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春之雨》霁见

35、charpter 35

　　35

　　话是如此恶劣，脸色却又是如此惨白，整个人更是如此逞强。

　　顾嵇凝望叶漼漼几秒，指了指旁边的长椅，“在这里等我一下。”

　　“你去哪里？”

　　“药店。”

　　叶漼漼看到顾嵇去了马路对面的药店，出来时他手里多了一个纸杯和一个塑料袋，随着他一步步走近，叶漼漼看清楚塑料袋里的布洛芬，还有纸杯里冒着淡淡热气的温水。

　　忽然意识到什么，叶漼漼别过头去。

　　顾嵇在长椅坐下，手里忙着打开药盒掰出一片布洛芬时，他低声说，“明知在生理期，为什么还要吃雪糕？”

　　“并不是每个女孩子生理期的时候都不能吃冰……”

　　“但你显然是。”

　　叶漼漼不吭声了。

　　顾嵇把温水和布洛芬递过去时，叶漼漼仍低着头，少女平日里趾高气扬，毫不退让，虽然是纸糊的老虎，可是也充满活力，现在她耷拉着脑袋，又让人觉得无端可怜。

　　少年没察觉自己的嗓音柔和了几分，“水快凉了。”

　　叶漼漼转头看了顾嵇一眼，难得乖巧地把药吃了。

　　*

　　布洛芬要半个小时才起作用。

　　叶漼漼安静地坐着，脑子里却在回忆着小区附近有多少家网吧，她决定延续上网课补习的方法，只是进宝网吧却不能再去了，她或许要绕更远的路，这样又要浪费掉不少的时间。

　　“刚刚网吧里的那个人……”顾嵇忽然开启了话题，“你们之间是有什么误会吗？”

　　“你想问什么？”

　　叶漼漼忽然倾身靠近，她端详顾嵇的表情，苍白的眉眼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多了点笑意，“怎么这么委婉？为什么不直接问他是不是喜欢我？”

　　少年薄唇微抿。

　　叶漼漼沉默了一下，“顾嵇，我不知道，但是我很讨厌他那样对我。”

　　“那样是怎样？”

　　“非要把外套塞给我，非要送我红糖水，非要送我面包和奶茶，明明可以好好说话，非要言辞讨厌，语气恶劣……不知道，可能因为我厌恶他，所以他连呼吸都是错的吧。”

　　“但我不讨厌你。顾嵇，我真的不讨厌你，我总是愿意接受你的好意的。”

　　叶漼漼笑了笑，她更靠近了顾嵇一点，“顾嵇，似乎我总是说讨厌你，但是我其实只是羡慕你而已，嗯，可能也不只是羡慕，还有那么一点的嫉妒。”

　　“沈女士很喜欢你。”叶漼漼又笑了一下，嗓音有些干涩，“可能因为你是男生，可能因为你成绩好，总之，在她心里，我不如你，无论怎样都不如你。”

　　“你就这么认同沈阿姨的话？”顾嵇反问，“你也认为你不如我？”

　　“我不认同。”

　　“那你为什么那么在意？”

　　“因为……”叶漼漼叹了一口气，“可能，她说的是事实吧。”

　　叶漼漼想，尽管沈淑秋说的话不好听，可，也许，她说的就是事实。

　　身为女性，且资质平庸。

　　前途渺茫。

　　是她从来不愿意接受而已。

　　*

　　夕阳西下，霞光喷薄。

　　顾嵇拿手挡了一下额头，“该回去了。”

　　叶漼漼靠着椅背，闭上眼，霞光落在她的脸上，衬得眼睫都泛着金芒，“再坐一会吧。”

　　“为什么？”

　　“顾嵇，你这人怎么这么多为什么啊？是因为问得多所以才成绩好的吗？”叶漼漼的嗓音里带着笑意，她抬手，用手臂遮住了眼睛。

　　“不舒服还是早点回去吧。”

　　叶漼漼的回答毫不搭边，“放心，和你待在一起，沈女士不会说我的。”

　　*

　　假期即将结束时，文理分班结果出来了。

　　高二共有34个班，其中1-20为理科班，21-34为文科班，顾嵇在一班，叶漼漼在三班。

　　根据G市中学往年的升学率来看，一般文理科前两班的学生基本都是保985、211的，此后就是普通的二本，甚至是专科。

　　得知分班结果时，沈淑秋的脸色算不上好，她说，“这可是你自己选的，以后不如意不能说父母没有劝过你。”

　　叶漼漼淡淡地应了句，“知道了。”

