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春之雨》霁见

36、charpter 36

　　36

　　一连几天，叶漼漼的心情都糟糕到了极点。

　　或是焦虑，或是害怕，她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昔日的学习劲头全无，一时闲散得像是变了个人。

　　连班主任都看出了她情绪上的不对劲，找她过办公室问了几次话，尽管班主任循循善诱，试图挖出一些问题症结所在，可叶漼漼也懂得耍太极，几次都拿些不痛不痒的话挡了回去。

　　班主任最后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漼漼，古人说，天道酬勤，可古人也说，尽人事，听天命。一切都是好的安排。”

　　叶漼漼不置可否，只是笑着说了句谢谢老师。

　　*

　　这周是大周，周五放学后有两天假期。

　　别的同学都兴高采烈地讨论着下课去哪里吃喝玩乐时，叶漼漼静坐在位子上，默默地翻着一本青春杂志。

　　篇幅在万字左右的小说，背景或现实或架空或玄幻或校园或都市，它们无一不短小精悍，情节曲折，读完让人心情起伏，意犹未尽。

　　叶漼漼挑了其中一篇，本以为是甜甜的糖，结果却是混着点糖的玻璃刀。读完后她惆怅地叹了一口气，觉得有点伤心，但更多的却是无奈。尽管故事中的男女主青梅竹马，互相钟情，可他们最后还是因为误会等没能走到一起，等这些误会被最终解开，两人却是已经各自婚嫁，只能错过。

　　就像是某首歌唱的那样，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在。

　　学校禁止早恋，但是却没有禁止校门口的书贩售卖这些青春杂志，也没有禁止学生将这些青春言情小说杂志等带入学校。这些杂志小说多数流传在宿舍与教室之间，每半个月就会更新一次，叶漼漼从前就喜欢看，可后来她决定要把所有的时间都投放在学习上时，她就再没有碰过这些了。

　　现在，她专门买了一本。

　　*

　　一丝湿润的凉风拂过少女的手臂时，叶漼漼从杂志中抬起头来，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天色黯淡，远处的松林泛起雾白水汽，近处的雨丝被风斜送入走廊，很快就打湿了地砖。

　　不知何时，教室里只剩下一人。

　　叶漼漼并不害怕，她慢悠悠地收拾好要带回家的资料，又将教室的灯光一一关闭，检查发现所有的窗户都已经关好，她锁好教室门，往楼梯走去。

　　经过一班的教室时，她迟疑着是否要往里看了一眼，然后就遇到了从教室前门走出来的顾嵇，两人眸光骤一对视，叶漼漼先低头移开了视线。

　　她沉默地从顾嵇面前走过。

　　*

　　尽管叶漼漼很不愿意承认，可顾嵇的确看穿了她的小把戏。

　　她确实在利用他。

　　在一次次他对她的帮助和纵容中，她敏锐地察觉到他对她的好感，因而得寸进尺，再三试探，仗着他的喜欢，为己谋利。

　　少年时期的情窦初开本就珍贵且难得，只可惜她是濒临绝境的困兽，只能考虑利害。

　　如今，这一切被摊开来，无法继续。

　　*

　　因沈淑秋要外出探亲，周一才能返回，这个周末，叶漼漼独自一人在家。

　　周六那日，她直接在床上躺到下午一点，然后洗漱出门。她先去奶茶店买了奶茶，然后又去书店买了将近半年的言情杂志。那一堆杂志足够让叶漼漼看个昏天暗地，她对自己极尽放纵，一本一本，一篇一篇地看着，不管好不好看，她都认真地看，偶尔瞥到从学校带回来但是丝毫未动的书籍资料，她会迅速地扭开头。

　　她现在一点都不想学习。

　　傍晚的时候，家里的门铃响了，叶漼漼原想装作没人在家，可摁门铃的人却极其有耐心，门铃响个不停，叶漼漼听得烦躁，只好起身去开门。

　　顾嵇站在门外，瞥见少女一身黑白熊猫睡衣，他自觉地偏转九十度，眼睛看向别处，温声说，“沈阿姨有交代，让你去我家吃晚饭。”

　　叶漼漼倚着门，无精打采，“你跟李阿姨说，我自己买了吃的，实在吃不下晚饭了。”

　　“你自己和沈阿姨说。”

