叶漼漼没有回复的打算。

　　她努力地把餐盘里的饭菜吃完，然后一如既往地去了图书馆。

　　晚上从图书馆回宿舍的路上，顾嵇再次打来电话，叶漼漼并没有接听的心情，可顾嵇锲而不舍，叶漼漼最后还是接了。

　　顾嵇问她什么时候考完试。

　　叶漼漼说今天已经考完了。

　　顾嵇又问她可不可以等他一天，他想考完试后和她汇合，然后再一起回家。

　　叶漼漼没有接话。

　　顾嵇察觉她的情绪，笑着说没关系，如果她不喜欢这样，他们可以在回家后再见面。

　　叶漼漼仍是不接话。

　　顾嵇察觉到了一些不同寻常，他语气微变，有些小心翼翼，“不开心？发生了什么事情？”

　　前方校道昏明相间，叶漼漼慢慢走着，握着手机的指尖因用力而微微颤抖，“顾嵇，我想分手。”

　　＊

　　也许沈女士说的是对的。

　　顾嵇就是比她好。

　　譬如此刻，她忽然提分手，他也情绪稳定，保持了良好的风度。

　　他先是问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严重的事情，如果她无法处理，他或许可以提供一定的帮助。又问是不是他哪里做的不好，所以才让她萌生了想要分手的念头。

　　叶漼漼一一否认。

　　“那么……是不是那天晚上，我做得不好？”

　　叶漼漼愣了一下，再次否认。

　　“漼漼，那到底是为什么呢？”顾嵇仍然耐心，“为什么要和我分手？我想知道理由。”

　　“是我不好。”

　　“漼漼，我觉得你很好。”

　　“哪里好？”

　　“都好。”

　　“我不好。顾嵇，其实你一直都知道我是怎样的人。我们看着对方长大，深知对方的品格秉性，我是个自私的人，这一点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漼漼，人有私心很正常……”

　　“顾嵇，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从头到尾，我对你，只有利用而已。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很讨厌你。答应和你在一起，是因为知道你对我有好感，而我又能通过你提高我的成绩……”

　　“我知道。”

　　“假期和你在一起，是因为我想知道谈恋爱是一种怎样的滋味。如果不是你，沈女士根本就不会允许我独自出远门，我不过是借你过河。”

　　“那天晚上……我也是故意的，我实在好奇。”

　　叶漼漼越说越激动，已经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顾嵇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知道。”

　　“你不知道，如果你知道，你根本不会任由事情这样发展！”

　　“漼漼，我一直知道。”他只是心存一点微弱的期盼，只是这点期盼即将失去。

　　叶漼漼鼻子发酸，可她没有办法，她当下只想从一切束缚中解脱，她几乎要哭出来，“……顾嵇，别这样，纠缠只会让人恶心。”

　　“漼漼……”

　　叶漼漼极力冷着脸，“顾嵇，我已经厌烦你，也厌烦这一切了。”

　　＊

　　叶漼漼抿着唇。

　　她自知自己为什么会和顾嵇提分手，但可笑的是，她根本就做不到在顾嵇面前承认这一点。

　　说了那么多，却没一点说到点上。

　　她始终没有勇气当着顾嵇的面承认，她嫉妒他。

　　她嫉妒顾嵇。

　　怎么办啊？

　　那些嫉妒，实在太多太多了。

　　多得让她控制不住地想要去伤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