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春之雨》霁见

38、charpter 38

　　38

　　蝉鸣聒噪，大雨倾盆。

　　普通但又极其不普通的18岁的夏天。

　　顾嵇的初吻在漫长的等待中被人夺走，罪魁祸首得意洋洋地说要做他的女朋友，还不许他拒绝。

　　微红了脸的少年浅笑着说了声好。

　　少年言辞清淡，神态从容，仿若平常，无人得知，他的心底在翻江倒海，欢喜似浪。

　　*

　　高考成绩一般在六月末发布。

　　在成绩出来之前，叶漼漼几乎每天都带着顾嵇到处玩，他们去G市周边的景点短暂出游，他们在生养之地穿街走巷，他们去海边公园露营，在江边凭栏看灯火灿烂，在山顶看日出和日落，做一切情侣会做的事情。

　　包括拥抱和亲吻。

　　回学校取高考报考指南书时，叶漼漼和顾嵇手牵着手重新把学校的角角落落都走了一遍，两人没有说很多的话，相反还有点沉默。最后还是顾嵇先扣紧了叶漼漼的手，轻声问，“为什么不说话？”

　　“嗯？”叶漼漼假装皱起眉头，“说什么？”

　　“什么都好。”

　　“那……要不要和你说说我跟岑遇的事情？”

　　顾嵇微愣，可叶漼漼神色认真，不像开玩笑。这并不是一个愉快的聊天话题，毕竟字句的勾连之间总会翻出一些不愉快的过去。从前叶漼漼就爱拿一些话来气他。明知她故意的，他还是每次都能被气到。

　　见顾嵇沉默，叶漼漼晃了晃他的手，“不想听？”

　　顾嵇将视线移向别处，神色略显复杂，“想听，但又不想听。”

　　“为什么？”

　　“难道你愿意听我跟我前女友的事情？”

　　“咦？难道我不是你的初恋？难道你曾经和别人谈过？”

　　叶漼漼的大惊小怪很快被别人捏住脸颊制止，她脸上依旧保持着震惊，漆黑瞳仁里却倒影着少年有些恼羞成怒的样子。

　　顾嵇微恼，“你……你不要转移话题，这分明是两件事。”

　　“我当然知道是两件事。”少女眼睛微弯。

　　顾嵇迅速反应过来，“你就仗着我没有谈过恋爱，所以才……”

　　“对！”叶漼漼直认不讳，“我就欺负你没有谈过恋爱。”

　　顾嵇表情略有点郁闷。

　　叶漼漼看着他笑，后来没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像是在摸一只可可爱爱的小狗。

　　*

　　眨眼到了月末，高考成绩出来了。

　　选高考志愿是一件大事。

　　在学校时，老师们会说，勤奋努力是最重要的，可到了选高考志愿的时候，他们又说，有的时候，选择对方向比努力更重要。

　　对于志愿，顾嵇早有方向，他的分数选择S大十拿九稳，即便是S大的王牌专业也能如愿以偿，叶漼漼的分数虽然过了重点线，但如果要报S大，还是有一定风险的，而且，大概也只能选一些冷门专业了。

　　沈淑秋提议叶漼漼选中医专业，叶漼漼对此并不感兴趣，事实上，尽管有那么多的专业存在，但她并没有青睐其中任何一种。

　　她有点迷茫，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转念间，她又会觉得这种迷茫无关紧要。毕竟，像顾嵇这样很早就知道自己要往什么方向发展的人始终是少数，或许还是少数中的少数。

　　深夜里，叶漼漼翻着报考指南，思来想去要报考哪个学校哪个专业，烦着烦着，她忽然想起几个月前她想要逃离G市的想法。

　　当时，厌倦且愤怒的情绪让她想要报一个离家远远的大学。

　　现在，她的逃离念头已经没有当初那么强烈了，一些让她感到幸福的瞬间冲淡了它，有一定选择空间的分数也为她提供了更多的挑选余地。

　　她自己也想不到，她竟然想要为S大冒险。

　　*

　　填报志愿那一段时间里，沈淑秋再次提议报考中医专业，家族中的一些获得一定财富或者地位的长辈们也纷纷来电建议她选专业应当以进入体制内为前提选择，包括但不限于教育，医学，电力，交通等领域。

　　有一份安安稳稳的，旱涝保收的，不用担心中年失业的工作才是人生头等大事。

　　其他的都只是空谈。

　　也许他们的考虑不无道理，可叶漼漼听在耳中只觉得厌烦。他们甚至都不曾问她想选哪一个学校和专业，只一味地想要她遵从他们的意愿。

　　叶漼漼稍微吐露自己想要报考建筑学的想法后，立即就遭到了强烈的反对。

　　沈淑秋说，“女孩子学建筑哪有男孩子有优势？工地那些地方你怎么受得住？稍有磕碰又怎么办？”