　　*

　　新学期的第一次月考，顾嵇和岑遇稳居前二，而叶漼漼在级里排名150，在班里则排名倒数。

　　傍晚时她跑去连廊吹风，没想到却在连廊处见到了岑遇。

　　他微笑着向她打招呼，“漼漼，好久不见。”

　　叶漼漼笑着点了点头，心想，他们其实也没有很久不见，理科一二三班都在同一层楼，她每天都会从岑遇窗前经过，她天天都见到岑遇，岑遇却对她说“好久不见”，也不知道是在说自己眼瞎，还是说她存在感太低。

　　连廊吹风适合独处，如果有其他人在，效果大打折扣。

　　叶漼漼转身要走，岑遇却开口留她，“漼漼，一起聊聊天吧。”

　　“聊什么？”叶漼漼脚下不动，依旧隔着几米的距离与岑遇对视，“我们的生活没有什么交集，很难有什么共同的话题吧？”

　　少女的语气并不友善，可岑遇只是好脾气地笑笑，“顾嵇，不如我们聊聊顾嵇吧？”

　　“他有什么让你感兴趣的地方？”

　　“你们走得很近。”

　　岑遇这话说得有些意味不明，叶漼漼不知道该怎么去理解才合适，她转身要走，岑遇却在几秒后追到她身边，“漼漼，你跟他走得那么近……”他欲言又止，那双透亮的眼眸看起来有种莫名的哀伤，“是因为喜欢他吗？”

　　“不是。”叶漼漼皱了皱眉，“我自小就跟他不对头。”

　　“可能只是你这样认为，我听到一些传言……他们说，顾嵇喜欢你。”

　　叶漼漼愣了一下，“为什么这样说？”

　　“可能现在的你和他，和曾经的我和你，没有什么区别吧。”

　　叶漼漼静看了岑遇好一会儿，直到对方窘迫地偏过头去，她跟着偏转，直直望向他的眼睛，“你很介意？”

　　岑遇没有接话。

　　叶漼漼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岑遇，我不像你们这么聪明，在学习上有天分，我需要很努力才能缩短和你们之间的距离。实话和你说吧，在学习上我需要别人的帮助，否则，我上不了S大。”

　　“你的意思是，你和顾嵇走得近，只是因为他在帮你补习？”

　　“他怎么想，我不知道，我只是想成绩好一点而已。”不知想起了什么，叶漼漼忽然笑得古怪，“岑遇，你该不会以为，任何人给我补习，我都会喜欢上他吧？”

　　“你想上S大？”

　　“你忘了……”叶漼漼有些惊讶，“原来我不敢想，可是自从你提出，我就有点放不下了。总之，我会力尽所能。”

　　仿佛需要确认什么，岑遇又看了叶漼漼很久，叶漼漼坦然地任由他看，直至在他的眼眸中看到最终的确定，“好。”

　　*

　　从连廊回教室的路上，隔着距离，叶漼漼看到了在走廊外和同学说笑的顾嵇。像是谁提醒了他一样，他很快将目光转向她，那眸光淡淡的，像是看见一个陌生的路人。

　　“漼漼，快要上晚读了。”岑遇在旁边善意地提醒。

　　叶漼漼微微颔首，应了声好。

　　与岑遇偶然遇见，一起走一段路，并不是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可这个晚上，叶漼漼递给顾嵇的错题本和纸条均有去无回，她不得不考虑傍晚那一幕对顾嵇的影响，同时在下晚自习的那一瞬，抓住书包在楼梯教学楼下堵他。

　　顾嵇对她视而不见，甚至刻意加快步伐，叶漼漼不得不小跑着跟上他，在他又要快走时，伸手揪住了他校服的衣摆一角，“顾嵇！”

　　顾嵇终于停下，他垂眼看她，“有什么事吗？”

　　“……”

　　叶漼漼噗嗤一声笑了，顾嵇脸色骤变，他转身继续往前走。

　　衣摆脱手，叶漼漼不得不跑着上前，这次她直接挽住了顾嵇的手臂，笑着追问，“顾嵇，你是生气呢还是吃醋呢？”

　　“我不生气也不吃醋。”

　　“那你跑这么快干什么？”

　　“我要回家。”

　　“我的错题本呢？还有我给你的纸条，你怎么都不回我？是因为看见我和岑遇走在一起，所以生气了？吃醋了？”

　　“今晚上有小测，来不及，明天给你。”

　　“好啊。”叶漼漼继续说，“顾嵇，你知道在连廊那里，岑遇和我说了什么吗？”

　　“我不知道。”

　　“那你想知道吗？如果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

　　顾嵇不接话了，他只是忽而看着她挽着他的小臂，说，“松开。”