　　叶漼漼皱起眉头。

　　让她和沈淑秋说她不去顾嵇家吃晚饭，沈淑秋肯定又会絮叨她诸如吃垃圾食品不健康之类的话，保不准还会说她乱花钱，如果被她发现她买了那么多本言情杂志，免不了又要挨一顿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叶漼漼闭了闭眼，“知道了，我待会就过去。”

　　“我在门口等你。”

　　“怎么？怕我不过去？”

　　“嗯。”顾嵇抿了抿唇，“你小时候总这样，我妈让你去我家玩，你明面上答应得好好的，可每次都……”

　　猝不及防地，叶漼漼把门关上了。

　　顾嵇以及他说的话被一同隔绝在外面。

　　叶漼漼趿拉着拖鞋往卧室走去时，想起顾嵇说的那些话，她翻了个白眼。她想，她怎么可能会喜欢去顾嵇家里呢？李阿姨看起来永远开明，永远友善，每次从顾家回来听沈女士赞扬顾嵇，她只会愈发讨厌顾嵇。

　　*

　　以往叶漼漼在长辈面前都是一副乖巧文静善良可爱的模样，今日也不例外。

　　饭桌上时不时有欢声笑语，一派和谐，叶漼漼的话比平日里多，饭却只吃了半碗。

　　吃完饭，顾嵇在厨房里洗碗，叶漼漼急着回家里，和李婵生道别时，李婵生先是从冰箱里拿了串她爱吃的葡萄给她，接着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锦囊，笑着说，“这是我前不久去庙里求的文昌符，顾嵇和你一人一个，阿姨祝愿你们最终都能考上心仪的大学。”

　　“谢谢阿姨。”

　　“客气什么，你是阿姨看着长大的，哪里需要这么客气啊……”李婵生说着往厨房看了一眼，扬声，“顾嵇，你洗完碗了吗？楼道的灯好像又坏了，你拿个手电帮漼漼照一照路啊……”

　　叶漼漼想要拒绝，顾嵇却已经出现在厨房门口，“好。”

　　下楼时一路无声。

　　叶漼漼手心里攥着锦囊，思绪起伏不定，脚下的灯芒摇摇晃晃，让人莫名心烦。她想要说点什么，可想起李婵生，她只能努力将这点心烦压下去。

　　*

　　周日。

　　叶漼漼刻意起了个大早，她出门的时候，小区里的大爷大妈们正在晨练，当她从他们身边经过时，有好几个大爷大妈朝她打招呼，“漼漼，这么早去哪里啊？”

　　叶漼漼用手在嘴边搭了个喇叭，笑着回，“去庙里上香。”

　　“好哦，心诚则灵，求什么啦？”

　　“当然是学习进步啦。”

　　“求学业啊，这个聆音寺最灵！聆音寺你知道怎么去吗？要不要给你说一下路线？”

　　“我查了哦，公交211可以直达喔。”

　　“是是是，211可以直达，漼漼真聪明……”

　　“那是，这孩子自小就聪明，还很勤奋呢……”

　　叶漼漼在一众赞美声中走远，走到公交站时，她看见公交站牌的玻璃映出她满脸微笑的摸样，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觉得有点陌生，又刻意将笑容笑得更大一些，发现更陌生以后，她的笑容直接被隐去。

　　*

　　211很快到达。

　　一路坐到终点，叶漼漼看着眼前蜿蜒而上的望不到头的层层石阶，深吸了一口气。

　　花了半个小时走石阶，到寺里已经8点多，时间还算早，但寺里已经有不少香客在活动。

　　叶漼漼买了香，有样学样地虔心拜完神，然后在寺庙一角的石墩上坐下。眼前是缥缈的香雾，四周有悠长的钟声，某种紧绷忽然消失，叶漼漼闭上眼睛，忽然感觉到某种久违的松弛。

　　没过多久，有别的香客在旁边落座，他们有男有女，都上了一定的年纪，衣着朴素，神态慈祥，看起来是爷爷奶奶那一辈的人。

　　或许是叶漼漼的面容过于年轻，在寺庙这样的环境中显得特殊，他们很快便注意到她，一点都不生分地朝她挥了挥手，打招呼，“妹妹仔，自己一个人来的？”

　　叶漼漼点了点头。

　　“拜了神吗？”

　　“拜了。”

　　“待会要走时再拜拜，这里的神很灵的，一定能保佑你考个好大学！”