　　家族中的一些长辈则说，“建筑学是女孩子学的吗？学了以后加班频繁，家里孩子谁照顾？这个家还要不要了？还是考公好，有稳定的收入同时还能兼顾家里……”

　　叶漼漼还是坚持想要报考T大的建筑业，他们见她态度强硬，竟然也很快就转变了说辞。

　　沈淑秋叹气，她说，“T大那么远，你要是去那么远的地方读大学，要飞机往返，一年都回不了家里几次……”

　　长辈们则语气担忧，“女孩子家家的跑那么远，难道以后要在T市安家不成？一北一南的，先不说水土不服的事情，若有什么紧急突发事件，我们就是想帮你也帮不了，你自己考虑清楚吧……”

　　女孩子，孤身一人，人生地不熟，发生意外却没有及时的支援，这些元素凑到一起的确让人恐慌。

　　他们说的都有道理。

　　甚至全都是道理。

　　就是唯独不愿意考虑一下她的意愿，她的喜欢，她的向往，甚至自始至终都没有问一问她为什么想要报建筑学。

　　一句“你自己考虑清楚吧”，看似给她自主选择的空间，但是在此之前却又几次以言语恐吓让她彷徨，以温情相挟让她愧疚，除非她的决心足够坚定，否则只能沦为一个扯线木偶。

　　*

　　傍晚时，叶漼漼独自去了江边散步。

　　夜幕降临之时，灯火亮起之际，她与顾嵇正面相遇。

　　清俊的少年柔和地笑着，手里拿着两杯奶茶，其中一杯完全是按照叶漼漼喜欢的口味点的，大杯清茶汤底里加特别多的珍珠。厌倦奶茶里总让人心跳加速的植脂末后，非常喜欢吃珍珠的叶漼漼选择了这样一种有些奇怪的吃法。

　　幸好奶茶店可以小程序下单，叶漼漼可以完全避免一些异样的眼光。

　　在江边的长凳坐下后，叶漼漼一边吸着珍珠，一边看着江对岸的灯火灿灿，临近的大桥闪烁起规律的光芒时，叶漼漼眯着眼睛看了很久。

　　顾嵇问，“你似乎很喜欢这座桥。”

　　“嗯，很喜欢。”

　　这座城市的桥，它们大多高大，简约，却又极富设计感，叶漼漼总能盯着看很久。

　　“沈阿姨……今天来我家，说你想报考T大的建筑学。”

　　叶漼漼不接话，顾嵇继续说，“T大是个很好的学校，建筑学也是个很好的专业，如果你想学，那就去学，不用管太多。”

　　江风徐徐，发丝拂入眼睛，叶漼漼揉了揉眼睛，轻笑出声，“我讨厌异地恋。”

　　这句话有些跳跃，但顾嵇并没有多想，他很小心地将那点发丝挽在少女耳后，又小心地捏捏她的耳垂，笑着说，“T市和S市距离不远，高铁只要一个半小时。如果你同意，我可以周末去找你。”顿了顿，他又加了不太确定的一句，“我可以去找你吗？”

　　叶漼漼移开视线，指尖用了点力气捏捏奶茶杯，细碎的声响中，她轻悠悠地问，“你报的是S大的临床专业？”

　　“嗯，有读研读博的打算。你呢？”

　　“我不知道。李阿姨有建议你读什么专业吗？”

　　“没有，她很早就知道我想报考S大，所以说一切看我自己的选择。”

　　“其他人也没有意见吗？”

　　“其他人？”

　　少年的眼神带着些许天真的疑惑，可就是这点疑惑让叶漼漼恍然，原来顾嵇竟然有比她更大的选择自由。

　　她黯然，“挺好。如果……”

　　丝丝苦涩，叶漼漼说话的嗓音低下去，“我是说，如果，如果你忽然改变主意，选了一个他们意想不到的专业，你觉得他们会同意你的选择吗？”

　　顾嵇想了几秒，点头，“应该会吧，自小到大，我妈妈就没有怎么否认过我的想法。”

　　“真让人……”

　　叶漼漼轻叹一口气，把未出口的羡慕或者嫉妒二字吞回去，她笑了笑，却给人某种筋疲力尽的感觉，“报考T大的建筑学……其实我只是见步行步，不知道以后会怎样，如果一直都不知道……是不是很奇怪？”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毕竟你前几天也不知道你今天会选T大吧？”

　　“有道理。”