　　“不松。”叶漼漼嘀咕，“这世上哪有这么多的事事如意呢？”

　　顾嵇继续往前走，叶漼漼手上用了点力气迫使他走慢一点，等步伐降到她感觉舒适的节奏，她才说，“顾嵇，你真的不好奇岑遇和我说了什么吗？我当时都有点心动了。”

　　“顾嵇？”

　　顾嵇置若罔闻。

　　叶漼漼眼珠子转了转，“说起来，岑遇算是我的前男友……”

　　顾嵇看过来一眼。

　　叶漼漼逮个正着，她笑，“好像有个成语叫旧情复燃……”

　　话没说完，叶漼漼的手腕被人抓住，扯开。

　　顾嵇冷着脸，“他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学校查早恋的时候，他选择分手，在书店里，在他妈妈面前，他也没有维护你，他不过贪一时愉快，很难走得长远。”

　　“我知道。”

　　“知道你还……”顾嵇顿了一下，脸色难以形容，“还要和他……”

　　他说不下去，皱起了眉头。

　　叶漼漼却在笑，“顾嵇，如果你现在和我说，不要和岑遇来往，那我以后都跟他保持距离，好不好？”

　　*

　　并不只是一句话。

　　她在逼他。

　　逼他承认一些他不愿意承认的，至少是现在不愿意明说的存在。

　　*

　　事与愿违。

　　顾嵇保持了沉默。

　　叶漼漼也跟着保持沉默。

　　回到小区楼下时，叶漼漼考虑着要不要多说一些什么话时，顾嵇忽然说，“耐心一点吧。”

　　“什么？”

　　“无论学习还是生活，不妨耐心一点，给自己多一点时间。”

　　叶漼漼一愣，待反应过来，她迅速反问，“我哪里不耐心了？”

　　“现在。”

　　轻描淡写的二字，却堵着叶漼漼再说不出一个字。她冷冷地看着他，重新竖起昔日的防御墙。

　　“一次排名并不能说明什么，你每天都在进步，这没什么好焦虑的。”

　　“你又不是我，怎么能理解我的心情？”

　　“的确不能感同身受。”顾嵇走近叶漼漼，在少女后退一步时，他神色愈发淡漠，“有些情绪注定要独自消解，这样你才会成长，下一次遇到同样的问题时，不会只想着去影响别人来填满自己内心的空虚，而是能从容应对。”

　　话说到这里，叶漼漼算是听明白了顾嵇在说什么。这些话并不好听，说是指责也不为过，叶漼漼当下有些难堪。可她在顾嵇面前哪有什么好形象呢？

　　是以这些让叶漼漼觉得不适的情绪很快就被她抛诸脑后，她理不直气也壮，反逼得顾嵇后退了一步，“听说你喜欢我？”

　　顾嵇眉目不动，“谁说的？”顿了顿，他又加了句，“你别转移话题。”

　　“级里都在传。”

　　“你信吗？”

　　“我为什么不信？”

　　“你有这样的自信为什么不能用在学习上？”

　　“用在你身上就错了吗？”

　　“错。”

　　“好吧，那我以后就把这样的心思用在岑遇身上……”

　　“非得是他？”

　　“不一定，如果有新的全校第一，我也不介意再谈一次恋爱。”

　　*

　　这样的说辞，说是为了吵架而吵架也不为过。

　　顾嵇脸色骤变的瞬间，叶漼漼自知失言，可说出口的话不能当做没说过，她只能强撑着与顾嵇对视。

　　按照以往的经验，每每吵到这样的程度，顾嵇大概会掉头就走，可这一次却有意外。

　　顾嵇定定地看着她。

　　似是震惊，又像是难过。

　　难以言状的眼神，让她有些心慌。

　　有些东西或许正在失去。

　　“叶漼漼……”

　　顾嵇开口的刹那，那种心慌比起之前任何时候都来得重，叶漼漼发现自己不想听顾嵇说任何一个字，她忽地伸手牵住顾嵇的手，制止了他要说的话。

　　她想要挽留一些什么。

　　可顾嵇似乎熟知她的心中想法，他瞥来了然的一眼，手上要挣脱，叶漼漼却整个人扑到了他怀里。

　　“顾嵇，我错了，”她的话中带着浅浅的哭腔，“我就是太过焦虑了，所以才口不择言的，对不起，对不起……”

　　“你没错，你也没有口不择言。”顾嵇无声地笑了笑，“叶漼漼，我知道你刚刚说的全都是真话。”

　　“你刚刚说的这些不过就是为了让我承认我喜欢你，然后可以更好地……”浅浅地停顿一下，顾嵇的嗓音沉了下去，“利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