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春之雨》霁见

13、charpter 13

　　13

　　“为什么道歉？”

　　“因为我态度不好。”

　　叶漼漼道歉时的样子总是极其真诚的，她会用那双漂亮的明眸紧盯着对方，眼神带着浅浅的讨好和哀求，必要时她甚至会红着眼睛，语带哭腔地进行道歉，如果对方无动于衷，仍在气头上，她也会识趣地不再纠缠，只是欲言又止地默默地低下头去。

　　对他人有所求时，叶漼漼的样子总是看起来异常的可怜，不过这种可怜并不让人厌恶，相反，这样的可怜往往促使他人去帮她达成所愿，像是受到了某种奇妙力量的驱使。

　　顾嵇一直觉得，如果叶漼漼今后想要往演艺圈发展，她大概会个很好的演员，即便缺乏某些情绪，但叶漼漼对于某些技巧的运用可谓炉火纯青，让人根本就看不出这原来是她的伪装。

　　譬如此刻。

　　她并非诚心道歉，但是出于某种目的，她希望从他这里得到原谅。

　　顾嵇不明白叶漼漼为什么要这样，但最终他还是说出了叶漼漼想要听的那一句话，“好。”

　　“谢谢。”

　　叶漼漼轻轻地笑了，道谢时她的语气很轻快，像是终于完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顾嵇知道这只是他的错觉。

　　他说不出任何的缘由来佐证他的观点，但透过那双明显冷淡下来的眼睛，他知道叶漼漼其实并不在乎他的回复。

　　她一点儿都不在乎。

　　*

　　为了逃避即将到来的秋游，叶漼漼借故生病请假，但班主任没有批准，原因是她的感冒并不严重，也许过一晚上就会好，再则这次秋游会是她高中生涯里唯一的一次集体外出活动，错过就不会再有，实在可惜。

　　交涉失败，叶漼漼只能垂头丧气地走出办公室。

　　刚走到走廊，十月的阳光顷刻洒落在她身上，没过几秒，阳光所到之处皆泛起了微微的暖意。

　　叶漼漼把手搭在额前，眯着眼睛看远处的天空，远方蔚蓝一片，万里无云。

　　今天是个好天气。

　　估算课间歇息大约还剩下几分钟，叶漼漼想要在走廊处放空一会儿再回教室，但当她试图站在距离防护栏更近的地方时，有人着急地从走廊跑过，将她撞倒在地上。

　　叶漼漼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感冒带来的呼吸困难以及头重脚轻在跌地的一瞬间达至极点，然后她难受得咳嗽起来。

　　她咳得很用力，胃里翻江倒海，头脑却是一片空白，她想要呕吐但她吐不出来，她也无法停止咳嗽，只一声一声地咳着，头痛欲绝，直至有一双手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这位同学，你感觉怎么样？请问需要送你去校医室吗？”

　　说话者拥有动听的嗓音，暖和的双手。

　　叶漼漼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她的视线早已被咳嗽咳出来的泪水模糊，但听到对方的声音，她下意识抬头朝他看去。

　　模糊的面容，高瘦的身形。

　　他低头看着她，双手在她站稳时绅士地松开。

　　眼泪滚落至地上，眼前的光景从模糊转向清晰，叶漼漼因此看清了男生的模样。

　　*

　　她有点意外。

　　眼前的男生，她认识他，不过他不认识她。

　　她只在开学典礼新生讲话时遥遥见过他一面。

　　当时的她正沉浸在对高中生活的美好幻想当中，狂妄得完全不把发言的新生代表岑遇放在眼里，后来听到旁边的女生低声讨论站在主席台上发言的男生是如何的清俊，声音是如何的好听，她才抽空往主席台扫了一眼。

　　除了对发言人出众的身高和嗓音有些特别的印象外，当时她也没有什么太多的想法，只觉得新生代表不过是比她幸运才得以在新生典礼上发言，毕竟她的中考分数与他相同。

　　她的中考分数与岑遇的相同。

　　可是，学校只需要一个新生代表来进行发言。

　　可是，他们选择的不是她。

　　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其实是有点讨厌岑遇的。

　　为什么他是被选择的那一个？

　　为什么她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她不明白。

　　她曾想过要让众人对她刮目相看，可是后来她不得不屈服于清醒的现实——她赢不了岑遇，她甚至连顾嵇都赢不了。

　　有的时候，她会觉得自己和身边的同学没什么不同，但有的时候，她会觉得自己就像是废物一样。

　　她以那样高的分数考进这间重点中学，她的中考分数比她的同级同学们高得多得多，但是她的物理却不及格，数学、化学和生物也在危险的边缘。现在的她连她的同班同学都比不过。

　　或许她不该出现在G市重点中学。

　　一两个月前，她目空一切，不自量力地认为全校只有岑遇有资格做她的对手，但现在，在学校里只要遇见岑遇她都会绕路走，尽管岑遇根本就不认识她。

　　*

　　叶漼漼万万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景里与岑遇正面遇见，还得到他的帮助。

　　在她极其狼狈的时刻里，岑遇小心地将她从地上扶起，温声询问她的状况，还友好地递给她一包手帕纸。

　　或许看她情况惨淡，他坚持要送她去校医室。

　　叶漼漼没能拒绝。

　　她的情况并不严重，校医给她开了几包常见的感冒药，又嘱托她多休息多喝水注意保暖，然后就让她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叶漼漼的神色已经好了很多，但是她尴尬地发现走在她隔壁的岑遇总是会时不时地望向她，似乎是担心她会有什么突发的状况。

　　叶漼漼下意识加快了脚步，但这点变化很快被岑遇察觉，然后岑遇也加大了脚步，并伸出一只手拦在叶漼漼面前，劝告她说，“叶漼漼，你走慢一点。”

　　叶漼漼猛地停下脚步，她仰首看身边的少年，眼中有震惊和不解。

　　岑遇竟然知道她的名字？怎么可能？

　　或者……

　　他在入学时就认识她了？正如她在入学时认识他，尽管他们从未有过交谈。

　　被G市中学录取的高一新生在入学时只知道自己的班级而不知道同班同学的中考分数，他们的录取分数并不会被在校内公布，但这些信息也并非秘密，如果想知道一个人的分数，可以有很多的途径。你可以当面询问本人，你也可以找老师了解具体的情况，高一级每一位班主任手里都有一份完整的高一新生中考分数表。

　　叶漼漼就是通过第二种途径得知岑遇的中考分数的。

　　由此类推，岑遇应该知道“叶漼漼”这个名字，知道“叶漼漼”的中考分数，但是他不应该对着她准确地喊出她的名字。

　　岑遇怎么会知道“叶漼漼”的模样呢？

　　初初的震惊消散以后，随之而来的是羞愧。

　　让叶漼漼无地自容的，难以承受的羞愧。

　　时至今日，岑遇还保持着同样的优秀，但她已经沦为学渣。

　　叶漼漼四肢发凉，眼神闪躲，她绕开岑遇，迅速往自己的班级跑去，一路穿过大半个校园，远远地将岑遇甩在身后，也远远地将岑遇着急的声音甩在身后，直到跑进教学楼的女洗手间，叶漼漼才蹲跪在马桶前，“哇”地一声呕吐出来。