　　叶漼漼笑着应承下来。

　　爷爷奶奶们拉起家常，叶漼漼听到好笑的就跟着笑，不太感兴趣的她就眯着眼睛看远处发呆，阳光透过树叶枝隙落下来，微亮的光斑像是会动一样在人们身上流转，或亮或暗。

　　一点浅淡的笑容缓慢地出现在少女脸上。

　　“妹妹仔，今年初几了？”

　　“我高二了。”

　　“都高二了！看起来小小的，像初中生咯，平常要多吃肉啊，这样才能快高长大，不要减肥！减肥不好的！对身体不好！首先要给身体充足的营养，让它长好了，健康！然后再去根据实际考虑要不要减肥……”

　　叶漼漼笑而不语，这些长辈善意打趣让她感到莫名的愉悦。

　　絮叨一阵，爷爷奶奶们开始问，“在哪里读书啊？”

　　“G市中学。”

　　“好学校啊！在那里读书的都是学霸！我邻居家的孩子也在那里读，今年考上了S大，让人好羡慕！”

　　叶漼漼不知道怎么搭话，只是笑。

　　“文科还是理科啊？”

　　“理科。”

　　“好哦！学好理科，走遍天下也不怕！”

　　叶漼漼有点哭笑不得。

　　时间不紧不慢地来到十点，爷爷奶奶们准备离去，个个都说要回家给孙子们准备午饭，叶漼漼目送他们离开，笑着挥手道别，等他们的身影看不见了，她开始在寺里闲逛，将每一处地方都细细走过。

　　*

　　在寺里像是身处另一个世界。

　　叶漼漼遇到了几个来寺里帮忙的义工，他们或是辞了职的打工人，又或是有闲暇的大学生，还有诚心向佛的爷爷奶奶。

　　或是眼缘相投，或是性格所致，叶漼漼和其中名为泽玉的大学生多聊了几句。

　　泽玉今年大二，在A大上学，她是G市本地人，也曾就读G市中学理科班，算起来叶漼漼要称呼她一声师姐。

　　同为女生，且年纪相近，叶漼漼向泽玉如实吐露了自己担忧成绩和未来的烦恼。

　　泽玉歪头看了叶漼漼好一会儿，她笑了，“你猜猜我为什么来寺里当义工？”

　　叶漼漼想了想，摇头。

　　“我也很迷茫。尽管我上了大学，但是我好像还是和高中那样一样迷茫，痛苦。”泽玉叹了一口气，“寺外的世界，每分每秒都停不下来，大家都好像在赶进度，有的赶上了，就对生活有掌控感，感觉可以继续，有的赶不上的，像我，就觉得失控，痛苦。”

　　“在寺里做义工，似乎是一种躲避，暂时可以歇一口气，但生命其实是简单的，把心修炼好，接受发生的一切，才能顺其自然，获得平静和快乐。”

　　叶漼漼想了想，“就是要……认命？”

　　“或许应该换个角度，比如说，是尽力之后的坦然接受。”

　　“怎样才算尽力？”

　　“这个没有标准，主要看你自己会不会后悔。”

　　“我总觉得，自己怎么努力都不够，自己还可以更努力……”

　　“听起来，你像是对自己很苛刻的那种人。”泽玉伸手拍了拍少女的肩膀，笑着说，“我老师曾经对我说，人生有拼搏的精彩，也有淡泊的宁静，这是取舍之义。无论怎样，要对当下的自己好一点哦，毕竟没有当下，也就没有未来。”

　　*

　　叶漼漼在寺里逗留到傍晚，赶在最后一班公交到来前下了山，她在车上思考泽玉说的话，以致于错过了站点，不得不往回走一个站。

　　这天傍晚依旧是去顾嵇家吃的晚饭。

　　晚饭结束后，叶漼漼回到家里，面对房间里散落在床的杂志，她在床边站了一会儿，然后默默地收拾起所有，回到书桌前扭亮了台灯。

　　将近两天没有触摸书本资料，叶漼漼低头时嗅到熟悉的纸墨味道，鼻子微微发酸。

　　因为对成绩的焦虑，她有点后悔这两日的自我放纵。可从另一个层面来说，她又觉得偶尔的放纵并没有什么不好，至少，能让她稍微歇一口气，看一看前方的路该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