　　*

　　反对声中，叶漼漼坚定地在报考志愿系统上选择了T大的建筑学，然后在一片沉默的氛围中等来了T大的录取通知书。

　　相比隔壁李蝉生看到顾嵇S大的录取通知书时那喜上眉梢的表情，沈淑秋在看到叶漼漼的T大录取通知书显得过分沉默，她只是投来浅浅的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出门去上班了。

　　叶漼漼看着关上的门，静默几秒，冷笑出声。

　　*

　　整个七八月，叶漼漼一直在M记打零工，零工之余，她还去上门当家教，辅助同校高一的师妹，帮助她夯实数理化基础。期间顾嵇约她出去，她总是找借口推脱，直至某日下班回到楼下，与顾嵇当面遇上，她别无办法，不得不答应跟对方一起散步的请求。

　　顾嵇牵起她的手，见她没有抗拒便缓缓地收紧，他带着她沿着小区里的绿道缓慢行走，不主动提起什么，只时不时低头看她的脸。

　　尽管他没有直接问叶漼漼发生了什么，可他消息并不闭塞，他其实知道绝大部分。

　　叶漼漼无暇顾及顾嵇的想法，一天的连轴转让她觉得异常疲倦，疲倦之余只想着休息，于是在看见休息椅的时候，她直接走过去坐下了，期间为了行动自由她甩开了顾嵇的手，对此她并没有思量太多，可坐下来以后，看到顾嵇还站在原地，脸色有些奇怪地看着自己的手，她忽然就察觉了什么。

　　……忽而之间，她感觉更累了。

　　可理智犹在，最终她还是朝顾嵇伸出手，浅浅地笑了笑。

　　顾嵇握住少女皙白的手指，人一在长椅落座，左肩即时一重——叶漼漼埋首他的肩窝，长长地舒出一口气，“顾嵇，我好累啊。”

　　顾嵇摸摸她的脸，指尖下的清瘦触觉让他思绪异常复杂，“为什么要这样做？不是有生活费吗？”

　　“不够。”

　　“你要多少？”

　　“100000。”叶漼漼心血来潮，抬头看他，眼睛眨巴眨巴，“你要借给我？”

　　顾嵇愣了一下，“我没有那么多钱，我目前只有六万左右。”

　　叶漼漼：“？”

　　叶漼漼当然知道顾嵇没有那么多的钱，会说出这样一个数字不过是为了逗逗他，缓解一下气氛，可他给出的答案着实惊到了她，让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了。

　　这些时日以来，她每天早出晚归，匆忙来去，赚的还没有他的零头多。

　　“这点钱是我从小学就开始攒的零花钱、压岁钱，也有一些做家务时的跑腿费之类……”顾嵇认真地说，“如果你需要……”

　　叶漼漼闭上眼睛，“顾嵇，我不要你的钱。”

　　“……为什么？”

　　“谢谢你，但我自己可以。”

　　*

　　T大和S大同一天开学。

　　开学前几天，顾嵇提议叶漼漼他们一起出行去学校，叶漼漼借着终点不同，路途遥远，委婉地拒绝了顾嵇的提议。

　　被拒绝的那一刻，少年的表情看起来明显的失落，叶漼漼只当做没看见，她自然地引出另一个话题，轻易就把话扯远了。

　　*

　　9月5号，开学。

　　那一日的清晨，阳光爽朗，微风徐徐，叶漼漼背起书包，轻装出门。

　　她没有大件行李，没有行李箱，只背着一个常见的书包，书包里面仅装着T大的录取通知书，必要的证件，还有两套换洗衣服。

　　没有同龄人离家时的依依不舍，她面容平静地和沈淑秋说了声“我出门了。”，然后就打开家门走了出去。

　　少女姿态闲适，仿佛只是平常出门，只一小会儿便会回来。

　　沈淑秋原想叮嘱几句，可话未说完，家门在她眼前以不大不小的声音关上，她使劲地盯着那扇门，几分钟后才缓过神来。

　　怅然若失。

　　有什么正在失控。

　　*

　　第一次独自打车，第一次独自去机场，第一次值机，第一次过安检，第一次乘坐飞机，第一次看到灿烂得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的阳光、太阳、蓝色和白云。

　　叶漼漼有点慌乱，但她竭力镇定。中途也曾闹出一点无知的意外，但旁人大多友善，乐意伸出援手。尴尬过去之后，回想起那点意外其实也不算什么。

　　九千米的高空看起来漂亮得简直过分。

　　一望无际，无有阻拦，自由到了极点。

　　叶漼漼近乎贪婪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少女的额头紧紧地抵在飞机窗户上，眼睫眨巴眨巴，微红的眼角慢慢晕出一点水泽。

　　——这个世界，好像并没有家人口中说的那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